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霆炀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了换一拨侍从,翌日清晨,端着早膳来的就是另一波侍从了。

那些侍从明显是更加小心谨慎,脸上一片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只有埋头做事。

他们分别将俩人的早膳摆在面前,单钰面前依然是白花花的大馒头和热腾腾的牛乳,慕霆炀面前就是难以下咽的干粮和热水。

猜的到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看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单钰脸上不住动容,慕霆炀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就着干粮和热水就大口吃了起来,咀嚼的时候感受到了单钰的目光,他抬头问道,“怎么了?”

单钰眉心微动,薄唇微启,“还是换回来吧。”

慕霆炀没理他,又将脑袋埋了下去,三两口就把单钰的那份吃完了,仿佛他手上的是多么稀罕的美食似的,完了还冲他挑了挑眉。

单钰稍微愣了愣,扭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侍从将慕霆炀面前的桌案撤走,慕霆炀挪着身子贴在单钰身旁,贴着他的耳朵嬉笑道,“怎么,要我喂你吃下?”

单钰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想与他拉开点距离。

慕霆炀大手一捞,便将两人又贴合在一起了,喉咙里发出一声喟叹,“你说你,喝了这么多的牛乳,怎么就不见长高呢?”

单钰机械地咀嚼着大白馒头,没有理他。

俩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温馨的以往,心里也深知怕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美好而温暖的时候了。

即使那都是假象,但也足够让人回味一辈子。

慕霆炀情不自禁地将单钰揽在怀里,即使抱了他整整一夜,他也不得厌倦。

单钰不张牙舞爪地攻击人的时候真的很乖,从未习武的身子有些单薄,给人以弱不禁风的感觉,他一伸手就能把人禁锢住。

可是禁锢了有又什么用?这个人的心思从来就没有真正歇过,即使他给他用了药,勉强损失了记忆,可也无法改变脾性。

慕霆炀感到深深的难受,茫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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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不在,军务商议的记录就落在了李轩宁头上,营帐内气氛压抑地可怕,林江在前线吃了败仗,损兵折将不说,令战局处于被动。许义到了宰龙氏之后,传来的消息更加令人沮丧。

宰龙氏真的和伏牛氏结盟了,楚将军如今生死未卜。

更加令人绝望的是,粮草不足了。

军营的几位将领眉头紧锁,谁都不发一言,前期他们已经吵嚷了几天,早就向朝廷秘密报告粮草事宜,然而一直都音信全无。

今日再是艰难,也必然要下决断。

而这个艰难的决断,依然放在了年轻的慕霆炀的身上。

李轩宁快速地抬了头看了一眼慕霆炀之后,又将脑袋埋了下去。在他眼中,慕霆炀宛如一尊煞神,他紧抿双唇,不苟言笑,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仿佛是要将人冻僵。

他自认为自己是见多识广,自然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但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勇气正式慕霆炀,只要慕霆炀虎眉倒竖,他就不住地牙齿哆嗦,浑身发抖。

他对一身是胆的单钰感到由衷佩服,此人真是能豁得出去。

头顶上传来慕霆炀沉着的嗓音,“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就调整战略,先攻打宰龙氏,伏牛氏转攻为守,拿下宰龙氏之后,再攻打伏牛氏。”

回应的只有将领们沉重的呼吸,李轩宁感到慕霆炀已然做下了决断,认真记录好之后,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感到一阵心悸。

没有一位将领反对,慕霆炀遣散了将领,李轩宁收拾好了自己的笔墨,躬着身子尾随着将领一同往外走,但走到帘幕前,他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正对上慕霆炀那双狼目。

李轩宁快速收回自己的目光,感到自己在颤抖。

他正要走出,却听背后慕霆炀的声音冷冷传来,“李同史。”

李轩宁微微一窒,硬着头皮转过身,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躬身道,“郡王有何吩咐?”

慕霆炀的目光变得几分探究,“之前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

“多谢郡王关心,下官已然痊愈。”

慕霆炀点点头,“单长史耽搁的时间较长,你多担待些。”

李轩宁心绪不宁,但是态度依然毕恭毕敬。

慕霆炀了然,在黑暗中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李轩宁谢恩后,退下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因为始终不敢与之对望,故而错过了慕霆炀对他充满审视的眼神。

出了慕霆炀的营帐,李轩宁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似是要蹦出来,他深深了唤了口气,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朝文书营帐走去。

伤员救治的营帐设在向阳的地方,以免滋生瘟疫引发感染,李轩宁步入这里,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令他忍不住阵阵发呕。

眼前尽是伤员将士,他们身上都紧紧地缠绕着带血的绷带,脸上残留着战场上死里逃生的惊恐,从他们失神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些人虽然身体回来,但是魂魄却永远留在那个恐怖的地方。

李轩宁感到可怖的同时,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芸芸众生的悲哀。

向几名医官打听了些,李轩宁终于在一处营帐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温乐佳,他扭头看过来的时候,被帕子蒙住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看着李轩宁惊讶无比。

温乐佳将李轩宁带去了一处干净无人的地方,开门见山问道,“同史前来所谓何事?”

李轩宁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道,“实不相瞒,在下最近感到身体不适,长期无法入眠,影响白日工作,特来求温遖颩喥徦太医一份安神的药,以助在下能安然入睡。”

温乐佳眉头一皱,仔细打量着李轩宁的面容,忽然伸手一把抓住李轩宁的手腕,指尖紧紧地贴在他的脉搏上,片刻之后松开手,冷冷道,“同史气虚疲弱,怕不是失眠,而是缺乏休息。”

李轩宁心中蓦然一紧,快速道,“正是因为失眠,所以才没有休息好。”

温乐佳牢牢地盯住他,“身体是不会骗人的。”他看着李轩宁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森森问道,“同史特地前来问药,不是为自己,是为谁求的?”

李轩宁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看出来,大冷的天,鼻尖上都冒出了一阵汗。

“既然如此,恕在下难以从命了。”

“是给单长史用的!”李轩宁脑子灵光一闪,快速答道,见温乐佳微微愣住,把心一横,继续道,“单长史传信给我,他染上恶疾,与众人隔离,现在一个人孤苦难眠,特来求药。”

温乐佳面无表情地盯着李轩宁,一动不动。

李轩宁心里一冷,以为他又看破了他的谎言,正要垂头丧气地灰溜溜离去,却听温乐佳低声说了一个“好”字。

李轩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温乐佳朝他留下一句“稍等”,便转身去取药。

不到片刻,便将几袋小小的药包递送到李轩宁手中。

“一日一次,一次一袋。”温乐佳的嘱咐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

李轩宁第一次做这种事,感觉自己背脊冒汗,勉强稳住双手,努力告诉自己冷静。

他讷讷点头,正要准备离去,忽而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一次最多可服用几袋?”

看着温乐佳逼人的目光,李轩宁咽了口口水,赶紧解释道,“单长史身体不适,只怕一袋不够...”

温乐佳凝视良久,冷冷地吐出两字,“三袋。”

李轩宁长长舒了口气,便不再多话,谢过告辞。

“不送。”温乐佳看着李轩宁离去的身影,眉头越发紧蹙。

他唯一一个知道,单钰从未得了什么病!

前几日,慕霆炀带着一身寒气,黑着脸来找他,疯了似的想故技重施,想再在他这里要一枚可以令人失忆的药丸。

温乐佳给他的回应就是一记老拳。

当时的温乐佳急的满脸通红,“那药邪门无比,对人的脑子是有一定损伤的。当初我看你疯了才勉强给你一颗,你是丧心病狂了吗?竟然还想再要!”

慕霆炀不甘示弱地回应,“既然那药有效,那为何他还是恢复了记忆?”

温乐佳闻言一窒,半响才吐露出了一个实情,那药他也是第一次用,为了不给人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将其稀释过...

慕霆炀这辈子最忌讳的事就是不在掌控之中,如果不是和温乐佳有过命的交情,一怒之下,他也许会把他就地处决。

看着慕霆炀脸上似是野兽的狰狞,温乐佳感到一股寒意侵袭了他身体。

他是如此清醒地认识到,慕霆炀已经疯了。

他知道单钰和李轩宁关系不错,如今单钰被慕霆炀那个疯子囚禁,想必李轩宁这药就是为他而求的,但是单钰求得这药究竟是用作什么?

温乐佳闭了闭眼,心里有了不详的猜测。

他紧紧地蜷紧手指,内心痛苦挣扎,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给慕霆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