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汉的院中,范骁困惑地提高了嗓门:“怎么就不回来了啊?他不是给你买饭去了吗?”

他长这么大可没听说过去镇上打个饭也能走丢的。

阿九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不懂就别吵。”

被赶苍蝇似的打发了,范骁很不服气。

“谁不懂了!是不是你终于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脾气太差会把人气跑?”

要说任性,范骁这个如假包换的小少爷,从小被父母兄长宠大的宝贝疙瘩,顶嘴还能吃瘪不成?

阿九偏过脑袋,细细打量了范骁片刻,得出一个结论。

无知者无畏。

他朝着范骁勾了勾手指:“过来。”

过来让本阁主揍一顿,我看你就是挨打挨的太少了。

范骁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头摇得快如拨浪鼓。

阿九给气笑了:“你不过来,难道我就不会过去?”

阮阁主施展轻功地向前一步,能掠过普通人数十步的距离,只消一步,他就能跨至范骁身边,让他切身感受一回来自险恶江湖的毒打。

然而,这风驰电掣的一步却迟迟没能踏下。

因为比起范骁,冒出了个更欠打的目标。

“滚下来。”

范骁以为这话是对着他说的,一头雾水地望着阿九。阿九没有看他,阿九在看屋檐。

“回屋。”这话是对范骁说的。

范骁嘀咕:“你一会儿让我过去,一会儿让我回屋,什么……”

“我说过,你不过来,难道我就不会过去了?”这话却是向着屋檐。

待范骁反应过来哪句话是冲着自己的,哪句话又冲着第三个人说的,阿九已经身形一晃,上了屋顶。

范骁恍恍惚惚地把最后一个词“毛……病。”断断续续地说完,就赶忙着探出头,伸长脖子刚要望个究竟,就见一团黑影狠狠砸了下来,扬起老大的灰。他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听得黑影骨骼错位的咔嚓声,看不清对方面容,只替人觉得疼。

须臾,阿九的身影就已经穿过蒙蒙灰尘,出现在范骁眼前。阿九十指交叠活络着纤长骨感的指骨,朝着范骁比了个口型,没出声,范骁已经心领神会。

阿九命他回屋。

牛老汉家饱经风霜的木门被砰然合上,陈年的灰垢经受不住,漱漱地抖了三抖,终于回归尘土。

阿九翻开手掌,向上抛出一支长约四寸,通体淬毒的袖箭。袖箭在空中打折转儿又落回阿九掌心,如此抛上落下几个来回,阿九方才玩腻了,俯视着倒地不起的刺客出言嘲讽。

“拿这么个玩意儿就想偷袭我?”

之前的糖葫芦也罢,如今的袖箭也好,拿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来杀本阁主,怕不是个外行?

看来并不认得我是谁啊……

是我名气不够大,还是你背后的人并非来自无寿阁?

被打趴的刺客捂嘴闷咳了几声,挣扎着在身上摸索,首先做的不是拉开距离,而是给自己戴上了面具。

阿九偏过头,面露困惑之色:“你戴面具做什么,我认得你?”

阿九自认记性不错,却不记得何时见过眼前的无名小卒。方才不过是反手折腕夺武器顺手将人丢下屋檐的功夫,不费劲也不花时间,他还真没仔细瞧这个裹着兜帽的刺客。

人总是有一种天性,越是不给你瞧,你越是心痒难耐非得瞧个究竟。

阿九是如此。

范骁亦是如此。

他虽迫于阿九的**威关了门,却没有放弃看热闹的心,他在屋里绕了几步后迅速支棱起与大门同侧的窗户,探出头来偷偷观望战局。

说是战局,实则是实力悬殊的单方面碾压。

刺客使的暗器藏于袖中的机关匣内,振臂扬袖的功夫便可随时随地射出喂了毒的袖箭,虽不至百步穿杨,二三十步内也足以取人性命。若是操控熟练,当是兼备灵巧与威力的杀器。

反观阿九,他手无寸铁却气定神闲,在并不刺目的阳光下懒洋洋地微眯了眼,瞥过最初截下的那支袖箭。就见他手指轻错,将袖箭挑起旋儿转圈,随后便踏着漫不经心的脚步迎上了接踵而至的箭矢。

鏦鏦铮铮,十一回金铁交鸣声过后,刺客藏于袖中的剩余十一支袖箭已被尽数拦下,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阿九依然玩转着手中的袖箭,神情睥睨嚣张,仿佛在说:就算是给他一根筷子,一条绸带,他一样能截断纯铁的暗器。

刺客仓皇后退,想逃,却已迟了。

阿九甩了袖箭,踮足倾身一跃,足足二十步的距离被一瞬拉近,刺客再抬眼时,看到的已然是欺近身前的阿九,以及一双晦暗无光的墨瞳。

行至穷途末路,刺客扣动镶嵌在指环上的压片,藏于左袖的另一个机关匣脱手而出,飞直奔阿九面门。阿九不以为意,偏头闪过,却听耳畔叮一声轻响,竹制的机关匣从内而外逐片剥落,匣心探出一柄红伞。

阿九:“!”

伞骨猝然撑开,伞下包裹着的黑色粉末瞬间爆裂成一团雾气,将两人笼罩其中。

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穿过黑雾,不由分说按在刺客的脸上,将他捂得死死的,无法吸入分毫带毒的粉末。

藏在面具背后的刺客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坦然伫立于毒雾中的人,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人是……

就在这时,察觉形势有变的范骁顾不得危险,关切地问出“你没事吧?”将身子探出了窗户。

刺客:“!”

阿九蹙眉挥散毒雾的同时,刺客竟也慌忙收了伞,无视眼前的强敌,反而扭身朝着范骁的方向伸出手,似是要抓他。

平时挺机灵的范骁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呆若木鸡的盯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砰。

窗户遭一阵劲风强行合上,范骁也连带着给拍回了屋内。他的鼻子,额头冷不丁撞上窗户框,酸疼地红了眼眶。

刺客见范骁已经离开视线,也不深追,掉头就逃。

阿九沉了脸色,对刺客的垂死挣扎失了耐心,起了杀心。

未等他出手,本该合上的窗户再次从内部被推开,范骁整个人猛得窜了出来,扑向——

阿九:“嗯?”

阿九本以为范骁不自量力打算亲自擒拿刺客,刚想骂一句“找死”,却被范骁扑了个满怀。

阿九脸色难看,表情空白了一瞬,怒了:“……”

更找死了。

摆在阮阁主面前有两个选择,抛下范骁继续追,或者抛飞范骁砸死刺客。他很想选后者,但考虑到一会儿还得跟回来的唐少棠解释两具尸体,权衡利弊之下,觉得烦得很,懒得追也懒得怒了。

他难得收敛了脾气,反手刮了范骁的脑门,语气平常道:“人都跑远了,还不滚?”

范骁小心翼翼张望四周,确认已经没了刺客的行踪,方才松了口气放开手,心虚地转头就跑。

无奈后颈的衣领被阿九拎的死死的,跑不掉。

阿九:“人我也放了,小鬼,你是不是该跟我好好解释解释?”

范骁挠了挠头,左顾右盼了一阵,讪讪道:“你这么能吃,怎么可以这么瘦?”

阿九:“……”

范骁:“……”

他是铁了心不说,抿唇僵持着。

然而无声的对峙并未持续太久,阿九弯下腰,向着范骁伸出一根手指。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他刻意断了句,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无寿阁,如今一个活生生的线索送到门口,竟给我放跑了?

不给个解释?

范骁却是梗着脖子,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倔强。

阿九耸耸肩,摊手:“行。你不说,难道我就猜不到吗?”

范骁:“你,你猜到什么了?”

阿九:“你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范骁:“……”

什么小孩子脾气!

阿九:“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先问问人吧。”

“你要问谁?”

“问谁?当然是问问你老子了?”

范骁大惊:“你,你问我爹做什么?”

阿九:“问他怎么教出个离家出走还满口胡话的小兔崽子。”

范骁:“你别唬我,你不知道我家在哪,也不认识我爹。”

范骁自问虽然透露了不少自家的消息,但是天下之大,茫茫人海要找对一户人家也绝非易事,除非——

有人带路。

范骁惊恐地顺着阿九的视线转过头,望见了远远向他们走来的白衣人。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唐少棠:“?”

阿九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来到唐少棠身侧,顺手捞了食盒翻找吃食。

“走,去兰萍县,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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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欢迎收藏等养肥!

鞠躬。

看了一下草稿的字数,我以为我能20w完结,现在看来可能要30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