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寒风呼啸凛冽,军营里除了巡逻守卫的士兵顶着寒风,匆匆前行之外,寂静地再无他人。

单钰出了营帐,来不及同慕霆炀说说话缓口气,就将墨迹未干的文稿收拾在一起,裹着披风,神色匆匆地朝文书营帐赶去。

他猛然掀开了营帐,传话的文书闻声过来,单钰将手中的文稿一把塞给他,蹙眉问道,“李同史呢?”

那文书伸手指着里头的隔间,悄声道“在榻上休息呢。”

单钰略微点头,一个闪身,便进了隔间。

他掀开帘幕,便看见了满脸朝红,闭目养神的李轩宁,以及坐在榻旁为他诊治的温乐佳。

单钰见他在此,略有意外。

温乐佳满脸严肃,抬手示意单钰噤声,他将帕子递给了富贵。也就是单钰之前救下的小太监,朝他嘱咐了几句,而后与单钰出了营帐。

四下无人,夜风肆虐,单钰不由收紧了衣领,蹙眉问道,“同史是不是感染风寒了?”

温乐佳点点头,“我已经开了药方,同史需要好生静养,切记不能操劳,不能受凉。不然病情时好时坏的反复,会把身体拖垮,以后留下病根。”

单钰眉头紧锁,微微点头,“多谢温大人。”随即严肃道,“此事甚为机密,还望温大人保密。”

温乐佳脸上一惊,转瞬间便了然,神色恢复正常,低声道,“那他一定要注意休息,他这个病,就是这么熬出来的。”

单钰微微点头,眉眼下垂,无奈地轻声道,“我知道了。”

温乐佳这是第一次单独见到单钰,如所有听过单钰名号的人一样,他也对单钰充满了好奇,如今见到了人,不得不说,是感到一阵意外的。

他看似有些单薄柔弱的身子,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成为了整个文官队伍的精神支柱。与慕霆炀、沈天顺这些强悍的人,隐隐成了三足互制之态势。

“对了...”单钰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抬头问道,“世间有一种药,吃了会让人失忆,不是温大人是否有所耳闻。”

温乐佳轰然一惊,耳边似是炸响了惊雷一般。

单钰看着温乐佳有些不自然的样子,歪头轻声问道,“温大人,你没事吧?”

“嗯?”温乐佳怔了怔,旋而扯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道,“哦,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神奇的药,被惊住了,失态失态。”

他微微垂目,掩饰下眼中惊骇,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道,“不知长史大人是从哪里听闻的。”

“说来话长...”单钰的语气有些复杂,明显不想多说。

温乐佳微微一阵心悸,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他朝单钰嘱咐了几句李轩宁的病情,便急匆匆离开了。

前线还有源源不断的伤患将士等着他医治,能够来一趟已经是非常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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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钰再次回到营帐,李轩宁方才被施了银针,现下已经幽幽转醒,一见单钰进来,就挣扎着要起身。

单钰赶紧将他摁回去,他皱了皱眉,眼神坚毅,却放低了声音,“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好好休息,赶紧好起来。”

李轩宁满脸歉意,“我身体太不中用了。”身体条件是重要的任职因素,也是极容易被人诟病攻讦的重点,尤其是沈阉一派还虎视眈眈。

“胡说,这不是你的错。”单钰加重了语气。

这段时间的精神压力太大,大家都是憋着一股劲在和武将们比拼,他们虽然因利益互为盟友,但事实上也在暗自较劲。

李轩宁在府上想必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原本带的几个大包袱,除却必要物品,其余都送给了当地的百姓用。

如今日夜操劳,累倒是必然的。尽管如此,李轩宁从未说过一个苦字,也从未以高高在上的知府身份自居,一直尽职尽责支持单钰。

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李轩宁好歹也是偏偏佳公子,如今眼皮浮肿,眼下青黑,虚弱地躺在榻上,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样子,单钰心疼地伸手探了探李轩宁的额头,热的烫手。

富贵将药熬好了端过来,小声道,“这药材是温大人亲自带来的,可珍贵了,同史大人可得喝呀。”

药汁的苦味钻进鼻子,让李轩宁感到格外恶心,他皱眉道,“先放着,凉了喝。”然后忍着头疼,向单钰道,“关于宰龙氏,今日商议出了结果吗?”

单钰接过药碗,对李轩宁不容置疑道,“先喝药。”

李轩宁与他对视半响,似是认输般,虚弱地叹了口气,知道拧不过他,心一横便端起药碗一口干了。

单钰笑了笑,知道李轩宁看似随和,实际上是个要强的性子,便避重就轻地将今日的商议的事挑了重点说了。

尽管如此,李轩宁也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他眉头紧蹙,虚软无力地躺着,眼里分外不甘焦愁,若不是这身子不争气,他明日便可与单钰一同记录,还能再支持单钰一把。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一定会被沈阉看出来。

到时候,一定会作为攻击文官的靶子。

单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没关系,郡王会处理好的。”

顾及李轩宁还在病中不宜忧思过重,单钰也不便多说太多,便起身要告辞。

此时,富贵正端了盆水来给他擦脸,如今没有在沈天顺的**威下,这小子看着也越发顺眼,亏的是宫廷带出来的,照顾人也是得心应手,无微不至。

“快点好起来。”单钰回头冲李轩宁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一转身,帘幕落下之后,面对心不在焉、神色各异的文书们,单钰立马换了张面孔,沉肃道,“丑话说在前头,今日的事,若是从你们这里走露半点风声,休怪我单某人收拾人不留情面。”

文书们都是七窍玲珑心,自然知道里头的要害,齐声怯怯答是。

单钰坐在桌案前,面对一堆需要校对的文稿,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不仅是李轩宁,他自己也是疲乏到了极点,然而不管怎么样,既然慕霆炀发话明日定要出结果,那就怎么都要挨过明日。

思及至此,单钰又烦躁地给自己额角抹了点清凉膏。

谁也没有注意到,文书中有个不起眼的身影,悄然退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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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

单钰正在皱着眉头,埋头审核校稿,忽然瞧见烛光被人挡住,眉心一抬,只见慕霆炀的亲卫笑眯眯地看着他。

单钰动了动坐得僵硬的身体,脸上是一抹疲惫至极的微笑,缓缓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亲卫朝他笑了笑,道,“单长史,郡王有要事商议。”

单钰微微蹙眉,一时有些吃不准慕霆炀是真的有事,还是想风花雪月,问道,“郡王可有说是何要事?”

亲卫冲他眨了眨眼睛,“没有。”

单钰半眯着眼睛凝视他片刻,最后还是披上了披风,跟着亲卫走了。

慕霆炀的营帐只有两个卫兵把守,他的亲卫将单钰送到门口就悄然退下了。

单钰站在营帐前,心绪有些茫然,因各种事情交织,此时的他不免有些焦虑。

若慕霆炀真的是想风花雪月,那他转身就得回去,桌案上有太多的文稿需需要他审核把关了,营帐内也需要他坐镇才放心。

夜寒风大,单钰一个哆嗦打了个喷嚏,正想转身离开时,营帐从里面掀开了,慕霆炀皱着眉头,一把将他拉进来,“怎么不进来?”语气责怪而关切。

外面寒风凛冽,帐内温暖如春,单钰蓦然进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暖和了。

他的营帐文稿纸张多如牛毛,为了避免发生走水,都是省着炭用的。但现在,他决定还是再加点炭来烧,外面实在太冷了。

慕霆炀心疼地给他搓了搓冰冷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隔间里,里面的炭烧的暖烘烘的,单钰甚至感觉自己快热出汗了,忍不住将披风解开,习惯性地递给了慕霆炀。

慕霆炀也习惯性地接过,“哼”了一声,将他摁在榻上,居高临下道,“李轩宁都已经倒下了,你还苦苦撑着,是不要命了不成?”

许是帐内过于温热,单钰感到疲惫似是潮水般地涌上来,大脑更是浑浑噩噩的,也不去纠结慕霆炀怎么会第一时间得到李轩宁病倒的消息。

他挣扎地起身,有气无力道,“还有太多事了。”

慕霆炀心疼地摸了摸单钰的脸,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不行,你太累了,必须在这里睡。”

许是那掌心的温暖,熟悉的鼻息喷在脸上,单钰几乎快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了,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还要将慕霆炀推开了。

慕霆炀凑上去闻了闻他的脸,不满他额角那股薄荷醒神的味儿,忍着困意拿帕子沾了点茶水,勉强算是给他洗了脸。

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单钰充满茶香的脸颊,眼里柔地快要出水来。

单钰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无意识地蜷得紧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