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昏迷了很久,才惶惶然从疲惫和疼痛中悠悠转醒,入眼的依旧是暧昧的橘红。

无孔不入的暖意让他身体有多舒适,心底就有多寒冷,空气中未曾散去的暧昧,令他甚至忍不住抱着双臂蜷缩着身子。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旖旎的噩梦,他们两人都磨灭了心智,只剩下了畜生的本能。

直到现在,单钰已然忍不住颤抖,不知是恶心的,还是舒服的,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格外不齿。

唯一带来一丝慰藉的,是慕霆炀终于令人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舒爽的,正常的衣衫,甚至还贴心地给他套上了棉袜,不至于让他**双足,失了体面。

尽管他早无体面可言。

单钰愤愤地想,慕霆炀要是再让他继续这样衣不蔽体地,像畜生一样地困在这里,他宁可跑到外头,在这冬天里活活冻死。

帘幕掀开,一丝寒风贯入,单钰抬头望去,又是一众侍从鱼贯而入。

这次,他们没有再捧着美味的食物,而是捧着一堆文稿和笔墨,单钰心头一震,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颤颤巍巍地端坐起来,盘腿冷眼看着他们。

为首的侍从捧着放着早膳的桌案,脸上掬着令人不适的笑,“单长史,郡王有令,这些文稿您今日可得校对完了,但在校对之前,请您先用膳。”

说着,便将矮桌放在单钰面前,跪坐在地上端着假笑看着他。

单钰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白花花的大馒头和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军营粮草有限,除了慕霆炀之外,其余无论品级高低都是同样的膳食,慕霆炀视军纪如山,绝不可能再做一份一样的膳食,以免动乱军心。

想必这份只能是他自己的。

他忽然感到鼻尖一酸,几乎快落下泪来。

慕霆炀这是什么意思,一把鞭子一颗糖吗?

单钰感到格外一阵难堪,腹中因为饥饿而绞痛,他小时候下人照顾不周,差点饿死,昨日又几乎滴水未进,那种饥肠辘辘深入到骨髓带来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大白馒头,就着牛乳咀嚼两下就吞咽,失了几分斯文。

对面坐着的侍从脸上的笑容更假了。

单钰三下五除二地吃了早膳,身上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他朝侍从回以微微冷笑,矜持地抬起下巴,“把文稿给本官拿来审阅。”

侍从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闻言动也未动,磨了磨嘴皮子,阴阳怪气道,“听到没有,把人单长史的文稿拿来。”

那些侍从惯会见风使舵的,看着单钰如今落魄的样子,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更何况他们为首的侍从都摆出那样一副样子,他们更是可以有样学样。

几人翻着白眼,装模作样地抬着桌案,将文稿胡乱搅在一堆,端着脸色拿来。

单钰把他们的神情和举止都收入眼底,他怒极反笑,待那几个侍从将桌案不轻不重地放在他面前,一把执起墨汁,重重地掷在他们身上。

一众侍从被他发怒的样子吓地往后一缩,衣衫脸上全沾上了漆黑的墨汁,他们下意识抬手去抹,却越抹越脏,狼狈极了。

他们敢怒不敢言地侧目斜乜着单钰,有的甚至忍不住嘟囔一句,“什么东西?”

单钰闻言陡然看来,瞳孔收缩,怒视周遭,“再说一句?!”

侍从猝然被他暴怒的样子给吓住了,多年形成的奴性下意识让他们腿软下跪。

单钰傲然屹立,他冷冷地往其一指,森然道,“再敢以下犯上,本官要了你们的脑袋!”

是从么后悔万分,重重地磕着头认错求饶。

单钰鼻子里“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本官要校稿,尔等速速将笔墨取来,若有怠慢误了军机,军法处置!”

“是,是...”侍从们后悔不迭地缩着身子退出。

单钰冷然看着地上的狼藉,不仅身体一阵不舒服,心里头更是烦躁地要命!他一脚将桌案踢翻,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

侍从们换了一副恭敬地样子,重新给单钰置办好了桌案,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一旁研磨伺候,单钰敛了神情,平复心绪,盘坐在案前,开始审核校稿。

他逼迫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一边审核着文稿,一边思索因果。

慕霆炀对他的监视明显比他想象得深,他前脚和沈天顺谈完了事,后脚就知道了大概,而且他的执念也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难以想象,昨晚的慕霆炀,居然和他认识的慕霆炀是一个人。

不,更可能的是,昨晚上的慕霆炀才是真真正正的,不为人知的慕霆炀。

单钰不动声色地批阅了一份文稿之后,又再次拾起另一份,脑子继续转个不停。

方才侍从出去重新拿了墨汁,从短短的时间上看,这个营帐应当距离大营不远,那么他逃跑之后一定很快就能回自己的营帐。

可关键是,整个大营都是慕霆炀的,即使跑又能跑哪里去呢?

再者,自己这幅鬼样子,回到自己营帐,指不定会引起怎样的骚乱呢...

单钰表面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头烦闷又郁燥,脑子里过了好几个脱身的办法,始终没考虑出个万全之策。

他似是自虐一般,狠狠把自己压抑在桌案旁,硬生生地把小山一样高的文稿挨着挨着给批阅完了。

一旁侍奉的侍从早就无聊地七倒八歪,浑浑噩噩地靠在一起睡着了。

直到单钰将最后一份文稿重重地摔在毛毯上,那几人从迷茫中看见单钰严厉的眼神,才慌忙地清醒过来。

“这些文稿,拿回去交给李同史,告诉他,本官全部都批阅完了。”

“是...”侍从们不敢耽搁,唯唯诺诺地将文稿收拾好躬身退下了。

单钰转过身,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李轩宁啊李轩宁,你可以一定要发觉文稿中的端倪啊!

将文稿看完之后,单钰就只有呆坐着,无所事事了。

他的手速比李轩宁快,因此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做记录,李轩宁在营帐对文稿初审,过后才会将文稿交给单钰最终审核把关。

单钰作为最后一道关卡,审完之后会直接交给文书清样,形成正式稿件后才火速递送出去。

因此,终稿根本不会再次流到李轩宁手中。

但是,李轩宁即使发现端倪,可又能够做什么呢?

单钰忍不住将手指放在唇上,眉头紧锁,文官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高压之下,人心不齐,李轩宁能做的及其有限。

难道就只能求助于沈阉吗?

单钰心里郁闷地不知如何是好,看着空旷的营帐恨不得发泄地吼两嗓子,但周围很可能有将士经过,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如此失控,那就真是丢了大人。

帘幕再次被人掀开,慕霆炀一身戎装进来了。

透过帘幕掀起的一刹那,单钰才惊觉已是深夜。

俩人一个白天未见,双方的情绪都稳定了些许,慕霆炀身上带着寒霜和疲惫,深深地看着单钰。

两人沉默以对。

半响,慕霆炀才缓缓走来,朝单钰摊开双手,干巴巴道,“帮我卸甲。”

单钰僵硬地盯着慕霆炀片刻,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前走近,如言帮他卸甲。

慕霆炀心情不畅的时候,喜欢折腾单钰伺候他,可是今日反常的是,卸甲之后,慕霆炀也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他揽过单钰的肩,将他拥入怀中。

意图单纯地与昨日仿佛不是一个人。

单钰僵硬的肩膀逐渐放松。

慕霆炀把下巴搁在单钰肩上,许久,才喃喃道,“林江遇上的野牛部队,损兵近千...”

单钰顿了一下,脸上随之一惊,他想推开慕霆炀,但是慕霆炀却将他按住,单钰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胸闷不已。

不用想也知道,林江吃了败仗对于士气来讲是个多大的打击。分兵作战本就容易散落军心,因此慕霆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正确,否则,无人能承担这样不利的后果。

因此,伏牛氏必须由第一副将林江亲自带兵,然而,宰龙氏擒楚威胁,南凤氏了无音讯,唯独猛虎氏不参与斗争,劣势占了整个局势的大半,慕霆炀怎么可能坐的安稳。

单钰很想心疼他,但是他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窟窿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慕霆炀昨日对他做了什么蠢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慕霆炀呼吸一滞,旋而搂紧了他,淡淡道,“你想都别想。”

单钰挣扎着就要推开他,但慕霆炀直接抱着他将他扑倒在地,地上铺着的毛毯又暖又厚,倒在地上舒服极了。

单钰明显已经躺够了,他还想推开慕霆炀,但是慕霆炀却将他牢牢禁锢住,那双厚实的臂膀成了最牢固的枷锁,令他动弹不得。

慕霆炀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头顶,叹息道,“我累了,陪我睡一觉。”

单钰面容有些抽搐,黑暗中愤愤地捏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