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棂久冷冷道:“何季永为了自己能逃过一劫,犯得上拿全府的人命来布伪装推延时间?”

这做派,这毒辣程度,倒是与老阁主如出一辙。难怪二人当初会一拍即合,长期合作无间。

阮棂久与唐少棠二人又在偌大的何府转了转,除了顺手送出几个奄奄一息的家仆,再无所获,临走前,阮棂久收回了沿途放出的追踪蛊。这些传闻中令人畏惧小东西,原来也难逃火舌肆虐,活着回来的不过零星几只。

“有活物?”

阮棂久收了落在指尖的追踪蛊,望向一处院子。

“在那儿?”

追踪蛊所示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先前何季永拿来安置阮棂久一行的别院。

二人片刻不耽误,双双踏入清净的别院。

果然,此地受火势影响较弱,周围也没有烟火堆砌燃烧的痕迹。

阮棂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院中心的假山群。

“……”

也是,此地虚有假山水瀑的风景,原就无人居住,只是何季永为了讨好无寿阁阁主临时开辟的地方,连花草树木都未来得及栽种,只匆匆放了些可用作点缀的器物来装饰。阮棂久和十文离开后,想必也再无人居住,自是没必要引火。

“这儿的火倒是不大,是个能拿来暂避的地方。”

木制的房屋虽难逃飞溅而来的火星所袭,但院子里的假山之地有水帘遮挡,火舌窜不进去,石头也烧不烂,可躲上一躲。只不过火烧不进去,人也出不来,早晚得给熏死。

阮棂久走向假山,抬手敲了敲奇形怪状的山石,弄出不小的动静。

果然,水帘遮挡的假山内,立刻传出一缕缕细若游丝的求救声,然而对方气息微弱,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救命,救救我……”

唐少棠蹲身从旁侧开出假山洞口跳入其中,须臾,救出一位女子。

该女子身着绿衣,是何季永与已故大夫人所生之女,何莺莺。

何莺莺揉着被烟雾迷了的双眼,费力看清救命恩人的容貌打扮,惊喜道:“你们,你们是云雀的师兄?”

“云雀?谁来着?听着有点耳熟。”

阮棂久扭头问唐少棠。

唐少棠不负所望,答:“北望派的江云雀。”

阮棂久恍然:“哦,那个热闹的小姑娘。”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北望派的青衣,心道:既然穿着北望派的衣服,顺手替北望行善积德做好事吧。

阮棂久立刻认下身份,说:“对,我们就是北望派的师兄,走,带你出去。”

何莺莺一边咳嗽,一边摇头。

“求求两位恩公也救救我弟弟吧,他年纪还小一定跑不快,他就住在东厢第二间——”

阮棂久瞥一眼何莺莺所指的方向,那处他方才已经探过,已毫无活人气息,若她口中弟弟当真还在,恐怕早成了一具惨不忍睹尸体。

不如不见。

阮棂久:“救你一个就够费事了,不救了。”

活人便罢了,救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何莺莺:“!”

她愣了愣,大力擦去不知是伤心,还是被烟熏出的眼泪,执拗得点了点头,抿嘴道:“是莺莺强人所难了,不敢劳烦两位恩公,我自己去。”

这位平时唯唯诺诺,被人认为软弱可欺的何家大小姐,此时竟爆发出不寻常的勇气,说着就要往何家小公子的住处去。

火浪铺面而来时,她抬手遮挡,却觉脚下一飘,已经被人提了起来。头顶落下声不耐烦的训斥:“才得救,就赶着找死?”

女子挤出一个勉强地笑容,说:“云雀与我说过,她北望派的师兄,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阮棂久咋舌撇了撇嘴,觉得好人真难做。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提着人后领就拎着人闯了何家小公子的卧房。与此同时,唐少棠已经先一步横剑劈开燃烧的朽木,扫出一条勉强可供人通行的路。

房外空无一人,他们并没有发现负责照料何家小公子的奶娘或仆从的尸体。

房内同样空无一人,既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

何莺莺目光巡过屋里的角角落落,愣在当场。

她静默了片刻,突然像发了疯一般扑向一处打开的雕花箱匣,在里头胡乱翻找起来。

铁质的箱子在火海中沉浸已久,此刻烫人得很,可这位身骄肉贵何家大小姐却不为所动,仿佛双手已经失了痛觉,即便掌心被箱缘烫得通红,依旧面色凝重地翻找着。

她表情里的绝望,阮棂久有些似曾相识,看了会儿,索性走了过去,缓和了语气问:“都这时候了,还找什么呢?找金子不成?”

何莺莺脸色苍白,喃喃抬头,目光无神地望向阮棂久,恍恍惚惚地呓语道:“没了,弟弟最心爱的木马没了。他到哪儿都带着的……吵着要带着的。还有,还有,他喜欢的小木剑也不见了。”

“不是给烧没了吗?”

何莺莺摇头。

“是嵌了玉,镶了金的,不会烧得一点痕迹都瞧不见……”

弟弟没有死,他心爱的玩具却不见了。

若是匆忙逃脱,如何能来得及带多余的物件。

除非,他不是匆忙逃走,而是做好准备收拾好了一切,才被人安然带离。

何莺莺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前张妈没头没尾的话,仿佛一瞬间丢了三魂七魄,熏黑的脸流下一行泪,颤颤巍巍自语:“难怪,难怪张妈她……”

难怪张妈会把大管家张叔派人从厨房端来的安神茶推到一边,还劝她今夜多看看月亮散散心,千万太早歇下。

而大管家张叔是爹爹的得力助手,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知道今日会有一祸,知道她会被爹爹留下。

弟弟被安然带离,自己却被留下等死。

同样是何家的儿女,爹爹为何如此狠心?

“该走了。”唐少棠望着即将坍塌的屋顶,淡淡道。

阮棂久伸手要去抓何莺莺,试图将她强行带走,却见对方昂首望过来,目光炯炯。

“你们是江湖人,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爹爹为什么要这样,他是惹了什么人?”

惹了什么人,不惜以她与其余小娘的性命来掩盖行踪,借机脱身。

是因为娘?

不对,爹爹已经将娘的死嫁祸给了她请来的大夫,没必要进一步毁尸灭迹。何况,如果是忌惮娘家势力,就更该留住她性命,而不是任她葬身火海。

遭逢连番打击,何莺莺反而生出从未有过的冷静,她甚至想起前些日子兰萍县也出过的乱子,听说那也是一场大火,出事的也是势力庞大的家族,范家。与今日情形联系到一起,外人很容易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

何莺莺顿时领悟:爹爹是想将母亲的死家伙给无辜大夫后,又将今日之事嫁祸给另一个人?

阮棂久未料到何家这位小姐竟是这般人物,在如此危机混乱的局面,非但猜出了何季永所图,还将对何季永的怀疑说了出来。他收起了模仿北望派侠士的温和笑容,道:“如果我说,我不是北望派的侠士,而何季永,他是在躲我呢?”

“……”

火光照亮了何莺莺的脸,她脸上的活气却逐渐晕染上寒冬之冷色。

她默然地想,人人都觉得她无用,表面夸她贤惠懂事,背地里说她像她娘亲一般软弱可欺。

但她错了吗,她自小乖巧温顺,守着苛刻的规矩,学着他人口中的贤惠顺从,观察着家中长辈到了脸色,逐渐敛去自己聪颖的一面,但求当个有德无才的好女子,这便错了吗?这便活该成为她爹爹手中的弃子吗?

何莺莺垂首静了片刻,仰首淡淡道:“我知道爹爹会逃去哪里暂避风头。”

她的日日夜夜的小心翼翼与察言观色,让她注意到许多旁人忽略的细节,何季永新添的护卫,与众不同的口音,店铺钱款的去向,添加的商品名目,何季永离家的日子与距离,外出归来后送给小娘与弟弟礼物……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让她推测出这么多年何季永出行的轨迹。

她只是不曾想,会在今日,以不可言说的目的,派上用场。

她麻木地抬起手,说:“我给你们指路。”

爹爹,我骨子里原是像您的。

我可是继承了……您的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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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快除夕了都!

这几天会继续更新的,但剧情都不太甜,小可爱们快快乐乐过年,这个可以囤着年后一口气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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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特意找了下,上上章评论区有两条秋夫人的评论,显示“◆本评论已被审核删除◆”好无奈。还有一条我明明记得见过,但是后台影子都没有。总之非常感谢评论的小可爱!

秋夫人这个人物刚开始因为是唐少棠的母亲,在唐少棠相关过往里一笔带过。我这个起名废物当时起名字首先想说是个美人,就开始找比喻美人的花。选这花是因为漂亮,夸它美得有意境的诗词也挺多。评论区小可爱提的诗词,我觉得也挺贴切的,非常有意思(虽然评论没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