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慕霆炀白日在外,夜晚归来,俨然把这个特殊的营帐当成了另外一个卧房,这个房里,有个想走却不能走的人。

他好吃好喝地将单钰供着,每日将需要校对的文稿给他送来,校稿完毕之后基本就是黑夜,隔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那些文稿明显是经过筛选的,有些至关重要的稿件慕霆炀明显没有给他看,每日的数量相对固定,不至于让他忙碌到审稿到深夜。

单钰每日都按部就班地校稿,与之前不同的是会让人把整理好的文稿交给李轩宁。起初,慕霆炀还专门派人查过,但是发现并没有任何异样,便没有再次进行干涉。

直到有一天,单钰如往常一样,让侍从将文稿审完,无所事事地坐着等待慕霆炀回来,此时,外头响起小卒之间的交接,不一会儿,帘幕被猛然掀开。

单钰闻声望去,看到了神色着急的李轩宁,他莞尔一笑,看来李轩宁终于摸清了他校稿的规律。

李轩宁看到好好的单钰,眼前一亮,上前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终于找到你了。”

单钰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好兄弟。”

李轩宁明显有许多话讲,单钰立马打断道,“慕霆炀随时都会回来,挑重点讲。”

单钰的忽然消失,是慕霆炀出面代为解释的,理由是长史突发重病,不能与人接触,以免被传染。众人深信不疑,没有过多纠结于此。

李轩宁便理所应当地顶起了单钰的活儿,他与单钰在工作中思路大体相似,很快便在文稿中发现异样。

那是藏头藏尾相结合的句子,通过摸清递送稿件的侍从来往规律,李轩宁很快知道了单钰的所在之处。

但营帐前有兵卒把守,这时候,沈天顺派了一个小太监来协助。

这位小太监因为会易容,才被沈天顺使唤留下,现在已经易容成了一名小卒,与门口的小卒进行交接,李轩宁故此借机溜了进来。

李轩宁低声道,“沈天顺已经去了宰龙氏。”

单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他倒是跑得快。”以他无利不起早的脾性,宰龙氏一定是有新的情况。

但是慕霆炀把文稿筛选了之后,单钰对此无法知情。

李轩宁点点头,担忧道,“你真的和沈阉合作?”

单钰问言一窒,胸口有些发闷。

且不说士族与阉党是天生的势不两立,更何况他的恩师是由沈氏设计谋害,当下沈天顺又没安个好心,逮着机会,一定要向他和慕霆炀报仇,与沈天顺合作,怎么着都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慕霆炀对他的桎梏日益强烈,这种密不透风的监视就像是一张密密织成的天罗地网,把单钰捕地死死的。

当初三个皇子之间的斗争太过猛烈,裴怜玥身后的东宫也好,如日中天的慕霆炀也罢,还是阁老一派鼎力支持,却一直被动挨打的三皇子,三方不死不休的缠斗,以至于让人忽略了阉党沈氏的动作。

单钰隐隐有种预感,沈阉虽然没有明面参与搅和,但一直都把控着全局。

他需要真相,所以必须要和沈阉合作。

短短的一段时间,单钰从自己的记忆,以及在西南发生的种种,勉强捋出了一条线。他都能查到这些,更何况对他有所隐瞒的慕霆炀呢?

被削了皇籍的慕霆炀,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呢?

单钰深深地看着李轩宁,他知道太多,可是都不能告诉李轩宁,最后只能艰难地点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轩宁的眼神暗了下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单钰心里非常难受,李轩宁是他为数不多,却能合拍欣赏的友人,他实在不忍心对他隐瞒。

换位设想,李轩宁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支持他,即使在他莫名其妙地失踪之后,还能冒着被慕霆炀发现的危险,寻着端倪跑来找他,试问如果是他,能不能做到?

单钰的喉结轻轻滑动,嘴唇抖动着,轻声问道,“轩宁兄,可不可以再请你帮帮我?”

李轩宁脸上的失落,瞬间被惊讶覆盖,而后逐渐变成了浓浓的不虞之色,他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你把我瞒在鼓里,却还要我像个傻瓜一样帮你?”

单钰脸上黯淡下来,俩人共事这么长时间,李轩宁从未有过红脸的时候,李轩宁性格随和,又能顾大局识大体的,他实在是觉得对不起李轩宁。

看着单钰悲伤的目光,李轩宁也格外烦躁,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几天他顶着压力,疯狂地找单钰,甚至还顶着他人嗤笑的目光,与小太监一同设计将单钰找出。

不想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陈设带来的贴心的温暖,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暧昧的味道,撇开担忧道情绪,他仔细打量着单钰,眼尖地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道粉色的红痕。

尽管那到痕迹基本被衣领遮住,心细如他,如何看不出那是什么,结合慕霆炀怪异的说辞,一个诡异的念头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单钰通过他视线以及变得难看的脸色,大致也猜出他觉察到了什么,他朝李轩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瞧不上我,是吗?”

李轩宁看了他半天,皱着眉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单钰轻微摇头,他急促道,“只讲你能说的。”

单钰静静地看着他,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关于慕霆炀被削皇籍的事,你可有听闻?”

李轩宁蹙眉想了想,“略有耳闻。”此等宫中秘辛,他也是偶然从他爹那里提了两句听到的。

单钰的声音仿佛是从某个幽暗的地方传来,“皇子们的斗争远没有结束,如今,当初在背后操盘的人终于暴露出来了。”

李轩宁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单钰。

单钰对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想逃离慕霆炀,因为他对我的桎梏太深了。我的老师因为皇子们的斗争受到波及,三皇子虽然失势,在他们看来未尝不是掩藏锋芒之举,若是无法探明真相,恐怕老师的悲剧,又会再次发生。”

阁老是仕族领袖,就连李巡抚都要跪拜行礼之人,李轩宁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单钰看着李轩宁的眼睛,眼中有了一丝哀求,“轩宁兄,帮帮我吧。”

李轩宁胸口不断起伏,眉间几分痛苦,“单钰,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他伸手按着单钰的肩膀,目光灼灼,“我不希望你出事。”

在大营,有把他豢养起来的慕霆炀,然而一旦走出大营前往宰龙氏,何尝不是羊入虎口之举?

仕族与阉党仇恨已久,早已是不死不休,如今阁老仙逝,阉党怎么可能会绕过单钰余孽,现在之所以有暂时的合作,不过是因为慕霆炀实力逐渐庞大。

然而军机这种东西,谁都没办法真正把握,慕霆炀渴求胜利,不仅要对抗南蛮四族,还有来自东宫和阉党的威胁。

其中的纠葛,早已将单钰卷入其中,无法自拔了。

这些东西李轩宁能够想到,身在其中的单钰更加清楚,李轩宁抬头,只见单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样子无所畏惧。

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和单钰为何会在许多事情上会有完全不同的见地,单钰敢打敢拼绝不是口头说说,而是上苍就没有给他任何选择,他只有勇敢面对。

而他,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

李轩宁抹了抹眼睛,坚定地看着他,“我该怎么做?”

单钰闻言,眼前一亮,多日以来脸上终于绽放了个明亮的笑容。

------

李轩宁前脚走了没多久,慕霆炀就回来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营帐有些什么不一样,但看着单钰安然无恙,面无表情地待在营帐里,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疲惫,以至于草木皆兵。

单钰淡淡地看他一眼,将他脸上那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收入眼底,不动声色道,“你选的几个侍从实在是蠢,伺候人都不会。”

慕霆炀暗自放下心来,他信步走了进来,脸上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宠溺,“怎么了?”

“没什么。”单钰不准备多说,任由慕霆炀自己猜。

慕霆炀处理军务劳心劳神,显然是非常疲惫,他从背后拥抱着单钰。

单钰感到心烦意乱,却耐着性子问道,“林江前线那边怎么样了?”

慕霆炀疲惫的声音懒懒传来,“不好。”

“许义那边呢?”

“还没有消息...”

什么都问不出,单钰只有沉默...

慕霆炀将脑袋沉沉地压在单钰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单钰身上好闻的味道,他不欲在军务上说太多,他轻抚着单钰的乌发,慵懒道,“明日就给你重新换一拨侍从,你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单钰眼神暗了暗,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慕霆炀不明就里,紧紧地抱着单钰,声音听起来带了点忧伤,“你已经许久没有对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