江宁,在卿家的地盘上,又是急信,恐怕与卿家脱不了干系。

事实果真如此,江宁受灾,灾民众多,若是再拖下去,恐酿成大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今年夏季格外炎热,南方干旱,粮食收成比以往少了很多,农民果腹尚且困难,可征收的赋税却没变少。

世家一向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交给朝廷的赋税不会少,但世家中饱私囊的也不会少。

如此一来,可怜的只有百姓。

冬日来得又格外早,今年冬天冻死的人恐不在少数。江宁已算富庶,若江宁乱了,其他地方又该是何等景象。

一细想,贺攸宁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贺家江山如今已经不起任何波澜。

贺攸宁想了一圈,在朝中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委以重任之人。

如今的朝廷,没了阮崔两家的制衡,邓家如今大不如从前,卿家独大的局面已是板上钉钉。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又愿意得罪卿家,即便是有人前去怕也是查不出什么。

淡竹扶着渝平的手臂,耳语道:“奴婢瞧着刘大人是个正直的。”

贺攸宁明白淡竹的意思,刘毓是小皇帝的老师,明面上是朝廷中与小皇帝利益最相近之人。

刘毓自然是不能随意出京,但刘家的子弟中也是有能干之人。

贺攸宁略一思索,便放弃此想法。

刘毓身为帝师,在朝堂上也算如鱼得水,虽说是个能臣,但这样的老狐狸,惯会审时度势,绝不会干损害自身利益的事。

他与卿国公在朝堂上的日子差不多,两人平日里虽算不得交好,但也为走到剑拔弩张的局面。

若贸然向刘毓提起此事,大概率只会被推脱,若仅仅如此便罢了,更要紧的事,若刘毓要卖卿家一个人情,那便是打草惊蛇。

到时候,只怕是官官相护,没个结果。

贺攸宁枯坐一夜,思来想去,此事她亲自出马最合适不过。

这样一来,此事定是要与小皇帝商讨。

小皇帝虽抗拒,但却没拦着贺攸宁。

“此事事关重大,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唯独只有阿姐可以依仗。”因着昨夜的事,小皇帝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只是阿姐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这半块玉佩阿姐留着吧,到了江宁,办事也方便些。”

小皇帝办事周全,贺攸宁心中也放心不少,并未推辞,接过玉佩。

她手中虽有些人,但景成帝在江宁布局多年,他留下的人自然更知晓江宁城深浅。

“皇上打算如何安置年柯等人?”

“年柯从前立下不少功劳,但因其身份,父皇并未对其有过多嘉赏,昨日行事果断,又立了功,那便依阿姐的意思,对其封官,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封赏才好。”

在他看来,年柯的来由并不好解释,又不是世家出身,若封了官也只是个外派的小武将,对他助益不大。

贺攸宁微微一笑,解释道:“父皇并非平庸之辈,这些年世家行事多有收敛,可不是仅仅靠着庙堂之上几句话便可以做到的。”

“有所忌惮才会收敛,是以在世家眼中早已知道这支暗卫的存在,年柯的身份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

小皇帝一点即通,瞬间明白贺攸宁地用意。

世家不傻,凭空多出一支亲卫,稍一思索便能猜到他们从前的身份。

是以,年柯等人的现身世家众人不会多说,反而会无比顺利。毕竟,敌人若在明处那可就好对付多了,更何况日久天长,凭着世家一贯的手段,便是将敌变友。

贺攸宁就是想利用世家的这般心理,掩藏住剩下的暗卫,还能将年柯等人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城。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若想知晓便知晓好了,过了明路这些世家反倒受身份所累,不会擅自举动。

一如两人所料,第二日年柯的封赏,朝堂之上无一人反对。

年柯被封指挥使,正三品官职,其余人论功行赏。

众人不以为意,虽充实了亲卫力量,但一个三品官还不足畏惧,其余更不放在眼里。

此事顺顺当当地进行,但卿国公心中却觉怪异。

明明如今的局势于他们来说有利,但因着是贺攸宁的意思,这件事难免叫他多疑。

他很了解这个外孙女,于权术之上颇有天赋,又洞察他人心理,此举背后定有深意。

此刻被他惦记的贺攸宁已出了京都,向江宁奔去。

因着要避人耳目,趁着夜色便出了宫,一夜赶路未停,到了第二日赶到下一个镇子才稍作休息。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此行只有淡竹跟着,为着低调,二人只要了一间房间。

店中生意火红,有众多商人落脚,贺攸宁与淡竹皆是男装打扮,便直接在大堂入坐。

其中一商人似是喝多了酒,谈话间不自觉将声音提高:“你说说,这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世道这般,生意是越发难做。从前还以为地位抬了,能有个好日子,哪晓得,一场梦啊。”

周围人见他越说越放肆,拍了拍他,眼神示意他周遭还坐着两个生人。

贺攸宁垂下眼帘,起身向那几位商人点头示意,吩咐掌柜将饭菜送到楼上,便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可以压低的声音:“这小哥也算识趣。”又问那掌柜:“我们少爷不是已将客栈包下,你这厮不讲诚信,还出来作甚生意。”

“可别再说,看那二人衣服的料子,别冲撞了贵人。”

声音逐渐变小,听着身后的言语,贺攸宁依稀猜出,这些人约莫都是同一个商帮的,跟着自家少主出来谈生意罢了。

房间内。

贺攸宁兴致并不高,在皇陵这两年她挑食的毛病早已被治好,如今这饭菜也算可口,却没有多少食欲。

她在想那商人的话,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低贱,即使再富有也只能坐牛车,再多的绫罗锦缎也只能看看。

景成帝在位时,为了变革,曾下旨抬了商人身份,给予商人众多便利,一时间确实得到不少支持。

但商人的支持实在有限,在根基稳固的世家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变革失败后,就连阮家都落得那样的下场,更别提这些商户。

还未捂热的好处顷刻间化为乌有,更是遭到世家的打压,日子比以前还要难过得多。

经此一遭,世家似乎发现这些商户是个好打发的,给些好处便能乖乖献上钱财。

世家碍着身份不屑于铜臭为伍,却能指使他人乖乖为其捞钱,这些商户赚的钱有一部分都进了世家的口袋之中。

这些商户无法,自发结成商帮,以此获得生存的空间。

有了商帮这一名头,盈利更多不提,商户便不必害怕被世家们单独寻上门来,只需以商帮的名义给世家好处。

不得不说,这样自发的“进贡”方式既取悦了世家,各个商户的损失也减少不少,看似两全其美的事,却让人忽略了这件事本不应该发生。

那商户的话又给了她一记提醒,她二人的衣服确有不妥,有眼力的人一看便知二人身份不同。

这裁剪的款式虽是找着百姓常穿的衣服所做,但这料子却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正好在镇上,便吩咐淡竹去寻两身合适的衣服来。

淡竹出去没多久便回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厚厚的包裹。

贺攸宁挑了挑眉,这般快?

“阿弟,我出门正撞见楼下适才坐着的人,那人一见我便道歉,说是他同伴出言无状,怕得罪贵人,特送来赔礼。”两人在外以兄弟相称。

贺攸宁并未接过包裹,“不过是小事,何须赔礼,还是将此物退回去吧。”

“我就知道阿弟会这般说,本不想收,但那人定要我收下,说是他们少主的意思。”

也罢,商人出门在外怕得罪人也是常理,不若收下这包裹换他们一个心安。

淡竹将包裹放下,刚要转身,不料包裹散开,里面赫然露出几件百姓常穿的衣物。

贺攸宁与淡竹对视一眼,心下皆是一惊,这商帮的少主竟能心细如此。

淡竹下意识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隔墙有耳?”又小心走到门前听了片刻,朝着贺攸宁摇了摇头。

贺攸宁拿起上头的几件衣物,下面还有一木匣,里面装得瓶瓶罐罐皆是金创药等治疗外伤的药物。

淡竹逐一拿起嗅闻,并无异样。

贺攸宁拿起衣物比划一番,刚刚好不大不小,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

顿时间有些摸不准这商帮少主的意思,若是只是寻常几件衣服倒罢了,但尺寸大小合适可就太奇怪了。

她与淡竹身形偏小,可她上楼时瞧得真切,堂中众人可没有像他们这样身形的。

此事无非两个解释,一是这少主是个少年模样的人,亦或者商帮中还有适才不在堂中的少年,二是她们早就被人盯上,被知晓了行踪。

无论如何她都要见见此人。

听见她们要见自家少主,堂中候着的人似乎早有预料。

“我家少主感染风寒,恐将病气过给两位贵人,特吩咐我在此候着,若是等到贵人前来,便替他向二位赔个不是。”

面前之人神色恭敬言辞坚定,贺攸宁无法,只能转身上楼。

淡竹将衣物都收拾起来,“这些东西可要留着?”

“收起来吧,待午后,我们换上再上路。”

午后日头大,也暖和些,二人换上衣服便准备离开。

下楼时,贺攸宁察觉二楼一雅间正开着门,抬眼望去,一戴着面具的男子端坐桌前,对上她的眼神,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她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