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宁立马拉下脸来,“多嘴什么。”继而看到单钰脸上无光,又好言道,“文官多的地方是非多,不必理会。”

单钰勉强一笑。

关于他和李轩宁之间的谣言说法从来就没停过,单钰外儒内刚,如此高压之下必然少不了怨声载道,若是有人肆意挑唆,更是不会缺附和的,李轩宁处在中间,要平衡两端必定不好受。

李轩宁看着单钰明显疲惫而勉强的样子,轻声道,“单钰,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不让李轩宁过多担忧,他拍了拍李轩宁的手,道,“倒是你,才需要快点好起来,我需要你!”

李轩宁哈哈一笑,“躺着跟你赢多舒服啊,我还正想多歇会儿呢。”

单钰佯怒,“那可不行,天下哪有那么好的生意?!”

李轩宁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在单钰脸上逡巡,唇角挂着笑容,显然非常满意能与单钰这般能人一起干事。

两个人能有今天的默契,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不服输,不怕难的性子,不需要过多的安慰,只要无可挑剔的结果,就能让那些人哑口无言。

气氛稍许缓和后,由于时间紧迫,单钰将自己在慕霆炀那里了解到的,结合自己所想的挑着能说的都说。

两人都用的是气音交流,外面根本听不出分毫。

李轩宁从单钰口中得知,慕霆炀已经知道他抱恙的消息感到吃惊,两人心头都涌上一层担忧,郡王的眼线到处都是,想必沈天顺的也不会差到哪里。

晟军对外面临着复杂的被动局面,军营内部依然也是这般。

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堪忧。

单钰絮絮与之诉说,李轩宁的表情由最开始的眉头紧锁,逐渐舒展开来,单钰说完之后,他沉吟半响,最后抬头灿然一笑,“我会支持你的,一定能成!”

他伸出手,坚定地看着单钰。

单钰抿唇一笑,伸手与他用力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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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用膳的时间,单钰一直埋头伏案在桌,一点一点地捋着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直到商议军情时辰到来。

见着时间差不多,他将自己的笔墨收拾好起身,营帐内的文书都在专注地忙碌着自己手上的活计,或小声议论,或埋头读稿,或忍不住困顿偷偷打盹的。

单钰环视一周,仔细观察,将每个人的神态不动声色地映入脑海里。

他重重咳了咳,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射过来,放缓了脸色,道,“近段时间以来,大家都辛苦了,今日军情商议之后,将又会有重大变化。大战当前,大家身体也很重要,咱们文书就这么多,倒下了也没个补充的,大家要爱惜着用啊。”

文书们纷纷苦中作乐般地笑了笑。

单钰面带笑容地与之回望,眼睛却留意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他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天气这么凉,各位也要注意保暖,多添两个炉子,有的手上长了冻疮,也要及时去后仓拿药,若是后勤保障还有不力的,尽管与我说。”

此时,文书们脸上才真正开心了。

单钰满意地点点头,为他们鼓足干劲,朗声道,“期待郡王带领的晟军捷报连连,早日班师回朝。”

众人齐声振臂高呼,“好!”

单钰不动声色地再次环视,含笑着拿着自己的东西,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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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来到慕霆炀的营帐的时候,大多数需要商议的人已经到了。

楚将军的事宜拖得太久,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忧心忡忡,慕霆炀此时正在认真地听取着一位将领的意见,眼光都没给单钰留一个。

单钰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对面正好坐着许义,许义双拳抵桌,嘴唇紧抿着,他看见单钰在对面坐下,有一瞬间的警觉,而后给了他个友好的笑容。

单钰点头回以微笑,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他还是捕捉到了许义的一丝不安,单钰半眯着眼睛,多半慕霆炀已经向这位许参将透露了些许消息。

他微微垂首清理自己的笔墨,心思却放在这位参将身上,仔细地打量起这个人。

能得到慕霆炀的赏识,起码说明他衷心,从上次简单的交手,说明此人办事灵活与原则兼备,但单钰始终感觉好像还欠缺点什么,有什么东西是他暂时还没有捕捉到的。

他幽幽地收回了目光,此时分外想念李轩宁。心细如他,对人的一举一动观察极为仔细,直觉感官相当灵敏,有时候谨慎如单钰这般,也自愧弗如。

要是有他在,必定能看出些端倪。

不过,还好李轩宁不是敌人。

单钰正在思索之时,营帐幕帘蓦然打开,众人不由抬头,只见沈天顺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身后依然跟着一群躬着身子,仅伺候他一人的侍从太监。

可以说,整个军营里最为养尊处优的不是慕霆炀,而是这位位高权重的沈公公。

单钰从李轩宁口中得知,不论哪日,这位沈公公都是起了床就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的,走到哪里都是穿戴华丽,故意显摆似的,成了军中一道靓丽而奇特的风景线。

但是,身为总督的慕霆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将领们都敢怒不敢言,因为军中无论大小商议,作为督军的沈天顺有资格参与,并且是可以拿人的。

尽管目前还没有大的举动,但是他们都知道沈天顺是什么样的威名,也能猜到他在军营里的目的,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加以防备。

但今日的沈天顺似是也意识到了商议的重要性,神情不似往日那般不耐,反而眉头微蹙,气压低迷,小太监们因此伺候得分外小心周到,生怕一个不慎赔了脑袋。

单钰虽然低垂着眼眸,认真摆弄自己的笔墨,但他及其敏感,早就感受到沈天顺向他投射来的,充满敌意的眼光。

或许那眼光过于露骨,坐在单钰一旁的武将忍不住拿手肘戳了戳他以示提醒。

单钰面无表情地看了沈天顺一眼,然后跟旁边的武将打了招呼,回以友好。

完全是一副不把沈天顺放在眼里的样子。

“哟,单长史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轻松愉悦嘛。”沈天顺带刺儿的声音传来。

那位武将表情一僵,倒是单钰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冲他回了个微笑,“沈公公眼睛不好使,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下官轻松愉悦了。”

沈天顺被他呛的语塞,面上带了些愠怒。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传进在座的耳朵里,他们虽然看似专注在自己手上的事宜,但都留了一丝注意力在这位长史和督军身上。

连慕霆炀都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大家对此几乎已是习以为常,只要是长史和督军两人同时在场,多半都会爆发战争,针锋相对的两人能平安地相处至今,不得不说是件奇事。

就在众人都以为沈天顺被单钰刺了下要还击的时候,沈天顺却收起了脸上怒火,悠闲自得地享受着小太监给他捏肩垂腿。

有人不免有些失望,看向单钰的目光带了一丝佩服,能把阉党压制的文官,不多啊。

单钰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得意,他眼眸深如一潭死水,打量着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沈天顺。

慕霆炀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里,他敲了敲桌案,众人知道这是即将开始商议的前奏,纷纷整衣肃容,停止交谈。

他再次让众位将领简要把意见都通通摆出来,不多时,将领们意见又开始不统一起来,眼看着就要吵嚷,再次陷入僵局。

唯独一直没有说话的许义不参与他们吵嚷,他背影僵直,面色沉重,最后捏紧了拳头,似是狠了狠心般猝然站了起来,朝慕霆炀抱拳道,“末将恳请前往,救楚将军。”

将领们一时噤了声,慕霆炀的目光似光剑一般刺过来,他缓缓开口,“许参将有勇是好事,可有谋略啊?”

许义将准备好的说辞大体简要地说了下,归结起来大约就是——佯攻。设计让宰龙以为晟军放弃伏牛,转而攻打宰龙,宰龙在应对之余,带领精兵深入敌后,将楚将军救出。

他在讲述其中,慕霆炀又提了几个问题。

许义皆能一一对答。

单钰继续奋笔疾书地记录着,现在他已经能完全做到,一边一字不错地记录,一边还能空出一份心思思考。

慕霆炀提出问题,看似是对许义的质疑,但事实上是打消在场将领的疑虑,也是向他们释放对许义认可的信号。

将领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许是这个山芋过于烫手,以往吵嚷得最厉害的几个将领都没有提出异议。

单钰淡淡地看了一眼认真听讲的慕霆炀,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深深的眸子充满了疏离和威严,以往他或多或少都会看一眼朝单钰这边看来,今日眼里却只剩下了冷若冰霜。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淡淡的莫名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