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退至墙角,高珏一言不发,半字不吐,只知道发抖。

泪痕满面,鼻涕都流出来,双眼被强光刺入,干涩得厉害。

丛安河面孔阴沉,浑不似平日。

高珏甫一看清便忍不住又滚出眼泪。他喉头紧得像锈死的水龙头,半晌终于开口。

“崇川巷……1/9咖啡。”

来来回回只说这几个字。黎宵和莉莉留下把人看住,担心丛安河情绪不稳,霍流馨开车载人一路往商圈飞驰。

七八点钟,主干道上依旧车水马龙,红灯等足了五个。

目的地藏在街角,导航不甚精确,霍流馨几乎沿百货商场绕了整圈,才听见丛安河叫停。

咖啡厅叫1/9,占地面积却不小。没有停车位,霍流馨只能低速绕圈,丛安河一个人冲进去,门铃阵响,环视一圈一无所获。

丛安河堵住柜台。好在戚不照特点太鲜明,营业员没费功夫便记起。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和谁一起?”

问得太细,营业员起先面露难色,半晌灵光乍现,抹布甩上收银台:“六点钟,和一个男人,年纪不大,一米八左右。”

咖啡师是omega,在旁补充:“后颈有针眼,应该是alpha。”

丛安河追问去向,营业员和同事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抱歉。”

问到这儿已经是极限,道了声谢,丛安河转身离开。推门前一刻,他突然回头,目光落在东南角的角落。

一张圆形木桌,挑高层,楼梯三四阶,梯面窄而短,说得上陡峭。

“他离开前是不是坐在那儿。”问声很轻。

营业员闻声望去,回过神怔怔点头:“是,您怎么……”

“谢谢。”

丛安河落门而去。

门外霍流馨鸣了两声笛,丛安河侧身坐进副驾。

戚不照腿脚不灵便,走不远,但两人遍寻无果。眼看过了二十二点,只好先回趟别墅。

车开进度假村,从远处看别墅二楼一片漆黑。

霍流馨在院门口停车,听见响动,莉莉从别墅里跑出来。下车的只有丛霍二人,莉莉张张嘴,却觉得无需问出口。

“他没说别的?”丛安河问。

莉莉摇头,只道节目组来过电话,说已经派人去找。

饺子一口没吃上,过去不到三小时,却度秒如年。

隔壁车位不知道谁停进去一辆银灰色SUV,窗户贴黑色防窥膜,丛安河背靠陌生的副驾车窗,小臂青筋迸起,抬手一拳砸上黎宵的车窗边上。

双闪闪个没完,车滴滴呜呜叫起来,惊得黎宵也压着高珏匆匆赶过来。

“有消息了?”他话没问完便惊呼:“哎,哎,我车……!”

院门顶上只挂着盏小灯。

黎宵刚把人放开去摸车,高珏便晃了两下,汗把后襟透湿,像块潮湿的青苔贴在栅栏边。

丛安河闭上眼晴,似乎在竭力压制某些情绪。再睁开,他直直钉向高珏。

“他是谁?”

高珏活死人般,一语不发。

丛安河又一把把人推上黎宵那辆高大的奔驰G63,肩胛骨直撞上钢筋铁骨打的车身,太单薄,以至于发出脆响。

脆弱的喉咙被单臂扼住,高珏眼白也泛起红,肺音如风箱。

事情越闹越大,黎宵从没见过脸色沉成这样的丛安河,他担心发生流血事件,与霍流馨对视一眼便飞身上前,只能全力把人拦下来。

领口被卡住的恐慌消退,高珏脱力一样,滑下去,拼命地咳嗽,蜷坐在车与车的夹缝间。

丛安河体态纤长,但好赖是个一米八几的的alpha,发起疯来不是闹着玩。

车位规划间隔不远,狭缝内空间太小,为把人胳膊束住,黎宵太阳穴青筋都跳起来,全然忘记还在镜头底下,破口大骂。

“我操,我真他妈要疯了!”

丛安河反手制住黎宵,他力气不小,抬臂动作不大,却能把人甩开。黎宵也顾不上手腕麻痛,再次扑上去把人拦住。

“大哥,你行行好,你冷静!把主犯吓晕了谁给你供述客观事实?”

丛安河也被黎宵勒得几欲断气,两人谁都讨不到好,视线对上,他只能平复呼吸,手臂抻了抻,示意他松开。

黎宵见他面色稍缓,于是把环扣的双手放开。最近居安未思危,疏于锻炼,双臂用力过度,软面条一样垂下去。

高珏垂头抱膝,一言不发只知道抖。

丛安河在他面前蹲下。

“咖啡厅在闹市里地处偏僻,你选的位置是挑高层,楼梯很陡,戚举坐轮椅,上下都不方便。你一走,戚举只能留在原地。”

“……然后‘他’就来了。”

“一个alpha,在你离开后不到三分钟时间把戚举带走,到现在没有音讯。”

话推到这儿,丛安河喉咙干得厉害,他没做表情,怒意却烧出很轻的一声冷笑。

“共犯,”他下了定论,咬牙切齿:“蓄谋。”

几人围在院外,门顶的摄像机冲着院内,镜头明明无处不在,却偏偏拍不到此刻三辆汽车夹缝里的荒唐。

丛安河开口后连黎宵都变得安静,风声都听不见,只有车子刚结束短促的哀鸣。

高珏眼皮抖了下。

初夏燥热,霍流馨却惊出半身冷汗,不敢置信地看向高珏。她往前迈一步,把高珏面前最后一条通路填上。

“你把戚举……交给谁了?”

莉莉扒开霍流馨,冷眼看他:“你做了什么。”

黎宵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不敢置信道:“高珏,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你干什么不好偷鸡摸狗拐卖人口你!”

四面楚歌,阴影压下来,把高珏密密包围。他抖如筛糠,沉默着装死,丛安河掰开他两条压住头顶的胳膊。

灯光太暗,昏黄成一团咖色的暗影,露出高珏格外狼狈的一张脸。

他提线木偶般抬眼,眼泪流干,眼球便干涩。红色血管如盘丝,裹住眼白边缘,几分可怖,几分狰狞。

“我是在帮你,安河。”他终于开口:“如果她真的喜欢你,就不会有事……”

语焉不详。他突然笑起来,如困兽般紧绷的肩胛骤然松下去。

皱起眉,莉莉问:“什么意思?”

丛安河不满他的答复,双手拎领又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说清楚。”

只吐出这么一句话,高珏就像没电的玩偶,没了支撑,脖子往后折,喉结凸起一块钝角。

黎宵差点以为人没气了,吓得猛往后倒退一步,不留心肘关节就撞上一侧的SUV。

“我操,这谁的车啊?!”

话音没落,唰刷轻响,黎宵身后那块车窗毫无预兆降下去。

他晃神,骤然失去平衡,差点一头栽进去。

大半夜的,车灯没开,陌生的一辆车里却有人,默不作声窥伺这场闹剧。

霍流馨站直,不动声色把莉莉挡在身后。

听见动静,丛安河回头。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下落,直面主驾上一张扭曲的面孔——眼瞪得很大,面目惊惧如世界名画。

“靠!”

夜半私家车惊魂,黎宵吓得三魂出窍,差点尿急。

待意识到车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原来是个男人,黎宵才站稳,弯下身子往里探。

客观说是英俊周正的长相,嘴里叼着口/塞,肌肉严重走形。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呜呜啊啊,口水狼狈地从侧面流。

我擦,玩这么大呢。黎宵啧啧称奇。

男人两只手被反绑在后,脚也并在一起,见到几人如见救星,疯狂挣动起来。

丛安河看了一眼,便手一松,把高珏松开。

高珏整晚如破布娃娃被拎来拎去,此刻骤然释重,他摇摆两下扶后视镜站定,骤然和车里人四目相对。

两秒的沉默,旋即瞳孔剧震,僵立当场,如遭雷击,连半个表情都做不出。

车里男人慢半拍看清高珏的脸,即刻如*了药般挣扎,发出几欲吃人的低吼。

黎宵正想问点什么,以推进这场陷入僵局的闹剧,就见一只苍白的手从副驾探出来,掐着脖子把人直接摁上方向盘。

“嘟嘟——”

鸣笛声震耳,几人距离太近,纷纷捂上耳朵。

丛安河意识到什么,不退反进,低头往里瞧。

车内没灯,于是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失踪不满十小时的戚不照坐在副驾,猝不及防和他对上视线。

眉高目深,俊美到冷厉,像条盘踞的夜行动物。

“嘘。”他淡淡:“动静小点,你吵到我哥哥了。”

黎宵震撼到磕巴:“戚,戚,戚……”

戚不照当他不存在,只歪头冲丛安河笑:“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

丛安河回过神,两腮微动,却没说话。

他自顾自反省起来:“我下次注意。”

“……戚不照。”

整晚滴水未进,四处奔波大动肝火,丛安河声音低到发哑。

“我在。”戚不照和他对视,恰到好处露出几分疲态:“小安哥,这车太小了,我都不能动,你抱我下来好不好?”

丛安河喉结滚了滚。他是想说点什么的,手神经质地抖了抖,但最后还是从后备箱里取出轮椅,把人从车里刨出来。

事件走向快到诡异。

嘉宾拐卖嘉宾一案尚未了结,失踪人口就突然出现,还携五花大绑司机一枚,出现在夜半的陌生轿车里。

以至于在场几人呆的呆,傻的傻。

驾驶座上那位扑腾得像条活鱼,黎宵下意识提出来,顺手接管。

那张脸几乎迎面,高珏顿住,连呼吸都忘记,下一刻便支起疲软的双腿,踉跄欲逃。

冲劲太猛,把拦在出口的霍流馨都撞个趔趄。

他矮身,欲从臂下钻出去,却被堵在前面的戚不照一把按住脑袋。

戚不照坐轮椅,身高短了腿的那截,高珏蹲在地上,竟还是被他轻松制住,几下都没能起身。

做戏全套,戚不照常穿长袖,手抻出来,丛安河立在他身后,看清腕上几道发乌的指痕。

“跑什么,账还没和你算呢。”他说。

轻轻一推,高珏腿发软,直接跌坐在地。

“到底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回来的?”黎宵脑容量告急,踢了男人一脚,“这孙子又是谁,人/贩/子?”

戚不照同霍莉二人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叫什么来着,”他贵人多忘事,干脆总结,“高珏的前男友,我的粉丝。”

“前男友?!”黎宵震惊,“他不是说……不是吧,真心话大冒险还玩儿赖,有劲没劲。”

戚不照来了兴致,还想再说什么,但转头时看清丛安河脸色,立刻识趣把嘴闭上。

节目组人还没到,效率差得出奇。

丛安河看了眼人间蒸发后突然出现的戚不照,又看了眼失魂落魄的高珏,转身,径直走到院门下。

这桩官司究竟有什么隐情他并不在乎。

他个子高,抬臂,很轻易便掰动摄像头,镜头红灯亮着,直面他不做表情的面孔。

“我知道你们在看,所以不要装聋作哑。”

“戚举今晚平安回来,我可以不把事情闹大。但作为交换,高珏必须从这档节目退出……立刻。”

眼里映出那道发暗的红,如在冰地里燃起的火。他一字一句。

“这是我的诉求。”

第1章 狼与伥鬼

处理完这场闹剧已经接近零点。

工作人员赶到,着急忙慌帮着报警,丛安河鹰眼一样,监督他们拨号,接通前却被戚不照举手叫停。

没问因由。丛安河坚持,他也坚持。

僵局持续到戚不照扯他衣角,打出半个不完整的哈欠,才以丛安河沉默的转身作结。

工作人员带走五花大绑的前男友,高珏一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像一具瘦小的骷髅,垂头捂脸,看不清表情。

几人不明不白满腹疑惑地上楼,却也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戚不照前脚被推进房间,后脚丛安河就跟进来,房门啪一声关上。

“生气了?”戚不照问。

丛安河不理会,只问:“自虐有劲么。”

戚不照微怔,随后便笑:“还以为你会先问别的,比如我为什么不让高珏退出节目。”

工作人员刚到现场,把高珏从地上拉起来,就要对丛安河向镜头放的狠话做回应。

他态度太坚决,也太认真。以至于刘丰隔着微弱灯光对上眼神,心里甚至有点发怵。

戚不照却把人拦住,说这件事不着急,明天再谈。

明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再拖几个晚上综艺就要收官。

当事人发话息事宁人,节目组自然喜不自胜,虚言假意客套两句便假作为难地点头。

现在走,播出后可以解释成病退。拉片一剪,移花接木,说不准大结局还能有他的戏份。

这场闹剧众人都在场,于高珏而言收拾包袱已经不算惩戒,留在这儿看人眼色才是十八层地狱。

丛安河清楚他的盘算,淡淡:“真聪明。”

商务车不比越野,车内空间小,在副驾窝了一晚上骨头都块粘上。

戚不照似听不出他话里带刺,装聋作哑以其蒙混过关,于是伸个懒腰,说谢谢夸奖。

动静一大,手腕的淤青又露出来。

丛安河一把拽过来,狠狠攥了一下,攥完又转身去柜子里翻红花油。

打完巴掌再给甜枣,戚不照半真不假地嘶一声:“疼。”

把药油揉开,丛安河手心搓热,握上伤处。

“活该。”他今晚气压太低,连笑脸都做不出半个:“左右手互搏把自己掐成这样,你这种款式的混蛋玩意儿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戚不照哑然,纳闷他怎么看出来的。

丛安河差点气笑:“绑匪,不,你那位粉丝手指太短,要攥出这么长的勒痕恐怕要断骨再生。”

“……”

丛安河问他究竟想干什么,戚不照竟老老实实答:“让你可怜我。”

诚实在这种语境下变得面目可憎。丛安河恨不得咬他一口,但这太幼稚,他忍住了。

“我知道拖得太晚回来会让你着急,但我这人任性妄为不是一天两天,要改掉很难。”

戚不照抽手握住丛安河两根手指,掌心温热,药油顷刻糊了满手。

“提前替你出气了,不要不高兴。”

好没道理,好混账,好心机。

丛安河半天没说出话,心火却还在烧,于是上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上完药,丛安河满手药油,味道不好闻,几步钻进卫生间清洗。

水流哗哗作响,他抬头,镜子里戚不照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视线在镜子里交汇,丛安河表情淡淡,终于开口:“你把今天的事交代清楚,我就不生气。”

“这么简单?”

“嗯,”丛安河答,“就这么简单。”

水龙头拧上,他转过身,和戚不照面对面。

1v1来得太突然。戚不照没想清楚从哪儿说起,只好随口扯出根线:“高珏有个姐姐。”

体制内家庭,面子看得比一切都重,教育重管,控制欲强过网戒中心的教官。

高珏在家里排第二。

基因确实神奇。同父同母,只差两岁,先后分化成omega,容貌极似,但性格却天差地别。

姐姐外向沉稳,成绩拔尖,读书期间就和前辈一起创业,毕业后工作室稳步发展。

年龄差距不大的兄弟姐妹,被拿出来做比较已经形成一种常态。

一家四口出门在外常用的社交辞令里,先是夸老大处处出色,如展示一件稀奇又珍贵的藏品,其次才是品评老二内秀听话,末尾总要加一句孩子还小,还有发展空间,同胞不出二色。

一碗水看似端得没太偏颇,回到家却还有别的说法。

姐姐对他很好,攀比却根植于本性,人站在上方时,俯身去摸他人发顶也能成为罪过。

他崇拜她,模仿她,喜欢她,但他追不上,学不像,一分一厘都要计较,所以恨她。

他本把自己当作一只蘑菇,长久地将日晒视作不必要的事。

……直到大四那年的那场变故。

除夕在一月底,姐姐因故没能赶回家,工作室突发意外状况,干脆整个春节假期都不休。

两位家长心思百转,当天携几位叔婶自驾去省会,毫无预告的一场探亲,本该惊喜开场,炫耀结束,却没想到撞破一场荒唐的恋情。

市区禁烟火,小区广场上只有孩子在放二踢脚和摔炮。

旧衣物回收箱是只巨型熊猫,背灯处,他姐姐在和一个男人接吻,手臂环颈,难舍难分。

路灯,阴影,嘴里哈出的白气与向光的飞虫,本该是很朴素的罗曼蒂克,但男人偏偏也是omega。

oo恋,多刺激。

大道太拥挤,闭眼拐弯走独木桥的比比皆是。

可惜离经叛道似乎从来不在长辈预期,父母二人将非常态与变态划等号,连声惊呼都没来及脱口,便齐齐捂着胸口晕倒在地。

红色除夕差点变成血色初一。

在医院干熬了整夜,第二天出院时,姐姐牵男友手企图和家里人坦白说清。

亲戚避嫌,早躲去宾馆。

她眼睛煎得发红,态度却格外恳切,只是话没出口,就被下了死刑判决。

要么和他断,要么和家里断。

愣怔后,姐姐流着眼泪,鞠躬说对不起,爸妈,我过后再回家看你们。

他妈抱紧床畔乖顺内敛如布偶的高珏,背过头,说我没你这个女儿。他爸言简意赅,走廊上甩了巴掌让她滚。

好荒唐。

和同性别谈爱的姐姐好荒唐。从视她如珍宝的家庭里叛逃的姐姐好荒唐。

高珏躲在母亲怀里,瓷白一张温吞的脸。姐姐冲他苦笑,没得到回应后走远。

他很恍惚,恍惚之余蔓生卑劣的窃喜。

因为父亲拉过他的手,医院的顶灯苍白,像冬天的太阳。

人造光源带来阴雨天未有的热度,父亲说,孩子,你要好好的,要体面,要努力,要成功,要走正道。

他说,我们只有你了。

姐姐回来过,家门换了锁,她只能敲门,像个客人。但比那更糟,因为不受欢迎,连卧室都被清空上锁。

往后或许又来了几次,但高珏毕业后被送出国读研,全然不知。

回国后他向当地大所投简历,应届,学历漂亮,但没拿过几份实绩。同场面试的有十多位,他口舌笨拙,表现太一般,面试官没给几个笑脸。

下电梯时魂不守舍,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竟然收到了录用的邮件。

被馅饼砸得晕头晕脑,他神游到餐厅,半个字还没说,刚端起滚烫的豆浆,却被高父落碗的重音吓抖手腕。

“明天第一天上班,好好表现。”

高珏一愣。

高母要参加保健院落成的剪彩仪式,尖头皮鞋急匆匆,在门廊踩得哒哒响。

走前看他一眼,说:“你爸出了不少力,小珏,你从小到大都比姐姐懂事,不要辜负我们的投资。”

入职后,高父托关系把他挂到大牛名下学习。

面试那天不少人在场,所里议论他是关系户的闲言碎语从没停过。

他起先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时间久了,心中不忿便渐压羞耻。

他废寝忘食,削尖脑袋往上爬,不久后成功转正,实绩和口碑做出一些,但天赋如一道永不会摇晃的杠杆,横在二百米海拔的界碑。

成为高工的第三年,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摆在面前。

逸飞设计在东南沿海开了四家分所,总部要从分所提拔新人设计师,一个所只有一个名额。

导师成名已久,手下资历浅的学生只有三个,高珏不是最出挑。父母早早得到消息,大半夜敲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和导师打好关系。

他清楚自己有上限,灵气比起同组资历早他半年的前辈差出一截。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不能后退。

没路走时,狗洞也能是一道窄门。

导师姓杜,眼看到耳顺之年。老杜有个儿子,叫杜斌。

alpha,刚过三十岁,学历是在国外镀的金,去年刚和世交的omega登记结婚。

老杜早年离异,夫妻俩肝火皆旺,唯独对独子百依百顺,理所当然教出位混世魔王。

高珏是躲在茶水间门后听见同事议论,才知道这位少爷竟然大张旗鼓地婚外选妃。

设计助理冲杯咖啡,纳闷当爸的怎么不管管。

秘书听到的更多,说是杜斌突发罕见腺体病,作为alpha不能标记omega,基本上同阳*痿无异。但两家关系休戚相关,私底下再闹明面都要好看,所以婚一直没离。

当爸的不信晴天霹雳会劈到自己儿子头上,自然发了疯,只以为是匹配度不够高,一心要多找几个omega试试。

杜斌私下各种癖好不足为外道,突发恶疾后,脾气不会更好。

更邪门的是这人自视甚高,不乐意和他处的他一概不要。

老杜一夜愁老十多岁,情绪很差,犯了小错的实习生甚至挨了他一巴掌。

助理叹为观止,问,这还有人上赶着捡垃圾?

秘书一脸讳莫如深,食中拇指凑起来搓了搓,比了个数钱的手势,道,老杜最近褪了层皮。

故事讲得太绘声绘色,丛安河差点以为他在现场亲临,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傍晚促膝长谈了好一会儿,”戚不照补充,“我和杜斌。”

高珏用腺体做了交易,忍辱负重不知凡久,自此高升。这不稀奇。各行各业各有千秋,潜/规则却如出一辙,人情关系利益社会,如此坚不可摧。

丛安河不明白的是这场旧官司何以同戚不照扯上关系,戚不照凑得近些,说。

“杜斌信息素不稳定,释放浓度不可控,峰值最低能降到零,我最开始甚至没发现他是alpha。”

他嗅觉极灵敏,丛安河有所领教,难免诧异:“他的病没好?”

“治不好。高珏后面还有别人,”戚不照答,“他看到节目预告,然后相中了我。”

杜斌是条疯劲十足的颜狗,打定主意要见他,为此竟然制定了套战略。

往公司送礼物,点外卖,写情诗,甜言蜜语包装蛇蝎心肠,看似献殷勤,实则捏住高珏的短处,逼他引人出来见面。

不听话,那综艺播出后,他插足婚姻以换前程的事便会公诸于众。

高珏不敢赌他究竟有没有这么疯,情急,把戚不照骗出别墅。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丛安河评价:“够无赖的。”

“你猜他为什么看上我。”戚不照问。

丛安河脱口:“你好看。”

戚不照却冲他笑,说不是。

“那,”丛安河诚恳道,“因为你更无赖。”

戚不照又一次问出那句亘古难题:“……哥哥,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丛安河不管:“说正经呢,别跑题。”

“因为我坐轮椅,和他一样不完整,”戚不照说,“他说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他的命中注定,让我救救他。”

命中注定,多夸张。

丛安河问:“你信么?”

“我不信啊,”戚不照答,“所以刚坐进车里,我就让他闭嘴了。”

高珏说过,如果戚不照真心喜欢自己就不会有事,大抵因为清楚前男友是个喜欢玩两厢情愿的人渣。

杜斌五花大绑的倒霉相历历在目。

丛安河好像忽然想明白戚不照为什么不肯报警,那根本不能算正当防卫,先动手的才理亏。

“……你什么来头。”丛安河感叹,低垂下头,企图从这张脸上看出端倪。

戚不照歪头:“你的命中命中?”

……下句是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丛安河差点被引得唱出来,骂他:“俗。”

“你不想听听我怎么智斗高珏武斗杜斌吗?”戚不照往洗手台方向开了一段:“很精彩的,能讲一夜。”

信他才是傻的,丛安河边往外走边把人推出去。

“好长,麻烦你托梦告诉我。”丛安河关上洗手间的灯,“十二点半,你该睡觉了战士。”

第二天排练任务重,丛安河起大早赶往剧场。

高珏在沙发枯坐到后半夜才回房。

公司那边请了假,近十六小时没进食,前一天还吐过,情绪大起大落,他胃饿得发痛,头重得像铁,错开众人用餐时间晃下楼。

塞进一片在冷藏室老化的鲜奶吐司,味同嚼蜡。刚翻出炼乳,就听见轮椅轱辘声响起。

近一个月听过太多次,以至于立刻条件反射,背后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喉结滚动,面包渣扑簌簌落在脚边。

……对不起。

高珏听见自己这样说。

戚不照开了瓶气泡,哦了声,没两秒,又改口说声音太小,没听见。

高珏死白的脸又僵三分。

戚不照好心提醒他:“你该庆幸送进虎口的那只羊是我,不然你和杜斌昨晚会在拘留所过夜。”

“我不想害你,我只是…我没有办法…”高珏吞下吐司边,失水粉化,划得嗓子发哑,“他……”

“‘他不会强迫我’,”戚不照早猜到,把他的话补全,“你确定吗?”

高珏眼角一僵。

“易感前期的腺体病患者,”戚不照淡淡,重复,“你确定他不会暴起伤人吗?”

“……”

轮椅靠近,冰箱门没关,敞开太久,灯闪两下就灭掉。

一站一坐,高珏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知道小安哥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高举不言,于是他自问自答:“因为你没我好看。”

太真挚的实话,听得高珏脸灰白中透绿,十分精彩。

戚不照觉得好笑,凑近,轻声:“你还真是不知悔改。”

高珏:“你……!”

“高珏。”他叫他的名字,语气轻漫,“要不要猜猜为什么昨晚倒霉的不是我。”

高珏双手再次**起来,像一秒被推回狼狈的昨夜。

很滑稽的,面对坐轮椅的残疾人,他竟然想逃。

他僵立着,看戚不照抬手,轻拉颈间绷带的结。

被拿住把柄就该去封口,做什么偏要当伥鬼。

绷带如封条层层脱落,似乎在预示他此刻从轻发落是因为倒霉的还在后面。

戚不照对他笑,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暗涌》王菲

第1章 这是一首哀歌

《前夫》剧情排到中后段,重头戏压上来,丛安河连过几个沾枕头就睡的晚上,周六早上刚睁开眼那会儿还在背台词。

体质不好,担心流产,李想怀孕后便从夜校辞职,全职在家做待产的丈夫。

李智觉得他好荒谬,并不赞同他的决定,大吵一架后是冷战,冷战过后又吵一架。

如此往复半个多月,转折点是一顿早餐

李智轮班做饭这天炖了碗厚蛤蜊汤,海鲜带腥是常识,李想孕吐严重,抱着马桶半小时没撒手。

他漱完口,对卫生间镜子看了半晌,推开门要和李智谈离婚。

李智愣了好一会,才摔碗,冷笑说好。

地方不大,琐碎太多,两人决定分居,收拾完行李已经日暮。房东女士敲开门,检查家具损耗情况,要求二人归还钥匙。

李智轻装简行,李想则负重累累。

两包长一米二的蛇皮袋被塞满,二十八寸的行李箱滚地时响声沉闷,卡扣摇摇欲坠,不堪重负。

他藏着肚子,怕磕碰,动作小心谨慎。

李智靠在咖啡机旁,冷眼旁观,催他快点。

房东女士上了年纪,心软得像刚出炉的奶油泡芙,凑上去要帮他,但刚接过就被包袱闪到腰。

倒不是演的,在场离得近的都听见那声脆生的“咔”。丛安河反应最快,单手抢过蛇皮袋,把人扶住。

“徐老师!”

陈与然忙凑上来,一人一条胳膊把人架上沙发。

苍培几步跨上台问情况。饰演房东女士的女演员德高望重,性格却似顽童,只说没事,撑着腰,玩笑问包里都装了什么。

排练道具自备。丛安河拉开拉链,露出满满整袋板砖。

自虐敬业的精神把陈与然也深深感动,当即抽搐着嘴角给他鼓掌。

徐老师闪了下腰,剧务赶去药店买膏药。

苍培拍板全组休息半小时,丛安河和陈与然倒没闲着,坐进位置,一句一句对起词。

被一口口水呛住,陈与然红脸狂咳了半分钟。丛安河递过去她的杯子,她拧开,里面泡几颗黑枸杞。

热水浸成紫色,丛安河纳闷她什么时候开始养生,陈与然摸摸发尾,道养头发还是越早越好。

烫染几次,发梢枯黄,看起来着实营养不良。丛安河突然发起呆,陈与然喊他两声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陈与然关心同事,“你节目是不是快录完了?”

丛安河嗯了声:“周日。”

陈与然一惊:“明天?”

“嗯。”

“哇。”陈与然感慨,“逝者如斯夫,美女来探班恍如昨日。”

剧本卷起来,丛安河敲敲桌边:“对词。”

陈与然端坐起来,刚念两行,又探头探脑问:“……你怎么看李想这个人。”

“哪方面?”

“爱情观。”

丛安河坦然:“不理解。”

离婚的导火索看似是这场计划外的孕期。它突如其来,毫无征兆,把摇摇欲坠的小家一举击垮。

陈与然把剧本翻到后面。

高敏感不是罪过,矫情也并非人格缺陷,但李想又全然不同。他憧憬浪漫与悲情,心却脆若纸糊。

最后这场激烈的争吵中,李智终于不堪其扰,抬脚踹向李想被保护着的、平坦的腹部。

房东女士大惊失色,上前欲拦却被阻住。

李想呆坐于地,捂住小腹,钝痛铺天盖地漫上来,身下却没见一滴血。

“——‘李想,认知障碍已经毁了你,作为你曾经的配偶,我有义务提醒。’”陈与然抑扬顿挫念:“‘alpha,不会怀孕。’”

浮夸的译制腔,丛安河听得耳朵难受:“……收敛点,不怕导演听见骂你。”

“休息时间,闹着玩儿呢,他管这么宽。”陈与然不以为意,剧本翻得刷响,omega其实是alpha,“这剧情,看几次都觉得好荒诞。”

丛安河抬笔给台词划线。

alpha和alpha组成家庭,不受法律保护,更别谈社会压力。

李想李智相识之初相信爱胜一切,时过境迁,李智依旧我行我素,李想却被击碎。

父母不认可,同事另眼相待,房东们刻板印象aa情侣,担心入住影响风评,被迫搬了好几次家。

他活得胆战心惊,草木皆兵,恨不得变成透明人,青天白日也要把自己藏起来。

和李智商议后以ao伴侣身份入住这栋公寓后,情况却变得更糟。

深夜,傍晚,清晨……他拉开窗帘,望街上熙攘人群,无数次想,如果自己是omega,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于是一次彻底的高热烧坏他的脑袋。

醒来时他因胃肠道反应呕吐,却以为那是孕吐。

急诊室里,他拉住李智的手,让她去感知不存在的新生命。李智震惊之余,看清他竟然在患者登记表性别一栏填了omega。

陈与然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问:“你会不会希望自己能变成beta……我是说以前。”

“为什么?”丛安河问。

陈与然挑眉:“你们alpha里取向beta也是性少数群体,你就不觉得格格不入?”

“还好,二十岁那会儿觉得很酷。”

“现在呢?”

现在。丛安河反问:“你不是说我打算从良么。”

陈与然纳罕:“你们节目够神奇的,我还以为你会再挣扎两下。”

丛安河:“怎么挣扎,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说不过他,但得过且过是陈与然的人生信条,她不深究,思维却发散得厉害,突发奇想问。

“你说,如果一个alpha和omega甜甜蜜蜜谈着恋爱,有一天却突然发现,omega其实是个alpha……要是你,你怎么办?”

丛安河笔尖敲敲,中肯评价她的假想:“非主流。”

陈与然无语:“做演员要有想象力。”

“好,”丛安河合上剧本,问:“那要是你,你怎么办?”

“我肯定……”

话没说清楚,远处苍培便惊天动地拍起手来。

陈与然差点没被几个字噎死,丛安河拍拍她身侧扶手:“走了,去排练。”

条件反射,陈与然从椅子上弹起来跟上去,过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等,是我先问你的……丛哥,是我先问的!……喂不带你这样儿的……”

工作结束是晚上六点。明天就收官,午休时收到刘丰的短信,说是今天尽量早点回别墅。

打车回去才发现门外停了好几辆车,眼生。

一楼没开灯,却听见吵闹声。

丛安河抬头,发现天台支起摊棚。明黄色LED彩灯攀在顶层围栏,橙色遮阳篷在晚上支起来,也不清楚要挡什么。

没站多久,黎宵在围栏边漏头。

大概上学时能用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他视力好得很,几乎全黑的夜色里看清来人。

他叫唤了一声,然后招手。

丛安河冲他颔首,示意马上就上去。

往天台去的门一直上锁,今天是第一次开,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门窄窄一道,丛安河抬手推开。

R&B从小音响里传出来,又从敞开的门缝传进他耳里。伴闪动的光,总幻觉门后是光怪陆离的纳尼亚。

别墅太大,平日六人住也不觉热闹。天台面积不小,除了熟悉的,此刻却零散立着几张生人面孔。

“——安河!”

有人叫他,他抬头,见黎宵背靠护栏回望,左手边的男人他不认识,右手边却站着位熟脸。

“……老冯?”丛安河惊讶道。

“是我,”冯兆大步流星迎过来,“惊喜吗?”

他人高马大,长得却文质彬彬,上学那会儿经常户外,今时不比往昔,图书馆里泡七年,也闷出一身略白的皮囊。

丛安河确实意外。

他抬手击掌,自己腕上最近很干净,冷不防却被冯兆戴的鸡血藤硌到,撤手不礼貌,于是换向半抱了下:“你怎么在这儿,我们节目之后接档beta恋综?”

冯兆笑了声。

他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四处是三脚架和隐藏镜头,有点紧张,结巴两句,还没来及解释,便有人抢先开口。

“亲友聚会,这是收官福利。”

丛安河越过冯兆去看戚不照,两人视线甫一相对,戚不照便勾嘴角冲他笑。

冰消雪融,丛安河慢半拍才见他身后站着大关小关。

双胞胎一左一右如门神,一动一静,双双朝他挥手。

“好久不见,嫂……”

小关话没说完,舌头就打结,下一秒被自己亲哥一肘捣成半身不遂,忙改口接道:“丛哥……丛哥。”

丛安河没听清,招呼:“好久不见。”

莉莉和室友一人举两束氢气球,系在棚架上。见状,她纳罕道:“你们认识?”

大关小关两人罕见镜头,此刻难免局促,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齐齐挠挠脑袋。丛安河接过话茬,笑答:“一面之缘。”

冯兆来得晚,丛安河前脚上楼,他刚到没几分钟。

“不……介绍介绍?”被天台的镜头围攻,他手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两人身高相仿,顺势搭上丛安河肩膀。

见他不自在,丛安河想安慰他两句,霍流馨便快速点完人头:“人齐了,开饭吗?”

没想到是戚不照先附和:“好啊。”

丛安河看他一眼,他便摸了摸肚子。

被逗得想笑,声音压在嗓子里,丛安河只嘴角扯了扯。他撤开,冯兆胳膊一下落了空。

“……边吃边聊。”

作者有话说:

不扫射所有视力好的,只针对黎宵

大家注意防护

第1章 难忘今宵

黎宵张嘴含住啤酒瓶盖,牙硬得像条狗,轻轻一翘便崩开。

瓶口冲着戚不照,泡沫漫上瓶口,怕酒冲出来,丛安河侧身把轮椅望身后拉一把,所幸这二百五没酿成惨剧,液面又缓缓回落。

没曾想收官前夜,节目组竟然秘密请来六人的亲朋好友。

黎宵来的是一起创业的兄弟,霍流馨到了两位高中同学,莉莉身边坐的是室友。高珏闷声给大家切蛋糕,帮忙打下手的是组里那位实习生,两人看起来不怎么熟。

蛋糕是提前准备的,插着块涂了字的巧克力板,一共三层。

翻糖外壳,塑形确实漂亮,但味道差强人意。

丛安河接过高珏组里实习生递过来的两块,先说谢谢,然后分给冯兆。

镜头前不好吃也要说好吃。叉子落下去,送进嘴里,十多个人声调扬起来,“嗯”得此起彼伏,对视时,却都从彼此眼里看出几分容易察觉的虚伪。

人与人的交际十分不讲道理,一瞬,气氛便破了冰。

于是说笑间,筷子不约而同伸向四层手握寿司盒。

丛安河夹了个海藻军舰,戚不照取了块烤星鳗来吃。

冯兆不好这口,没去掺和。他坐丛安河左手边,两人身高相仿,搭肩膀倒是顺手:“我们两个多久没见了?”

丛安河算了算:“半年?”

冯兆回忆道:“上次都是年初的事了。”

上学时朋友天南海北,不觉得见面是难事,工作后才明白一小时车程都算天涯和海角。

丛安河和他爸几年前搬离原住地,异地交际难免变少,微信上常有联络,见面则多在逢年过节。

丛安河没接茬,问节目组是怎么联系上他的。

冯兆开了瓶啤酒,塑料制一次性杯底盘不稳,他慢悠悠给两人倒上。

“微博私信。”他装模作样捻起酸来:“还以为这环节会请你那位rapper朋友。”

海藻军舰糊了一层厚厚的沙拉酱,嚼起来脆脆作响。丛安河细嚼慢咽,整块吞下去才道:“让他出镜估计要联系经纪公司,还要出钱,不太划算。”

靠。冯兆心碎,笑骂:“合着因为我是便宜货。”

丛安河实打实和他算起来:“人家多少粉丝,一条推广又值多少钱。”

冯兆悠悠叹气:“这时候你该劝我别妄自菲薄……伤我心了。”

“车票和房费报不报销?”

“这话问的,不报我能来吗。”

“我早该介绍你和原苓面对面认识一下,”丛安河评价,“他二百五,你小心眼,一定好处。”

“你……”冯兆正和自己生着生着闷气,闻言又被逗乐了:“你最近换人设了?嘴巴够毒的。”

人设。

“又不是明星,”丛安河仰面,酒便下去半杯,“我只是突然发现,偶尔说说真话心里挺舒服。”

无暇的那是工厂流水线上的商品,再伟大的艺术家也雕不出张全然完美的面孔。

皮囊是原生家庭给的,性子是成长环境磨的。他不是0.618比例的大卫,松弛有时只是种表演。

堤坝封死,总有天会内涝。所幸他醒悟得不算晚,二十八天不到,前方打开一道出口。

冯兆一口闷,笑时带几分语重心长,“成长了。”

席间很热闹。话间,有人提议碰一杯。

几人嬉闹着举杯,乱哄哄撞在一处。高珏似乎有意在躲戚不照,抬手时连眼睛都没敢抬。

透光的塑料在顶灯底下粼粼,倒满的酒液溢出来,溅了几滴在冯兆手上。

他连抽几张纸,边擦边搡丛安河:“还没跟我介绍介绍呢。”

丛安河按座次顺序,挨个把嘉宾同他简单介绍一遍,最后谈到戚不照。两人中间隔着丛安河,距离近,但没握手,颔首以作招呼。

饭后,黎宵用小蜜蜂和哥们合唱一首难忘今宵。

做娱乐业,本人却毫无音乐细胞。

他哥们唱得宛若雏鹰断翅,他开口能止小儿夜啼。莉莉几人实在听不下去,连面子都不想多给,两手左右开弓把耳朵塞上。

歌只唱到间奏结束,第二段第一个字还没从黎宵嘴里吐出来,就从度假村后山突传来尖锐炮鸣,随后是一声闷响。

大关小关反应快,抬头:“——快看!”

市区禁燃炮竹,不知道哪位壮士上赶着交罚款。三桶花式烟花间隔不远一齐冲上夜幕,红的黄的绿的,花样老套,但太多年没见过,倒觉得很新鲜。

霍流馨张罗大家趁热拍张合照,于是十多人背靠天台栏杆,乌泱泱排成两排。

整理完衣服和发型,莉莉的室友抽开自拍杆,手机闪光灯一亮,把烟火和人脸都装进镜框。

几张咔嚓咔嚓拍完,烟花还没停。

冯兆提议六位常驻嘉宾单独合一张,亲朋好友纷纷从队伍里撤开。

手机镜头夜景效果一般,前一张照片个个面目雪白到失真。

丛安河敲敲轮椅,戚不照偏过头看他,他俯身凑近。

“相机借来用用。”

傻瓜相机小小一个,戚不照十分宝贝,几乎随轮椅装着。

冯兆站得近,轰隆轰隆噼里啪啦声里竟然还能准确抓到关键词:“我帮你们拍,我有经验!”

丛安河还真不知道他擅长摄影这事儿,冲他比了个拇指。

戚不照分明听得清楚,此刻却装傻充愣摇摇头,显得无辜。

小心眼。丛安河做口型:“…快点。”

戚不照装聋作哑别开脸。

眼看烟花就快结束。为了集体利益,丛安河无法,只好出卖色相。

他蹲下,重心压得很低,所以即便坐轮椅的人也要仰面去看:“想拍合影,和你。”

声音不大,四处嘈杂。可他确信戚不照能听清。

两人正一瞬不移地对视。冯兆望天,着急催道:“——用手机也行!”

拉长嗓子输出,最后两个字差点不体面地破音。

冯兆刚打算往后迈步撤开距离,就见丛安河终于从小气鬼手里抠出相机。

他招手示意,让丛安河扔过来。丛安河没听他的,往前追一步,安安稳稳把相机塞进他手里。

“……要拍了。”

冯兆在短暂地愣怔后回神,退到合适距离。

“一——”

“二——”

“——茄子!”

赶在最后一波满天星式散尽前,冯兆按下快门。

照片背景将谢未谢,拍得不能说好。戚不照自知理亏,安安静静当起花瓶,难能没出言讥讽。

晚上十点多,天台上得收官聚会结束。

莉莉喝酒没谱,酒量小,又管不住嘴,喝个烂醉,霍流馨只得先把醉鬼送回房间。

戚不照说得在理。高珏似乎整晚都坐立难熬,脸色白中透灰,散场后连组里实习生也没去送,忙不迭闷声推开天台门躲下去。

临走前他回望丛安河一眼,像是有话要说,只是视线一撞上戚不照,便逃亡一样狂奔而去。

戚不照只能算半个劳动力,他乐得出力,但丛安河不用伤兵,把人边劝边哄推下楼。

摊子太大,人又太少。

冯兆是明天下午的高铁票,第二天不用起个大早,他好心,最后还留着,抻抻筋骨帮几人收拾干净。

临行前,丛安河送冯兆一路至度假村大门,看见沿街早停着节目组派来接人的车。

“你们导演不许打探感情线,我就不多问了,”冯兆道,“祝你顺利。”

早习惯他自作主张当大哥,丛安河点头应下。

“别送了,回去吧。”冯兆拍拍他上臂,笑得温吞,“你们alpha就这点麻烦,吸蚊子。”

丛安河挥手,惊走嗡嗡蝇虫:“辛苦你跑一趟。”

“说的什么话,”冯兆打个哈欠,“能蹭你镜头上电视,赚的是我,权当休假。”

丛安河看出他疲态:“最近很忙?”

冯兆也不藏着:“还记得王润*么,教物理的,听说以前跟你带过一个班……骑摩托车摔断过腿的那位。”

丛安河当然记得。

冯兆苦笑两声,有苦难言:“他这几年兴趣小组越办越大,图书馆三层小会议室都快变成他们专组了,有时候晚自习下课,几个孩子还留在那儿不乐意走。”

“不是挺好的么,学校巴不得多几个竞赛的苗子。”

“话是这么说,”冯兆轻声长叹,“他们不走我也得跟着熬啊,和年轻的时候比不了,熬不动,这两个月睁眼就觉得累。”

各行有各行的苦吃,丛安河道:“辛苦你了。”

冯兆也笑:“辛苦我了。”

丛安河:“明天去哪儿转转?”

“不好说,我看着办。你不用操心我。”

“下次请你吃饭。”

冯兆笑说:“好,记得介绍我和嘿怕明星认识,毕竟我们俩一个小心眼,一个二百五,一定好相处。”

丛安河失笑,提醒他:“你千万别这么叫他,打起来不算我的。”

两人街头挥别,节目组的车是电能车,没有尾气,沿路灯盏盏渐行渐远。

回到别墅,大概酒后多睡意,灯已熄了。

丛安河摸黑拾级而上,开房门前,拖鞋踢到什么。

他定神看,发现是个四方的盒子。

掌心大小,包装简单。

他蹲下,最初以为是戚不照送的,把盒子捧起来,躲进房间才轻手轻脚地拆。

听动静里面的东西很轻,他猜了半天没猜出门道,打开盒子后却愣了瞬。

一条手绳板板正正躺在软垫上。

红绳掐了金线,圈尾是活扣,可伸可缩安排得体贴,编法精巧。

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谁送的礼,丛安河一时无语。

去海滩踩雷区那晚,他和戚不照晚归撞见编手绳的霍莉二人。霍流馨要做纪念礼,那时问过他要什么颜色,他鬼迷心窍,竟顺戚不照的意,答了句红。

礼轻情意在。把盖子合上,丛安河出门去同她道谢。

敲了门却迟迟没人应,以为十一点多,或许睡了,就没再打扰。

半夜又惊醒,酒劲催得口干,丛安河顺道下楼接一杯水,却发现后门没关。

他一向倒霉,看见不该看见的,看不见该看见的,如饮水般习以为常。本意明明是去关门,没曾想看见监控死角底下,莉莉正被霍叼着脖子咬。

两人离得极近,莉莉神色半痛半愉,面色陀红。

不是没见过世面。丛安河看在眼里,悄声换方向绕远。

回房后一时半刻没能睡着,打开手机,生平第一次去搜alpha标记omega的注意事项。看完心里却有些奇怪,总觉得很难做戚不照任人摆布的设想。

像被下了降头,他清空页面,一字一字往搜索框里输:

——alpha被omega咬脖子会怎样。

半夜网不好,加载后,屏幕上缓缓弹出相关问题的答案。

加起来没几页,他翻了个身,想仔细研读,但情况实在罕见。a被o追着咬的公开案例只有发作期狂犬病,引擎于是仅仅捕获“alpha被咬”这半边关键词。

丛安河开夜灯,睁眼过了一遍,竟然只从窄窄的内页中看到了满屏aa恋爱指南。

alpha被alpha咬后清洁,alpha与alpha是否能形成拟态标记缓解易感期,alpha会不会对alpha产生信息素依赖……

看得多了,戚不照那张脸倒越来越清晰。

早做不出客观评价,但有念头再次闪过。

两分不可能,八分太离谱,仅想想就颠覆他做足一个月的心理准备和世界观,合该被狠狠抛到脑后。

迅速把手机摁灭,灯一关,丛安河跐溜埋进夏天的空调被里。

窗外是向光撞灯罩撞到死的飞虫。隔一道玻璃,他分明听不到赴死的咚咚声,却在临睡前喃喃半句。

“……是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32章出场过的王老师,改了下任教科目和兴趣爱好

第1章 蓝火水母

黎宵一早醒过来,就觉出节目组对收官之夜的重视。

其实也不算一早。他自己开公司,周末不去也不会有人扣他全勤。试戴过霍流馨送的橙色手绳,睡前来了两把手游,昨晚喝得醉熏熏,不多不少刚够好眠,睁眼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打录制开始到现在,别墅里只偶尔出现过趁上班时间出现的保洁员。黎宵睡眼惺忪拉开房间门。

走廊上工作人员来来去去,脚步声繁乱。他看得一愣,傻逼似的往后小跳一步。

“早,早啊。”

刘丰跑前跑后,注意到他闹出动静,上前和他道早安。

还没清醒,黎宵脱口问:“要撤了?”

刘丰否认:“行李可以今晚收拾,明天也行。”

“什么情况?”

“楼下餐厅有外卖,您把屋子稍微整理整理,”刘丰解释:“马上给您做造型。”

造型。黎宵突得醒神了:“摄像头都关了吗?”

刘丰笑笑:“凌晨就关了,今天只剩最后一个外景要出,咱们就收官庆功。”

“几点的外景?”

楼下有人叫,刘丰匆匆侧身应了句马上到,从兜里掏出手机,把日程安排和导演指示打包发给他:“您趁化妆的时间看看,我先下去。”

床头柜上手机嗡得震了两声,黎宵搓搓睡乱的头发:“成,你忙。”

好赖有些包袱在身上,最后一场华丽告白,上镜时脸肿起来有碍观瞻。

下午一点多的早午餐,黎宵只吃半份鸡胸肉荞麦面,喝了一整杯大麦茶。

回房间,把头洗了,而后将将把部分行李打包,化妆师就带团队敲门进屋。

“黎先生,选一套衣服吧。”

造型师拎着三套备好的妆造展开,一套嘻哈,一套运动,还有一套休闲。

黎宵纳闷:“没西装吗?最后还不让我帅一下。”

造型师面色微有尴尬:“有,我担心嘉宾之间撞风格,没拿过来。”

话说得委婉,黎宵下一刻便明白过来。不爽还是有的,转念想了想,火又消下去。

“就这套吧。”

选了休闲款,上身舒适。

化妆师问他妆是要重还是要浓。

黎宵从镜子里打量自己,自觉天生丽质,于是让团队看着办就可以,他无所谓。等粉底液挤出来上手,却嫌弃起颜色假白,换了个色号,又说暗沉太严重。

最后终于把底妆上脸,铺完散粉,化妆师没忍住干笑两声:“有要求您尽早提,也方便我们配合。”

黎宵点开手机,正看刘丰发来的日程安排,随口应下:“我不挑,都行。”

“……”

外景安排在晚上六点。

城市濒海又临河,罕见在市区拍摄,黎宵被推进CBD五层国风酒馆时面色却僵硬如铁。

六人之间直线距离想来不会远。

他花两天给自己设计了十分潇洒的结局:倚着栏杆,吹晚上的河风,节目组让他给心动对象打电话,他会给自己打一通电话,然后在“Sorry, the number you called is busy...”的忙音中,对着镜头告诉全国观众,走出半生,他黎宵永远爱自己。

多动人,多真挚,多别出心裁。

但所有预想都被导演一句话打破。

整一个月,导演组只在最开始抛给他一个痞帅高智商老板的人设,他以为是他表现太好,后续才全然没再干涉。

没想到狠招放在最后,导演竟然要他做痴情浪子二百五,让他把告白电话打给戚不照。

不打扰客人用餐是大前提。

黎宵和摄像一组人被赶上露台,晚风汹涌,复古花棚上吊几盏纸糊的电子灯笼摇来晃去。

他伸出中指戳了下,心道还挺朋克。

酒馆临河,从这儿往不远处看,河面不算宽阔,但迎月,鱼鳞状银纹卷起又凹陷,桥面横跨。

桥面沿河一侧被拦下来,摄像机和收声话筒围得七七八八。

黎宵刚看清桥上站的竟然就是戚不照,就被导播递了开拍的信号。

他是来凑数的,本没这么多戏演。

但想到接下去要给戚不照打电话表白,他一张脸就青青绿绿变个不停。

落进镜头倒显出八分忐忑两分惆怅,一下午,他破罐子破摔,没打腹稿,只盼速战速决。

电话拨出去,嘟嘟连响五六声,黎宵绝望地走来走去,最后被PD举牌子摁住。

终于接通,他结结巴巴道,喂,喂喂,是我。

戚不照笑了声:“哦,黎宵。”

名字叫起来有几分慈祥,嘲讽扑面而来。

黎宵深吸口气,手攥紧栅栏以防暴起跃下去。

“那什么,我不兜圈子直说了。我,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漂亮,后来,后来越看越漂亮……再然后……反正就是漂亮,说完了over。”

PD傻眼,举牌子让他多说几句。

看似敷衍,实则已耗干黎宵心力,他尴尬得恨不得从五楼下跳去,看见指示也权当自己瞎了。

戚不照不满意:“只有漂亮?”

黎宵脱口怼回去:“漂亮还不够吗大哥……”

意识到说错话,紧急改口:“哥…哥咯咯咯咯咯,哈哈,大哥大嫂过年好这后厨的鸡怎么跑出来了,真搞笑哈哈。”

PD:“……”

摄像组:“……”

偷听的餐馆老板:“……”

戚不照:“你没事吧。”

黎宵:“嗯嗯,我精神状态挺好的呀,横扫生命!做回尸体!横扫生命!做回尸体!”

戚不照:“……说完了吗,说完挂了。”

黎宵连声叫好,蹭屁股那块布料擦干手心的浮汗。

挂断前,他没忍住又把手机放近耳朵,道一声:“祝你幸福。”

电话切断,转头对上PD目瞪口呆一张脸。

黎宵倒是渡完雷劫,如释重负,拍他肩膀宽慰:“扣你钱了来找我,扣多少我补你两倍。”

PD好累,说不出话。

双箭头才会有见面,黎宵走出二十八天归来仍是孤家寡人,已然杀青。

收声的大哥在身后收拾装备,他百无聊赖扒栏杆上,极目远眺。

没多久,就见戚不照蹲的桥面跑上另一人的身影。

视力再好也看不太清,黎宵八卦心不死,着急问:“来的是丛安河吧?”

PD看了眼微信群,跟进实时进度:“是他。”

黎宵狐疑:“丛安河给他打电话了没?怎么这么快。”

“打了,用时短,一共只说了两句。”

“哪两句?”

PD本以为负责黎宵算自己倒霉,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他翻起聊天记录,越看越咂舌:“‘是我’,还有‘快来’。”

黎宵百爪挠心,一脚踩上横栏,恨不得身子往外再长三尺:“哥们,有望远镜没,借来用用。”

PD把人拦住:“……你冷静,我找找。”

丛安河难得穿次正装。

天气太热,于是去了外衣,只套件薄薄衬衫。

袖子卷到手肘,顶扣松开两颗。衬衫浅蓝色版型宽松,他朝桥中央跑,于是晚风灌进去,远看简直像只蓝火水母。

道具组准备的氢气球早被他放跑。花花绿绿冲上去,像几只没头没脑的鸟。

摄像机跟在身后飞追上去,直到和另一组摄影撞到一处。

戚不照迎过去。

惯性太大,丛安河没刹住车,差点把轮椅撞飞,戚不照黑色裙摆翻飞,像只敛翼的碟。

好在眼疾手快,伸手将人拉住。

戚不照笑他超速,丛安河道:“是你让我‘快来’,出了事儿你就是教唆犯。”

“都能猜到后期会给这段配什么,”戚不照做作,“‘见喜欢的人要用跑’。”

“你补了多少综艺。”丛安河忍不住问。

“一些,有成效么?”

“很俗,好土,”丛安河评价,“自恋。”

“哦,是我自作多情。走了。”

说着,轮椅竟然还真变道,绕过丛安河要跑路。

丛安河站直,单手把二轮宝马摁住。

八百米加拐弯,距离不长不短。

从拨出去电话到挂断没满半分钟,按要求该等戚不照的回信,他却不顾跟拍PD的阻拦跑起来。

简直着魔一样,谁见了都要问问是不是被夺舍。

心跳撞上耳膜,丛安河喘了半天气,最后只不痛不痒骂他一句。

“……少颠倒黑白。”

戚不照滑着倒退回来:“那就是喜欢我?”

收声话筒和镜头围在一处,筑成黑压压的钢铁城墙。桥面明明宽阔,往路面看的缝隙却只有工作人员接踵人影之间窄窄一条。

真人秀,二十八天,几分真假连丛安河自己都难以分辨。

收官夜合该华丽,但西裤衬衫贴身,被体温捂得温热,他今晚没系领结,摒弃端庄,绅士便变骑士,好好一出Beauty and the Beast也被演成罗马假日。

镜头前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

他或许该同过往那些嘉宾学习,说点好听的花言巧语,长长一段青涩剖白也行。

但。

他在戚不照面前蹲下,矮一个头的距离。

身侧有盈盈河水,月华如白练,飞蛾扑灯罩似扑火,耳畔是人语,是车笛,是风动。

他伸出手,戚不照便一刻不缓地将手搭上去,不顾旁观,同他十根指头缠在一起。

“……喜欢。”

丛安河仰面看过去,像在看不听话的弟弟,爱说谎的小王八,不尊师重道的前任学生,现在的以及未来的情人。

他说。

“喜欢。”

作者有话说:

最近降温换季,状态不太好,可能不太稳定,抱歉

大家注意保暖,不要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