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会易容的小太监的帮助下,李轩宁再次来到了单钰的营帐。

单钰早已支开了侍从,一身薄薄的白衫,八风不动地端坐在毛毯上,神情恬淡而闲适。看到李轩宁走了进来,那张仿佛入定的脸,才略微有了神采。

也亏得是他坐功之好,整日被关在这里,也没有失了神志。

李轩宁整日惶惶不安,直到看到单钰才仿佛找到了自己主心骨似得,他快步走上前,紧张地问道,“你今日还可还好?”

单钰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微微一笑,“我倒是还好,你看起来倒紧张不少?”

李轩宁脸上微红,没好气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单钰哭笑不得,只得好言道,“辛苦你了。”

李轩宁将厚厚的棉衣塞在单钰怀里,他一路小跑过来,凛冽的寒风吹得他鼻尖通红,现在到了暖烘烘的营帐,又热的浑身冒汗,忍不住解开了衣襟透了透气。

单钰接过棉衣,四下看了看,慕霆炀对他的防备可以说是到了极点,整个营帐一览无余,什么都藏不住,他想了想,最后目光落在了毛毯上。

李轩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将棉衣垫在厚厚的毛毯下,眼睛都直了,“这样....衣服不得冻冷?”那还怎么穿啊?

单钰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总比没衣服穿好。”

李轩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拿出那几袋药包,将经过都一一告诉了单钰,他压低了声音道,“我问了温太医,一次最多三包。”

单钰接过一看,一共就只有四包,他眼神暗了暗,抿着嘴唇不答话。

李轩宁看着他沉着脸的模样跟着紧张,他咽了口唾沫,问道,“你做好万全准备了吗?”

单钰咬了咬唇,朝李轩宁扯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你可知道,我现在是处于什么位置?”

李轩宁一愣,大体给他描述了一下,单钰早就将军营的分布记在脑海中,李轩宁一说,他很快就明了。

李轩宁感觉自己眼眶发热,“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他迈出这一步,那慕霆炀完全可以军法处置,而沈天顺,可笑,怎么可能会保护他?

单钰闭了闭眼睛,勉强扯了一个笑容,“总会有办法的,慕霆炀不至于要我的命。”

如果慕霆炀真的要杀他,早干嘛去了。

单钰眼神暗了暗,讽刺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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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霆炀回来的时候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他径直地走了进来,一个眼神都没给门口那小太监假扮的小卒。

单钰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不温不火。

慕霆炀也不恼,与他说着闲话,即使他不与单钰谈军务,也依然能够与他说上许多,例如,再过不久,就是腊八。

单钰听他说着如何安排将士们在西南的腊八,不禁有些恍然。

一晃大半年了,兜兜转转似是又回到了原地。

慕霆炀看着单钰望着虚空出神,眼神一禀,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在想什么?”

他语气虽然保持着温和,可眼里已经没了温度,一双深眸如寒潭一般,让人遍体身寒。

而单钰早已无所谓怕惧,自然是毫无顾忌地将推开他的胸膛,淡淡道,“没什么。”慕霆炀的双眸越发冰冷,单钰见他面色不善,忽然问道,“你用膳了没有?”

慕霆炀愣了愣,眼里的冰川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片暖色,他揽着单钰的肩头,鼻尖贴着他的脖子,“没吃饱?”

单钰敷衍地点点头,在慕霆炀充满期翼的眼神注视下,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我在等你。”

慕霆炀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单钰的双眼,忽而笑了,“咱们好久都没有一同用膳了。”

说着,他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单钰看着他兴致勃勃的背影,怅然若失。

你若不来,我怎敢去?

侍从们很快就从帘幕外鱼贯而入,将膳食盛了上来。

桌案上一份份鲜美可口的菜肴飘香充盈着整个营帐,肉嫩菜鲜、色泽明亮,一股酱油,辣椒,大蒜等各种调料组合而成的香味直扑鼻端,令人食欲大开。

尽管和郡王府上没得比,但能够在这里享用到这样的美食,自然非常难得。

军营里除了军机,其他都不是秘密。这间特殊的营帐距离大营不远,这么多的好物往这边送来,单钰可以想象,外界会怎样猜测慕霆炀金屋藏娇。

被他塞在怀里的药包就像火一样烫手,或许是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太过惊骇,单钰始终觉得那东西搁在自己身上十分不自在。

他眼前忽然一晃,定睛看去慕霆炀夹了一块肥嘟嘟东坡肘子在他面前,声音充满了笑意和宠溺,“尝尝看?”

那块肉质地烂软,肉味醇香,一看就是整块肘子最精华的部分,慕霆炀的眼睛亮晶晶的,含笑着看着单钰。

单钰微微动容,张嘴将那块肉含下。

“好吃吗?”

单钰无言地点点头,无疑是好吃的,但是他已食不知味了。

慕霆炀的脸上一丝异样也无,笑看着他,“以前你总不爱吃肉,嫌腻,我费了好些功夫才让你吃进去,现在倒还学乖了。”

单钰缓缓地抬眼,正对上了慕霆炀含情脉脉注视他的目光,以前两人同住一屋的时候,慕霆炀就表现出了对他的掌控和霸道,尤其在吃东西上,变着法地要他吃这样那样。

那时他简单地以为慕霆炀就是个没事找事的小孩儿脾气,况且他也不是挑食之人,也就随他去,如今细想起来,两人同住的时候,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在慕霆炀的绝对掌控之中的。

也许是慕霆炀位高权重的身份,又或许是他作为一个爱人而言无疑是合格的,尤其是当他顶着那副绝世容颜,深情款款地看着你的时候,又有几人能招架得住呢?

慕霆炀又切开一块鱼肉,递在单钰嘴边。

单钰回过神来,神色似是有些冷淡,他淡淡扫了慕霆炀一眼,“我自己会夹。”

慕霆炀固执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

单钰瞪起了眼睛,“我自己吃。”

说着,他便推开了慕霆炀的手,自己端起了饭碗,夹了菜吃起来。

慕霆炀脸色微沉,以前俩人无话不谈,现在只剩相顾无言。

他的视线认真地将单钰细细打量,似是一根汗毛都不放过,视线最后停留在他胸前,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毛毯某处,乍一看好不显眼,细看却能发现是微微隆起的。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单钰夹菜。

单钰坚持装作视若无睹,可是慕霆炀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狮子潜伏在暗处,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

整个用膳的过程,单钰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机会,他的心里越发沉重,事情越拖越容易出事,一定得找到机会。

他脑子飞快转动,道,“你我好久都没有饮酒了。”

慕霆炀深深地看着单钰,瞳仁漆黑,让人感到捉摸不透的同时,有些不寒而栗。

但那奇怪的眼神转瞬即逝,快得似乎是他的错觉,慕霆炀笑了笑,叹道,“是啊,很久都没有喝了,感觉很久都没有值得庆贺的事了。”

单钰不自在地撇开了眼,不与他对视,他隐隐感觉,今晚的慕霆炀有些奇怪。

侍从很快将温热的酒呈了上来,摆在两人面前。

单钰忽然感觉自己手心冒汗。

或许是上天相助,此时,帘幕外传来慕霆炀亲卫的禀报,告知慕霆炀有要事。

慕霆炀忽然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了。

单钰心脏有些发紧,他浑身紧绷,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外面的谈话,由于帘幕太厚,单钰听的不太清楚,他勉强让自己保持镇静,掏出怀里的药包,一口气将三包全都洒在慕霆炀的酒杯之中。

直到解开第四包,脑子里忽然想起了李轩宁的话。

夜风浮动帘幕,单钰甚至隐约能看得到慕霆炀的半截身影,他冷汗直冒,最后一咬牙,将第四包药洒在慕霆炀酒杯里。

那白色的药粉无色无味,很快就在透明的酒液中溶解消失,单钰凑下身闻了闻,没有任何异味。

他的心脏仿佛是要跳出来似的,如果不被慕霆炀发现,那么,他将会沉睡到明日。

慕霆炀再次回到营帐内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真实而舒爽笑意。

单钰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慕霆炀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笑道,“林江终于摸到了门路,小胜了一把。”

单钰跟着心潮澎湃,“太好了!”说着,他端起酒杯,直勾勾地盯着慕霆炀道,“敬战无不胜的晟军。”

慕霆炀看着他毫无迟疑的双眸,脸上笑意更深,他凝视酒杯片刻,似是忽然决定了什么,郑重地端起酒杯,与单钰碰杯。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直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深深地看着单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