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边,是故人隔岸相望,往事成空。

屋檐下,有二人望进蒙蒙天色,筹谋今后。

阮棂久轻声叹息。

不久前,他才“多管闲事”地过问完别人的安否,冷静后反观己身,却只能望天苦笑。

他自己毒入骨髓,命不久矣,救命的暮天红也已被大大方方送了人。就这岌岌可危的状况方才竟还能理直气壮地教训别人不得罔顾生死轻易受伤,连对方擦破点皮都得气急败坏怒上一回,端的是好大的脸。

为免今后丢脸丢去了阴曹地府,阮阁主不得已,绞尽脑汁探求起自己的保命之法。说来荒唐,这竟是自他当上无寿阁阁主之后,头一回替自己的寿数操心费神。

思前想后,他决定回一趟无寿阁想想法子。蛊毒出自无寿阁自不必说,此番回去,关键还在找一个人可能留下的线索。他原以为继老阁主死后,擅制蛊毒的只剩下个心术不正的夏长老,

但冰窖中冰封的那具鬼煞的尸体提醒了他,还有个人曾成功压制蛊毒多年,不曾失心智,不曾完全受制于老阁主。想来那名不一样的鬼煞对蛊毒自有应对之法。

而事实也佐证了他的猜测。他方才为压制翻涌的毒素,施力将之逼至指尖,正是依瓢画葫芦,学的这位鬼煞当年的做法。

他想:或许这人会握有救命的关键也说不定。

想通了这层,阮棂久偏过头问身侧之人:“跟我回无寿阁瞧瞧?”

阮棂久其人,平时顶着阁主的头衔,在无寿阁总爱摆出一副神鬼莫测的姿态,没心没肺地出言不逊。就是离了无寿阁,依旧不改我行我素的做派。换做从前,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带上谁就带上谁,既不会找人商量,也不需要征求旁人意见。即便是退一步,给人选择,无非就是:爱跟就跟,不跟就滚。绝不会像如今这般三翻四次试探邀请,婆婆妈妈瞻前顾后。

尽管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何,因谁才会如此,仍免不得觉着别扭。

于是,他打算重来一遍,换个符合身份的说法挣挣面子,比如:“本阁主有要事需回无寿阁,你随我来。”又或者:“我带你去无寿阁见识见识万蛊遍野的人间炼狱。”

阮棂久随口选了后者,说道:“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万——”

他突然发现,唐少棠回头听他说话时,会微微偏一偏身子略凑近些,一双染了氤氲水雾的眼睛就那么湛湛地往过来,显得专注而深情,仿佛天上地下眼里只容纳得下眼前人。

“……”

窜到最边的“万蛊遍野人间地狱”被生生吞了回去,临时改成了:“万……万中无一的好去处……”

鬼话一出,阮棂久的表情略崩。说什么万中无一的好去处,他自己都不信,万中无一的葬身之所还差不多。

唐少棠眨了眨眼,问:“好去处?”

阮棂久嘴硬道:“……是啊。”

本阁主亲自请你回家,多大的面子。去哪儿不是好去处?

唐少棠配合地点了点头,旋即不动声色地转眸移开了视线,轻声问了句。

“不找何季永了吗?”

阮棂久:“……”

何季永,倒是把他给忘记了。

他设伏算计自己的账还没清呢。

这一日匆匆忙忙,城东城西来来回回,何府的势力他们快绕了遍了,却始终没有动真格去逮过何季永本人。毕竟,在阮棂久看来,其他人身无长物的说溜就溜,但与诸多势力牵扯颇深何季永家大业大,想跑必然是伤筋动骨,大抵没这么轻易。与其诛杀何季永留下一盘散沙散落各地不好清理,不如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与地界,挨个断他手脚后一举瓦解。

何况,还有乔长老牵扯其中……

阮棂久瞅了瞅唐少棠,当下决定以保命为先。

“也对,先去何府走一趟吧。”

这种弯弯绕绕逐一消磨对方势力的手段,势必费时费力,他也不知自己能压制毒性到几时,万一途中出了岔子,反多生变故。索性擒贼先擒王,先把何季永这个祸端除了,再赶紧回无寿阁想法子自救。

“谅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

一刻钟后,何府前,二人并肩而立。

唐少棠在漫天火光中看向阮棂久,好像在说:庙没了。

阮棂久大开眼界,微微眯了眯眼一时无话可说。

这庙是跑不了,但人直接把庙给烧了。

锣声喧天,街巷有人奔走相告,高喊:“起来起来!何府走水了,走水了!”

何府着火,火势绵延不断,十里八方的相邻都遭了无妄之灾,一个个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提着桶端着盆试图灭火。

阮棂久随手捉人打听起因,听得众说纷纭。有说是家中女眷得知夫人出事,怕冤魂不得安息回家纠缠,大晚上偷偷烧纸钱时打翻了火盆。也有说是家中小辈偷燃烟火,爆竹乱窜点着布匹与老树,方才酿成大祸。

阮棂久思量:究竟是有人先下手为强欲灭何家,还是何季永想出来金超脱壳的损招?

他一摆手,运轻功,身形飘飘然如风拂芦苇,**进了火海。

阮棂久:“?”

浓烟包裹着火舌将整个何府卷在其中炙烤,府外是心急火燎救火的吆喝,府内却不见活人的踪影。

阮棂久捂着鼻子悄然落进天井,一眼瞧见东厢房屋门口外横尸当场的华衣女子,他依稀记得曾听闻家中仆从嚼舌,说这女子是何季永最心爱小妾,吃穿用度在府中都已是最上等,与他们正牌的夫人就只差了一个名分了。

阮棂久上前探了探鼻息,确认对方已经断气,心生疑惑:连最心爱的女人都葬身火海,难道这场大火不是何季永的障眼法,而是家里真的出了事?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上门问罪的时候碰巧出了事?

阮棂久将信将疑,蹙眉环顾,目光所及,四面皆是死尸。

一部分人,身躯有多处血肉模糊,不难判断是烧伤的痕迹,与传闻的打翻火盆与烟火炸伤相符合。还有一部分,观其姿势,能推测出他们极有可能是逃窜时不幸被燃烧的木梁砖块所压至死。而另外一部分……就比较蹊跷了。

他们身上有多处明显破裂伤,伤口深浅不一,大小不一,似是被砖瓦木石等形状不规则的碎片高速划过,或不幸刺中要害当场毙命,或引火上身。

此时,唐少棠已经探查过了好几个院子,翻墙而来与阮棂久汇合,两人交换完线索,阮棂久道:“就算是小孩子偷偷放烟火,这么多个院子里,这么多人都能给炸没了?”

府内外的火势仍在蔓延,由于大火已经烧出何府,牵连了不少街巷民房,即便外头灭火的队伍不曾停歇,仍是人手不足,一时之间竟不见有扑灭之势。阮棂久与唐少棠又寻了片刻,没找着活人,却在各个院落发现了好几处燃尽的烟火堆。若是他们去的再晚一些,恐怕连这些线索也会随着大火化为烟尘。

火是人为用烟火堆出的火,能在何府内做出如此布置,且不惊动任何不想惊动的人,除了何府的主人何季永,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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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月末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我,明天会多更一点,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