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年不节,黎宵却想吃饺子。超市冷库里卖的没滋没味,他下班时拎回来两斤剁碎的牛肉馅。

莉莉换鞋进厨房,见他抱着铁盆调馅料,动静大如提斧开山,问他要做多大的汉堡肉。

黎宵乐了半天,告诉她这是饺子馅。

饺子,听过见过没吃过,遑论包。莉莉挠挠鼻子,不耻下问:“怎么做?”

黎宵踢开储藏柜:“先帮我揉二斤面。”

小麦粉沉甸甸一整袋,莉莉扛出来腰弯成麦秆。她顿住,问:“二斤是多少磅?”

黎宵微哽,心里还算了下:“一千公克。”

两人热火朝天,霍流馨和丛安河接连下班。卷起袖子加入队伍时已经包了二十个。

黎宵看起来二五八万,没吃过人间疾苦似的,做饭手艺倒真不错。

前半有模有样,褶叠褶,肚子大且稳重。后半更像芋饺,薄薄一片,只能躺着。

莉莉蹲在一边钻研,双眼如炬,恨不得把黎宵包好的再拆开。霍流馨看得心软,摸摸她发尾:“只是熟练工,多练就会了。”

莉莉抬头:“你也会吗?”

反将一军,霍流馨还要脸,僵笑两声:“哈哈,那什么,我去擀饺子皮。”

丛安河笑她两人半斤八,莉莉没算明白,琢磨几秒又问他:“一斤是五百克,半斤八又是多少?”

“……”丛安河忙不迭也要逃,“黎宵,我也来帮你。”

莉莉:“……”无语!

家里常包饺子,丛宗庭更是调馅料的行家,丛安河打小耳濡目染,掐样做型很有一套。手走得飞快,黎宵看了啧啧称奇。

“有一套啊。”

丛安河说:“还行,比你强点。”

“……”黎宵,“大哥,我夸你呢。”

丛安河眉头微挑:“我也夸你呢。就比我差一点,评价很高了。”

黎宵愕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丛安河纳闷:“我哪儿变黑了?”

黎宵心道竟然连装傻充愣这套也学得传神,愤愤把大饺子拧成小包子:“原本心黑,现在嘴也黑。”

霍流馨听完全程,边压皮子边傻乐:“那不就是非主流么,改天我送你一管口黑,助你完成完美蜕变。”

丛安河干笑,半天憋不出一句谢谢。

莉莉把面团搓成条长虫,胳膊肘怼了怼霍流馨。霍流馨问怎么了,她求知若渴,反问:“什么是杀马特?”

梦回两千零八年,霍流馨简直想用那会儿的腾讯QQ发句火星文解释。她呃了半天没呃出名堂,干脆把人支走:“意思就是……哎,莉莉,都七点多了小高他们怎么还没回,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莉莉不乐意:“饺子,我还没学会。”

霍流馨安慰她:“这个需要天赋。”

“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丛安河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哄你的,打她。”

好主意。莉莉不由分说把面粉抹了霍流馨一脸,然后拍拍手,潇洒转身出门。

霍流馨:“……”

黎宵啧啧两声:“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有人作壁上观隔山观虎还不够,就爱火上浇油热一锅。”

丛安河嗯了声,夸他:“中文说得不错。”

“你又夸我呢?”黎宵狐疑。

“没,”丛安河坦白道,“这次是骂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正热,莉莉又跑回来玩儿面团。霍流馨求她给自己擦干净脸,好言软语,她勉强听得如意,打湿厨房纸巾糊上脸。

莉莉把她脸当橡皮泥搓,她呜呜囔囔说了什么,没一个人听懂。莉莉放过她,她吞了口口水才清晰问。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莉莉解释:“他就在门口,说想吹吹风。”

丛安河以为是戚不照,脱口便道:“让他回来帮忙。”

莉莉迟疑:“但高他看起来不太开心。”

原来是高珏。丛安河一愣,想到昨天一晚他都情绪低靡,转而改口道:“这样,那忙完再叫他。”

大概海边晚风太潮湿,吹起来不合人意。厨房里工程进度刚过半,高珏便开锁进门。

滴一声,黎宵半探身去看,刚巧看见他栽坐进沙发。

黎宵扬声问:“没事吧?”

声音不算大,高珏却受惊一样弹起来,半晌才缓过神:“哦,我,我没关系。”

他算不上孤僻,但总归性格内敛,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几人见他有异,只以为工作遇到一些情况,他不提,也不方便问。

看他脸色实在难看,霍流馨劝他回房间休息。

起先坚持要帮忙,被莉莉两三句说服,犹豫再三,才强作一个笑脸,失神爬上楼。

节目周日结束录制,满打满算只剩四天,冰箱存货还剩不少,能利用的空间不多。几人又在厨房忙活一阵,包够六人份便停手。

架锅上灶,黎宵从橱柜里取餐具,数着六双筷子,想往桌上摆,又顿住。

“那谁,”他想问戚不照:“他今晚跟我们一起吃吗?”

微热起来,丛安河往锅里下饺子。霍流馨在边上打下手,闻言道:“不清楚,我早上走得早,没见到她。”

莉莉正在调蘸碟,手一重,倒了小半盒辣椒酱进去。她骂了句俄语,又说:“……我也是。”

“没联系方式真不方便,”黎宵道,“录完节目加个微信吧。”

现代人交流感情基本靠电子设备,在这儿待了一个月,输出竟然全凭嘴。霍流馨自嘲:“都快活成史前人类了。”

丛安河道:“先留他一份。”

黎宵好奇:“他联系你了?”

盐罐还剩点底子,丛安河填进去。汤勺柄长,他握在手里顺时针打边,锅开了一次,又等第二次。

“你别画套让我钻,合同上写了,违规要扣钱。”被热气扑面,他声音闷闷的:“茶几上奶油小饼有两份,他买的。”

包装得像高档瓷盘,乍一看以为是哪位大款送的伴手礼。

这牌子最近在网上炒得很火,营销铺天盖地,丛安河不幸中招,前天刚打算放进购物车里。

黎宵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戚不照不爱吃甜,所以是送他的,买两份是想跟他一起吃。

丛安河猜得大差不差,藏去这半截没说,只解释这个牌子在本地有分销店,当天下单当天上门送件,至少签收那会儿戚不照在家,再等等。

进门到现在忙昏了头,他突然想起奶油小饼要放冰箱冷藏,把汤勺交给莉莉,跑到客厅却发现盒子被谁的包压扁。

背包拉链开了一多半,丛安河一时不妨,拎起来,东西零碎散落地上。

他蹲下,一一捡回去。

巧的是高珏恰从二楼匆匆跑下,见状面色有一瞬难掩的惊恐。

他垂头,几乎是扑过来,把包抱进怀里。

反应大得超乎寻常。丛安河似有愣怔,很快回神。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高珏摇头,说没事。

刚转身要走,又被丛安河叫住。他手上有水没干,似局促,手在背后擦了擦,才递出个什么:“你的手机,刚刚也在地上。”

高珏接过,就要往兜里塞。

“不检查一下么?”丛安河关切。

高珏面露迟疑。

丛安河见他不安,补充:“坏了我赔。”

话说到这份上,高珏没有理由拒绝。他指腹泛白,飞快摁开锁屏键,屏幕正常亮起,又飞快上锁。

“没事的,”怕他不信,高珏重复道:“没坏。”

丛安河看他一眼,笑了笑:“幸好。”

高珏把手机塞进裤兜里,似乎强打精神,应了声嗯。他转身就要回房,丛安河背对他,正试图把奶油小饼的盒子摁回四方体。

破镜难圆,压痕难以复原。丛安河说不上失落,收拾之余随口问他见没见过戚不照。

高珏身子一僵,想装没听见,却被点名道姓叫了声“高珏”。

他脚步顿住,脱口便道:“……没,我没见过。”

水开了第二次,莉莉数着次数防止饺子沾锅。

奶油小饼两种口味,巧克力和焦糖,丛安河把巴掌大的盒子摞在一起,塞进冰箱。

黎宵看得眼馋,很想来一口又不好意思说,丛安河看出来也装没看见,拍拍他肩膀,说想借下他的手机。

黎宵误会他的意图,委屈道:“我真没他电话。上次见面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七八岁小屁孩哪流行交换手机号啊。”

丛安河一愣:“你说什么呢。我手机在楼上充电,借你的用用。”

黎宵反应过来,尴尬到脚趾抓地,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扔给他:“密码六个八。”

打完电话,饺子已经盛进盘里。

莉莉把高珏叫下来,几人围坐,热气满盈,面香混肉香,黎宵食指大动,恨不得连调料碗都生吞。

丛安河鲜少坐高珏对面,几人碰杯以示开宴,他只抿半口,便用筷子搅起米醋。

高珏苍白的面色在蒸汽中回暖。

他夹起一只茴香肉馅饺子,在酱油碟里蘸蘸,咬开一个口,被肉汁烫到嘴。

餐巾纸在丛安河手边,抽出一张递过去。高珏伸手去接,他却没松。

纸片薄薄,横在餐桌两侧,被升腾热气几欲烤得湿答答。

气氛陡然诡异,霍流馨轻声:“安河。”

丛安河松开手:“抱歉,走神了。”

高珏摇摇头,说没事。

黎宵纳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戚举。”丛安河坦白道:“在想他去了哪儿,为什么没回来。”

戚不照骑他二轮宝马神出鬼没不是一天两天,别墅众人早就见惯不怪。黎宵不明白他做什么突然大惊小怪,却听他又问一遍。

“高珏,”

丛安河看向高珏,

“你真的没见过他吗?”

高珏讷讷的,把饺子放下。

他嘴角被肉汁烫得发红,抬眼时眼眶微红,很受伤似的,显得无辜。

“……你在怀疑我什么?”

没看明白在演哪出,镜头底下,一个小动作都能被放大。担心后期恶意剪辑,霍流馨摁住丛安河小臂,不动声色摇头,劝他别把事情闹大。

黎宵圆场:“失踪报案还要满二十四小时,他一个……”他顾忌什么,没把话说完,看丛安河神色不似玩笑,改口道,“问过节目组了吗?”

丛安河把霍流馨的手拨开,动作很轻。

水雾太碍眼,他干脆把高珏面前的盘子挪远:“回答我的问题,见过,还是没见过。”

高珏定定看他半晌,才终于不敢置信般垂下眼。肩膀抖了两下。

沉默久到黎宵都有些看不下去,他刚想说点什么,高珏便开口。

声音哑得不成样:“是……我是见过,所以呢?你要把我抓起来吗?”

“为什么说谎。”丛安河问。

“我今天太累了。”

高珏看起来很疲惫,愤怒之余是一种极生动的恍惚。他解释下午确实短暂回过别墅,和戚不照在别墅打过照面,但自己很快就离开,后面的事并不清楚。

高珏说:“你可以向节目组求证……我没意见。”

丛安河早借黎宵手机联系了刘丰。

视频资料里两人确在厨房有过三言两语,随即摄像头便因故断电。两人先后离开别墅,间隔不到十分钟。

“你没再见过他?”

高珏:“你又不信我……我不想回答。”

好。丛安河没意见。

“那就报警。”

不像玩笑,高珏登时脸红得发青,连表情都做不出半个。

黎霍两人齐齐一惊,话一出口连莉莉也没坐住,差点打翻面前的调料碗。

“报,报警?!”黎宵磕巴,“报,报什么警?”

“盗窃,侵占,还是抢夺公私财物,我该报哪个,你的意见呢?”丛安河淡淡,不急不缓。

高珏脸色逐渐发青,嘴唇也开始发抖,不敢置信:“你,你在说什么?!”

“手机。”丛安河提醒:“你说你没再见过戚举,但他的手机在你包里。”

他补充:“我亲手递给你的那部。”

高珏肌肉手臂肌肉**,双手死死拧在一起。他拼命控制,咬死牙关否认:“那是我的手机!”

“你的?”丛安河提醒,“我见过戚举的锁屏壁纸。”

高珏本来抖得厉害,闻言却沉下脸,冷笑了声:“怎么,你讨厌我,对我有偏见,所以我和她用一样的壁纸也有罪吗?安河,我是喜欢你,但我还没那么下贱,任你羞辱!”

他猛地起身,力道大得几欲掀翻桌子。四根凳子腿不堪重负发出悲鸣,他抬手擦了把眼睛,就向门外跑。

告白突如其来,黎宵已经混乱到表情扭曲,一时忘记起身去拦。

高珏冲到门廊,右手指尖搭上冰凉的门把。丛安河终于开口。

“我再问最后一次。”他神色很淡,咬字清晰:“你确定,那是你的手机吗?”

门把被转下去三十度,又因为松手合回去。

高珏转身,似失落到底,红着眼眶看他,一字一顿:“我确定。”

“好。”

黎宵的手机丛安河还没还,他抬手扫过黎宵惊愕的面孔以解锁,几下拨出个号码。

滴声响起一瞬,高珏右手边口袋便狂响。

出厂原设,铃声太熟,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听过。

黎宵顿时错愕:“你会背高珏的号码?”

“我不会,”丛安河说,“但我会背我自己的。”

莉莉脱口问:“什么意思?”

黎宵也一愣:“你不是说你手机放二楼充电了吗?”

丛安河起身,走到高珏面前。

他早僵硬成一尊泥做的雕塑,丛安河高他一头,当即便被阴影兜头罩住。

从他口袋里摸出显示陌生通话的手机,丛安河左划切断,熟稔地扫脸解锁,壁纸是冰岛极光。

语言设置是英版,点开用户ID,Anhe Cong高悬页面顶端,像一行荒唐的判决。

“还坚持吗?”他问,“你的?”

室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饭前,两盒奶油小饼被高珏失手砸落的包压扁,丛安河想把重物挪开,那时拉链却没拉紧,包里东西散落一地。

一部和自己型号颜色相同的手机兀自摔出来,亮起张眼熟的锁屏,左上角飞行模式显眼。是翻拍的纸质胶片,送戚不照相机那早,那家伙随手拍下了半边晨光和小半自己。

戚不照和高珏关系不好,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人留下甜点销声匿迹,私人手机却在对头手里,太不合常理。

糟糕的念头浮现便挥之不去,如若猜错那可是天大的黑锅,以最坏的想法揣测别人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但事分轻重,丛安河几乎一瞬就做出决定。

他像早猜到高珏会推诿扯皮,证明手机不是高珏的有点难度,折腾来折腾去或许会被一句侵犯隐私驳回,不如一出偷梁换柱玩成杀手锏,欲擒故纵降低戒心,一举揭穿时果然会在慌乱中现原形。

“我借擦手的由头换的,你没发现。让你检查是想诈你,看清屏保还咬死说是自己的,说没有猫腻我不信。”丛安河问,“为什么撒谎?……别再说你累。”

“我……”

高珏表情寸寸龟裂,话说不成句。

丛安河从自己后腰兜里掏出真正属于戚不照的那部,和自己的叠在一起。

巧在两部同型同色,亲密到近乎无间,高珏慌乱间贴身藏了半晌也没觉出错处。

“指鹿为马,演技不错。你知道他锁屏密码么,就敢撒这么大谎,被我抓到你不算亏。”丛安河终于笑了下,眼神却很冷,“他人在哪儿?”

高珏往后退了一步。

弦紧得如同十面埋伏,面对剩余三张或鄙夷或震惊的面孔,他求救无门,唯一的反应只有逃。

门被他用背借力推开,他转头想跑,室外潮湿的空气已灌入闷塞的肺腔,却又被丛安河抓着门框重重撞回来。

动作太残暴,几人惊得纷纷从椅子上站起来。

椅子腿蹭地的声音吱吱啦啦,黎宵离得近,本欲上前拦一手,但丛安河下了狠手,冲力太强,砰一声,高珏被冲得差点跌在地上。

“你是不是以为我脾气很好,所以不把我的话听进耳朵。”

怒意终于勃发。头顶摄像机还在运作,不顾耳畔纷乱阻挠,丛安河拎住高珏的领口,一把把人从地上扯起来。

“高珏,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戚举。”

他问:“……你把他带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好长一章,这章剧情可能有点复杂,简单来说就是:

丛意识到戚不在别墅是遇到了突**况→碰巧高受惊忐忑之余把背包落在一楼,被丛发现包里有戚的手机(上章结尾有提到),他猜测戚的失联和高有关系→为了证明猜想,情急之下狸猫换太子,用检查手机的借口看高是否真的有猫腻→结果高明明看了一眼还咬死是自己的,得出结论是确实有。

但直接问很大可能会因扯皮耽误时间,证明手机是戚不照的有难度(大家谁都不知道他锁屏密码,被高用侵犯隐私驳回是很有可能的发展方向),可证明手机是自己的却很简单。

因此丛顺水推舟,先让他松一口气,最后下一剂猛药,欲擒故纵,两人对付高珏的思路是一致的,击溃他防线,逃无可逃只能开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