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北望派的创始人为了望得远,不顾众人反对把房子安在了山巅。北望派鼎盛时期,江湖各门各派拜访的拜师的纷至沓来,门槛险些踏破,这点山高路远算不得个事。无论是修缮还是设宴,该请工匠请工匠,该请名厨请名厨,区区宴会一群宾客不成问题。

如今物是人非,门派凋零门庭冷落,一个穷字轻易难倒了众人。请不起工匠也请不起厨子,大家凡事亲力亲为,日子全凭自给自足。这一届的北望派弟子因此各个出落得多才多艺,房子漏了能修,菜没了会种,衣服旧了拿起针线缝缝补补又三年,能不下山去花花世界浪费银子就绝不下山。

但一派掌门的金盆洗手大会,不热闹不设宴不花钱怎么像话?

可设宴招待宾客,替前来道贺的江湖同道接风洗尘,哪个不破费?

为了不给祖宗丢人,连青山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在兰萍县举办金盆洗手大会。一方面有他当初于兰萍县败在问名客之手的心结所在,另一方面是好友范则诚主动邀约,并殷勤提供了吃穿用度支出的赞助。

主要是后者。

既然承了这么大的情,连青山自然不好意思让好友太过破费,大会之后只设了个午宴,与各位前来道贺的江湖同道一一道了别,便带着徒弟们包了间最便宜的居廉客栈休息,准备等他范兄弟回府后当面道个谢,择日再打道回北望派后山安心归隐。

同一日午后,居廉客栈。

“不好了不好了!”小师妹江云雀跌跌撞撞奔回客栈,急吼吼地喊:“大师兄呢,其他师兄呢,关键时候人都藏哪里去了?”见客栈里冷冷清清没个人影,方才想起师父师兄在金盆洗手大会上喝多了,现在八成还醉着呢,心里着急地直跺脚。

“小师妹你别急啊,出什么事了?”唯一没有喝酒的二师兄张世歌从厨房探出脑袋,朝着江云雀傻笑。

我家小师妹慌慌张张样叽叽喳喳的样子也是江湖第一可爱!

江云雀急得乱了方寸,见了个醒着的同门就像抓找了救命稻草,忙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大师兄让我远远跟着问名客,我见他们从范家出来去了凝绿江,也跟去了,然后……然后我看见……。”

张世歌递她一杯茶,笑着安抚道:“小师妹别着急,先喝口茶,你看见了什么?”

江云雀咕噜一口灌下凉茶,神情肃然道:“我看见有人用我们北望派的武功围杀问名客!”

张世歌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奇葩,火烧眉毛了说话仍是慢吞吞地,不慌也不忙:“有人冒充我们咱们北望派?咱们北望派弟子有啥值得冒充?一穷二白的。”

冒充我们做啥子,替我们还债吗?

江云雀不由提高了嗓门,瞪眼怒道:“张师兄!跟你说不清楚。重点是杀问名客,杀问名客!”

张世歌点头表示理解:“哦,一定是师父广结善缘,有人替他老人家出头呢。”

江云雀忍不可忍,握拳猛敲张世歌生了锈的脑瓜子。

“出你个鬼头!人都死了,都死在问名客手上了。这哪里是替咱们出头啊,分明是嫁祸!是要挑拨问名客与我们北望派的关系!”

本来关系紧张了,这还不翻脸!

江云雀从小就是北望派公认的小机灵鬼,大师兄派她去跟踪正是相信她随机应变的能力。在凝绿江边瞧见蒙面人施展北望派的武功,她已心知不妙,无奈当时战局混乱,问名客出手凌厉狠绝,吓得她一动不敢动,更别提出面替北望派解释了。

尤其当她听见问名客冷冰冰地说出“北望派”三个字的时候,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串脑门,由不得她多想,身体就已经自说自话地行动,慌不择路地逃开了。

当时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想死,不想变得和地上那些人一样。

江云雀再机灵也仍是个初出江湖小丫头,才刚刚下山,还没见过世面,成天幻想着能遇到个武功高强英俊潇洒的心上人,江湖的血雨腥风朝生暮死在她心里还只是一行没有分量的描述,并不放在心上。所以她平日里练武也不用心,光顾着和师兄师姐们打打闹闹,武功不高但轻功还算不错。她长这么大没害过人更没杀过人,她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小师妹。”张世歌见江云雀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厉声将她斥醒。

江云雀如梦初醒,惶惶然低声呢喃:“万一那问名客以为我们是伪君子真小人,表面上不与他计较,暗地里尾随暗杀,他会不会……会不会气不过,然后杀回来?”

如果杀回来,说不定人已经来了,那不就是自己带的路……

她抬眸望着张世歌,瑟缩道:“我,我是不是……”

是不是犯了大错?

如果她没有跑,而是留下来证明清白,说不定还有机会获取对方信任。为什么她偏偏跑了?这无异于坐实了北望派的身份啊。

万一,万一……

张世歌拍了拍她的肩膀,突兀地打听道:“跟问名客一道的那位公子也在吗?”

江云雀:“啊?在啊,你问他做什么?”

张世歌:“哈,随便问问。我是想啊,如果有个人劝着,说不定那问名客就放下屠刀不来找咱们了呗。”

江云雀愕然地盯着不慌不忙的张世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师兄你真是,哎。一点都不知道担心的吗?”

张世歌摊手:“哈哈,小师妹你别担心,”他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就算问名客真杀过来,有我保护你呢。”

江云雀被他不着调地一通劝,心里积攒恐惧莫名消散了几分,又有了与人斗嘴的力气:“就你?就你?”

张世歌:“我习武就是为了保护小师妹你啊。”

江云雀无情反驳:“二师兄你少胡说八道了,师父都说了,他捡到你的时候你本就有武功。”

张世歌:“哈哈,这才像我的小师妹嘛。你放宽心,先去叫醒师父和其他师兄,人都到齐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江云雀:“大师哥也喝醉了?”

那个最靠谱的大师哥?

张世歌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大师兄替师父去给范府传消息,还没回来。”

江云雀:“哦,只不过是去只会对方一声,范家小公子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世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说不定是被范家老爷缠上了,非要给咱们回家的盘缠呢。”

江云雀:“二师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扯呢,我去叫醒师父,你看着点儿万一问名客真杀过来——”

张世歌:“小师妹放心,不会有事的。”

张世歌万分笃定的神情让江云雀吃了一惊,在她印象里,自己这位捡来的师兄成日里总是嘻嘻哈哈,很少有什么主见,无论是武功还是本领都与自信沾不上边。

可不知为何,张世歌此时这份本该毫无来由的笃定,莫名透出股把握十足的说服力。竟真的说服江云雀暂时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放宽了心,上楼去寻师父去了。

待到目送小师妹上了楼,张世歌依旧站在原地,宠溺的笑容夹杂着半分无奈,语气仍旧笃定。

“小师妹你放心,不会有误会。”

他回头望着客栈外斑驳的树影,用只有自己方能听清的声音,淡淡道:

“既然阁主当时在场,我自会向他禀明此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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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这周还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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