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两位太监上前就要把他拖下去。

“且慢!”单钰突然开口。

营帐内所有的人的目光落在单钰。

单钰冷然道,“这小太监乱嚼舌根,险些误了战情大事,不如将其留在营帐,代为跑腿。”

小太监不顾脸上带着泪涕,不可置信地看着单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倾斜。

沈天顺森然一笑,“单长史还真是好计较,白白地就从咱家这里拿了人,当咱家就这么好拿捏不成?”他眼神陡然变得凶狠,“告诉你,就算咱家不要,也休想给你。”

“哦,原来是这样。行吧。”单钰面不改色地淡然一笑,“连受人蒙蔽的士卒都知道陪个不是,这始作俑者比谁都硬气,敢情这军营像是他家似的。”

他转而朝那参将,两手一摊,无奈道,“许将军,您可看见了,本官想要借坡下驴,偏偏人家沈公公以为本官在拿捏他呢,干脆本官这长史也不用做了,省的一天到晚被克扣不说,反授人以柄呢。”

说着,单钰负手径直就要出去。

李轩宁眼珠一转,既而笑道,“本官复议。”说着,就跟上单钰的步伐往外走去。

一众文书看着自家两位老大都走,纷纷附和。

许参将见情况不对,急得满头大汗,赶紧拦着他,道,“长史有话好说啊。”

他此次前来本就是慕霆炀亲自下的指示,要是没办好肯定挨批。同时,他也知道,如今局势,文武阉三足鼎立,若文官一走,沈阉少不了出乱子。

到时候慕霆炀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看的出来,单钰再是闹腾,也不找武将麻烦,只是对沈阉不依不饶。一来逼迫武将有个态度,二来是震慑沈阉,立威于文官。

思及至此,许参将看着单钰的眼神既有赞赏,又有些复杂,单钰看似冲动的举动背后,竟有如此深意。

下定了决心,许参将便站在文官一派,帮着单钰劝沈天顺,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沈阉一派弄得里外不是人。

沈天顺阴恻恻地看着单钰,在心里冷笑不止,真不愧是阁老教出来的好学生,可真是会煽风点火。

“左右不过是个太监,况且现在正需要人手,沈公公就以和为贵吧?”许参将拱手好言道,“否则,闹到郡王哪里,谁都不讨好。”

沈天顺闻言蹙了蹙眉,脸上似是有些松动。

许参将赶紧给他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心思玲珑,看得懂沈天顺的神情,他安抚住沈天顺的肩膀。

“公公,忙了一上午了还没来得及吃口饭,饿着身体怎么好,不过是个下贱坯子,有什么可烦忧的。”他眼中寒光一闪,轻轻一哼,“以后时日还长着呢。”

沈天顺知晓他的意思,深以为然,凉凉道,“也是,时日还长着呢。”他款款上前,打量着单钰的眼神冰冷缠绵如蛇蝎,“单长史,咱们走着瞧!”

单钰微微一笑,扬眉以对。

见沈天顺带着小太监们浩浩****地出了营帐,许将军长长地舒了口气,朝单钰拱手道,“末将的任务完成了,告辞。”

单钰笑然回了个礼,“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无关之人退了出去,一众文书又纷纷坐下,继续埋头干手上的活计。不同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快意,精气神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单钰见李轩宁有话要说的样子,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出了营帐。

帘幕刚一放下,李轩宁便迫不及待道,“你怎知是太监捣的乱?”

单钰摆手示意他噤声。两人走到空旷一处,单钰才小声道,“郡王为人坦**,风纪清明,手下鲜有不正之风,我去后仓看到有些香囊物袋,再微微打听,就了解到,近来有小太监时时往后仓跑,还带了些东西,就猜到多半是他们说了些闲话给士卒听了。”

李轩宁了然,满脸不屑,“这些东西真是显得没事干?”

单钰淡然一笑,“阉党自然是见不得风平浪静,文武越乱越对他们有利。”

李轩宁犹未消气,他朝手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向单钰道,“也亏得是郡王耳目灵通,这么快就派了人来。他们阉党怎么都落不到好。”

“是啊。”单钰微微沉静,眼底带了一抹隐晦的不满,慕霆炀历来消息灵通,现在更是不知道放了多少人在他身边候着呢。

他始终不太明白,两人关系如此亲密,慕霆炀却始终如一地放人在他身边守着,单钰尽管对此有过不满,慕霆炀明面答应,背后依旧故我。

单钰知道他不听,嘴上不谈,只是更加暗暗留心身边的人。

经此一役,沈阉显然收敛了许多,单钰等人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

文书营帐整日灯火通明,文书们裹着厚厚的棉衣,佝偻着身子脚步匆匆,不住地朝手指头呵气以免冻僵了写不了字,长时间伏案写作无人不是神情憔悴,虽疲惫至极,却无一人埋怨半句。

单钰和李轩宁作为文官二首,时刻以身作则,带头示范,动不动就通宵达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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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将军被捕之后,局势一日严峻胜过一日。

隆冬的寒意越发浓厚,西南的冬天虽无雪夜,但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深深刺骨,营帐外头守卫的士兵咬着后牙槽,硬生生地扛着浸骨的寒意,账内却是吵得热火朝天。

关于南凤和宰龙的战报每天都会有,南戈辞的去的南凤氏族一直没有明确,南将军不得不与之周旋,以求稳定。

宰龙氏面对大晟的诘问,却是含糊其辞。经过一开始的震怒,武将们现下都冷静不少,楚将军是必然要救,可是怎么救,或谋或武却一直争论不休。

慕霆炀双手成拳,抵在桌案上,眼中神色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

一将领道,“恳请郡王再派我一万兵马,末将愿出兵救楚将军。”

“不可!”马上有人阻止,“此次主要目标是攻打伏牛,如今前线被动,若后方兵力不足,岂不会失了方寸?!”

有人附和,“此言甚是,何尝不知,这就是伏牛氏和宰龙氏的计谋,若两族合并,势必影响到南凤,到时候南凤与之联合,我们将更加被动!”

那将领满脸通红,义愤填膺道,“那我就不再多带兵马,就用楚将军的五万兵马,一举灭了宰龙氏!”

“下下策!且不说硬碰硬对我等绝无好处,怎么能保证一定能灭宰龙,救楚将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放任楚将军和部队不管吗?!”

“没说不管,得用计策!”

“什么计策倒是得想出来啊?!”

帐内吵吵嚷嚷,议论纷纷,却始终商量不出个定论。

单钰被他们吵的十分头疼,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慕霆炀,脸如雕刻一般五官分明,似是一桩完美无瑕的雕像一般,稳稳地坐在那里,以拳抵唇,沉着脸一言不发。

转而沈天顺那边,他披一件银白底色的锦丝羽缎斗篷,越发衬托他的身娇肉贵,他仿佛不关自己事一样的修着他的指甲。

此时,营帐小心地被人掀开个口子,单钰眼尖地瞥见那人是自己的文书,冲他使了个眼色同意他过来,那人猫着身子快速跑到单钰身边,在单钰身旁耳语几句,单钰眉头一蹙,惊骇地看着文书。

文书重重地点点头。

单钰沉吟片刻,皱着眉头让他回去了。

如同单钰打量其他人,沈天顺看似闲适,实则也是在观察着单钰,虽然单钰此时已然恢复了平静,但方才他眼中一瞬间的惊骇却骗不了人。

他小声地吩咐服侍的太监,“去,瞧瞧文书营帐那边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低低地“诶”了一声。

沈天顺转了转眼睛,复而冲他道,“换身衣裳,机灵点,别让人抓了把柄。”

小太监谨慎地点点头,趁人不备退了出去。

慕霆炀击了一下案,账内安静下来,慕霆炀沉吟片刻,沉肃对众人道,“对楚将军的营救争论了也有几天了。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他环视一周,将领们不甘地垂下头。

慕霆炀沉声道,“本王最后再给各位一天时间考虑,若是还商量不出个统一意见。”他顿了顿,似是有些艰难道,“就派人前去宰龙,与之和谈。”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顿时压抑地有些沉重。

单钰亦是愁眉不展,他深刻体会慕霆炀下此决断之艰难,但作为众将之首,再是艰难,也不得不下。

饶是一直都不闻不问,慵懒闲适的沈天顺,此时也不由地坐正了身子,他抱着自己的小手炉,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心事重重地三三两两散去,个个都眉头紧锁。

冬日里的西南没有皑皑白雪,却无端披靡了一层迟钝之色,仿佛笼罩在心头上的一层重重幕影,怎么都让人松快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