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许是养了一张天生的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灵得很。

他话音刚落,一众蒙面人就见势不妙纷纷收了手,当场舔开牙槽中□□的机关,意欲

服毒自戮。

阿九:“小心他们——”

自裁二字尚未出口,唐少棠下意识地转腕**剑,剑身轻颤嗡鸣,锋锐微敛,威压却更甚。待他收势回身的刹那,震颤的剑身已然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剑气,平平甩了蒙面人一排响亮的耳光。

中招的蒙面人齐齐被打翻在侧,满地找牙。

阿九:“……”

服毒自尽是不行了,能不能说话都是个问题。阿九暗自琢磨,难道唐少棠当年也是如此暴打了北望派的掌门人?

倘若当真如此,无怪乎老人家记恨那么多年都过不了心里这一道坎儿,最终郁郁寡欢地搞了个金盆洗手大会提前退出江湖。

罪魁祸首唐少棠出手是一绝,做人也是一绝。他打完就收,无喜无怒无怨无恨,仿佛杀他的和被他杀的都曾不存在,他从头到尾都隔绝于外,不过是站在原地安静地发呆罢了。

既然他只是在发呆,自然不会负责给人收尸。

阿九盛大地叹了口气,面露嫌弃地弯下腰,挨个揭去蒙面人脸上一块块混杂了血污唾沫和牙齿的面罩,捏着鼻子辨认了片刻,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可谓一无所获,白忙了一场。

他瞅着活口们面罩下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啧啧赞道:“唐少侠好身手啊,这速度都赶得上灭口了。”

阿九夸人的说辞实在不怎么中听,更不怎地通顺。这夸人的话说得好似唐少棠平时十分精通杀人灭口之道一般。幸好唐少棠本人并不与他计较。

阿九眨了眨眼,戏谑地笑道:“先说好啊,以后要是跟我打,可不能打脸。”

唐少棠:“?”

还知道臭美?

阿九撇撇嘴:“怎么?他们嘴都被你打歪了,以后还怎么吃东西?不能吃东西,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唐少棠:“……”

原来不是臭美,是馋。

阿九瞅着一地口不能言的活口,说着讨人厌的风凉话:“你说这帮人是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非赶着来给你千里送人头?”语毕,不忘补上一句不痛不痒埋怨,“可惜现在一个个的牙都给你打断了,我要怎么问话呢?”

唐少棠盯着自己手中的剑,淡淡道:“他们使的是北望派的招式。”

阿九眼神一亮:“哦?北望派竟如此不惜命,明知敌不过,舍命也要找你报当年折辱之仇?”

蓦地,草丛无风自摇,窸窣有异动。

有人?

唐少棠转眸凝神,五指探向剑柄。

阿九:“慢。”

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出手,唐少棠只觉手背被阿九冰凉的指骨叩中,堪堪出鞘的剑被生生推回了鞘中。

“不必动手,我知道偷听的是谁。”

唐少棠盯着自己的手背,嘴上虽是不由自主地接话问了句“是谁?”心中却生出几分骇然。

骇然的不是阿九出手迅疾为他平生罕见,反而是对方手指的触感——原来是冷的。

他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婵姨时,她款款弯下腰牵起了他的手。当时,从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度,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是暖的。

他以为阿九的手应该也是暖的。

“想知道?那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阿九言笑晏晏,向唐少棠招了招手。

唐少棠心中茫然,将信将疑抬起头,侧耳恭听。一抹和煦的微风绕过他的鬓角,唐少棠眼角瞥见阿九袖口的浅色水波纹,耳郭微微一动。

“!”

有人漫不经心地揪了揪他的耳朵,一触即放,话音却如一团挠心的棉絮飘飘落落停在了耳畔。

阿九:“你何时受了内伤?嗯?”

平时掩藏得再好,临阵对敌之时岂能瞒得住他堂堂阮阁主?唐少棠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不留余地,除了他是霓裳楼杀手出身,更少不了因内伤未愈所折损的从容。当然,也少不了他阮阁主亲自捣乱的一份功劳。

“你——”

唐少棠连退三步,面露愠色,冷月寒星一般容颜瞬时覆上了一层薄红,连着耳根,久久不散。

阿九:“我可不会替人疗伤,你受了伤就自己去看大夫。”

唐少棠余怒未消,一言不发。

阿九:“怎么?你莫非是担心银子?呵,你大可以去向范家索要。”阿九俯视着满地尸首,意味深长一笑,“想必他们也不敢不给。”

曾经一本正经教训别人切莫随便耍流氓的阿九如今体会了一把咸猪手的快乐,未觉不妥。

非要说不妥,他原先的想法才是真不妥呢。

他抬手,原本是想摸一摸唐少棠那个偶尔不灵光的脑袋的。临到触及发梢的方寸之余,方才如梦初醒地觉出一丝丝微妙,仿佛自己的无心之举里竟捎带着若有若无且难以言喻的温情似的。

他堂堂无寿阁阁主,怎会对一个敌人生出见鬼的温情?

阮棂久其人,性格刁钻得很,十分难相处,打小与谁都走的不亲近。整个无寿阁,就是算上了如今已经听不懂人话的十文,曾跟他心无芥蒂说过话的,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其中两个死了,一个怕了,一个则是逢场作戏的老奸巨猾。满打满算,原来一路行来,最后只剩下十文一人。

霓裳楼的唐少棠,是敌非友,绝不应该成为第二个人。

可惜了。

可……惜?

阿九面色不善地摇了摇头,心里莫名其妙:到底有什么好可惜的?

用耍流氓来掩饰思绪凌乱的阿九轻咳一声,登时决定将尴尬转嫁给“好欺负”的唐少棠。

阿九:“啧啧啧,这脸皮薄的。”

唐少棠:“……”

阿九:“你家里还有人吗?”

唐少棠微微迟疑,思量间,明知故问的阿九已经自顾自接了话。

“以后没去处了可以来我那儿。”

阮阁主觉得摸头饱含温情,却不觉得招人回家有什么不妥。

唐少棠瞳孔收缩,愣神了片刻后,抖擞着睫毛蓦然低首,避开了阿九的目光,笃定道:

“我有去处。”

霓裳楼,便是他的家,他的去处。

阿九:“……”

阿九神色复杂地攫着唐少棠此刻的表情品了品,终是无语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附和道:

“是是,你有去处。”

不过很快就要没了,还会是本阁主亲手毁的。

阿九收回失了分寸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铁石心肠,不改初衷。

凝绿江面水波**漾,深冬的寒凉随风而至。阿九觉出了冷意,拢了拢领口,不留痕迹地扯开话题:“你说这些人是北望派的?”

唐少棠面色已经恢复如初,心平气和地答道:“北望派的武功,但不是北望派的弟子。”

阿九:“何以见得?”

唐少棠:“东施效颦,差的远。”

阿九轻笑:“敢情手下败将的脸你不记得,人家门派的武功倒分辨得清清楚楚?气不气人?”

唐少棠想了想,觉得阿九说的有道理,确实是气人的。但他瞥了一眼说出这话的阿九本人,又觉得这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

毕竟论气人,应是阿九更胜一筹才是。

毫不知情的在“气人”比试中胜出的阿九耸耸肩,赞同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那就当他们不是吧。”

果然不是北望派么。

阿九:“我们才到兰萍县区区两日的功夫,就有人设局挑拨你与北望派,要置你于死地。看来我以后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唐少棠:“你很怕无聊吗?”

调戏池塘的鱼,似乎真的很无聊了。

阿九双手托着后脑勺,站没站姿地仰头回:“我最怕无聊了。”

很有说服力,唐少棠无法反驳。

阿九:“不过既然有人想嫁祸北望派,那我们刚才真是放对人了。”

唐少棠:“偷听的人,是北望派的人?”

这么远的距离,他尚且看不清来人,阿九是如何认出来的?

“是啊,就是北望派的那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给我们打扮的那个。”

阿九:“你如何能确认?”

阿九诧异地反问:“姑娘家身上的香味,我能闻错?”

唐少棠:“……”

阿九“平白无故”吃了一记白眼,不明所以:“?”

唐少棠移开目光,不打算同阿九继续废话,他寻着原先残留在米粮附近的血脚印所消失的方向,转身飞掠而去。

犯人既然能派人埋伏追杀,恐怕失踪之人已经凶多吉少。

阿九说的“得抓紧了”,就是指这个吗?

……

阿九望着唐少棠离去的飘忽背影,笑容逐渐淡去。

阿九:“哼,你身上的香味我也闻得出,尤其是你暗地里与霓裳楼中人见面后。”

唐少棠身上沾染上的香,是一种名字动听,效果却十分下三滥的玩意儿。

它名为落花意,是一种失传已久的迷香。配方与他无寿阁有那么几分渊源。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若是落花意欲强求,点上一支落花意,长年累月,浊了流水烂成泥,便能随了落花的意了。

落花意能迷惑神志,长期闻惯了此香之人,更容易加深心底对特定人或物的眷恋,也更容易被灌输他人的想法与意愿。这种眷恋不一定是情爱,同样可以是忠心——从原本的一分,变为两分,三分,甚至十分。不过落花意称不上是剧毒,药性温吞得很,若没有十年以上的积累,效用算不得明显。

但如果积攒了足够的年月呢?

阿九摸了摸鼻子。

效果如何,便不好说了。

唐少棠身上内伤,想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吧。

唐少棠啊唐少棠,你把霓裳楼当家,你的家人可没把你当自己人。

阿九:“……”

阿九意味深长地遥望唐少棠离去的方向,蓦地有一瞬失神。

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是被美色暂时蒙蔽了心智,否则怎会平白生出一丝怜悯?

唐少棠。

日后,于你而言。

是得知霓裳楼的家人对自己无情利用来得伤人,还是被阿九欺瞒背叛更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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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胡言乱语小剧场:

现在。

阿九:先说好,不打脸。

唐少棠:……

以后。

十文:阁主,你今天又打脸了,自己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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