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索,长明府郊外。

高阳县令的马车在官道飞驰,赶马的小厮忍不住叨念,“真是,三天两头催命似的召集议事,不知道高阳县地处边境,隔得最远吗?”

马车里,陆明如往常一般老神在在坐在软垫上,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却比往日更加严肃。

忽然,小厮拉着马儿停了下来,“大人。”

“怎么?”

小厮看着挡在道上的黑衣袍的人,怯怯道,“有...有人。”

衙门县令的马车都拦?

陆明掀开了帘幕,走了下来。

“此乃官道,何人敢拦?”

那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陆明眼里一讶,随即镇定下来,“单县令,别来无恙。”

单钰含笑看着他,“陆兄,借一步说话。”

此条官道途经山林,秋叶瑟瑟,寒鸦点点,雾霭重重,冷冷凄凄,枯枝被踩碎的裂声在空旷的林中显得有些刺耳。

陆明的嗓音如平日那般平静无波,“平河出了大事,单县令倒还有闲情逸致与在下谈话。”

单钰知他是看破不说破的脾性,索性坦言道,“我正是为了平河之事前来。”

陆明微微扬眉,背负着手,并不答话。

单钰继续道,“想必陆兄也已知晓,钟文书是何故下的典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任凭京都那位胡搅蛮缠,只怕挨个清算下来,唇亡齿寒。”

陆明戏谑轻笑,“得罪上级的又不是在下,何来唇亡齿寒一说。”

“确实,裴怜玥是冲着我来的。”单钰坦言微笑,“实不相瞒,裴怜玥是东宫的人,他此番前来,目的有二,一来是搅翻西南,打压郡王一派,若能是趁着郡王剿灭蛮夷,收复失地之机,趁乱一举灭掉郡王,截取战果便是最好,

“二来是肃清阁老余孽,彻底断了三皇子的念想,三皇子内无外戚帮衬,外无朝臣扶持,不得圣心之下,自然而然成为孤立无援的皇子。而这个阁老余孽嘛...”单钰顿了顿,随即苦笑道,“便是在下了。”

陆明沉吟须臾,缓缓开口,“区区不过乡野匹夫,朝中大事,与我何干?”

“此言差矣。”单钰坚定上前一步,与他正视,神色严肃,“陆兄为人坦**,心思清明,除了高阳百姓别无二心,一连二十载镇守西南边境,呕心沥血保得一方平安。可是,若有人肆意践踏破坏,陆兄,我且问你一句,你依,还是不依?”

陆明眉头紧锁,但依然一言不发。

单钰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陆兄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之人,因此从不参与派系斗争,可惜,身在江湖由不得你我,陆兄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东宫心胸狭隘,裴狗更是小人之流,且不说远在京都的三皇子怎么样,昔日最被看好的皇长子如今失势,降为臣籍,只要让他得逞把郡王拿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陆兄,你二十年的心血,岂可让人毁于一旦?”

陆明神色一丝异样也无,唯有眉心一跳,单钰紧紧地抓住了这一细微之处,心知此人已经把话都听进去了,此时已不适宜急躁。

他故作叹息,拍了拍陆明的肩膀,眉眼下垂。

“陆兄,好自为之。”

说罢,单钰转身,略微佝着背,故作失落,摇着头,缓缓地往回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单钰心头细数,直到一丈之遥,忽听陆明沉沉一呼,“单县令留步!”

果然...

单钰嘴角暗暗一勾,回头依然残留着失落的神色,不解地看着陆明。

陆明神情肃穆,冷静的外表依然没有一丝裂缝,但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静中却透出一分坚冷之气,他堪堪走上前来,看着单钰的目光如利剑一般锐利,言语比平日更加缓慢而沉重。

“我只求高阳平安。”

单钰深深地看着陆明,“郡王平安,西南平安,高阳就平安。”

陆明顿了顿,忽而笑了,“单县令,在下忽然对平河之事感兴趣了。”

单钰灿然一笑,口上稳稳答好,心头顿时松快不少。

传言不欺,据说陆明二十年坚持屈居高阳,竟是为了守护故去的亡妻,高阳地处西南边境,易遭蛮夷骚扰。为了护得亡妻清净,陆明一直坚守此地。

因此,高阳一定就是他的软肋。

陆明身形一侧,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事不宜迟,请单县令屈居马车一叙。”

单钰拱手,“客气遖峯了,陆兄请。”

见陆明先行一步,单钰才颤抖的指尖笼在了宽大的衣袖中,可以想象,与陆明这样聪明却不易笼络的人过招,多么不易。

他长吁了一口气,再看向林中,似有橘色的暖阳拨开了层层浓雾,片叶吹风,满地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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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辗转天穹,山河蔓延大地,夕阳渐落,竟然有大漠孤烟之感。

雄壮号角长鸣,军营的寨门骤然大开,一列漆黑的重骑从外疾奔而入,厚重的的马蹄扬起一片黄尘。

林江利落翻身下马,带领着将领,大步流星地走向营帐。

营帐内的人,身长八尺,负手而立,身着黑金暗纹收身锦衣,仅凭这么一个高大漆黑背影,都能给人心头震撼。

林江抬臂摘掉了头盔,单膝跪地,“拜见郡王。”

慕霆炀抬手示意起身,从林江飞扬的神采中约莫判断出了胜负,笑道,“赢了?”

林江骄傲地扬起下巴,朗声答“是”。

占领打营盘关的蛮夷是伏牛氏,西南四大蛮夷之一。

打营盘关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所以林江不打算强攻,率兵绕到伏牛氏背后,领着一纵精锐骑兵,趁其不备攻了伏牛氏首领的寨子,威逼其首领,命令其部队后退。

那伏牛氏部队好不容易拿下大营盘关,岂能说让就让?正当那支部队踌躇之际,林江忽觉天有异变,寻了当地生活多年的百姓来问,才明了即将会有罕见的狂风浪卷。

林江深知此次机会不已,一面继续威逼首领,一面出兵与部队周旋,引入一片山坳之地,算准了时辰,滔天暴雨扑哮而下,外加林江刻意派人在之前就浓浓地渲染了牛鬼蛇神。

伏牛氏部队吓破了胆,生觉此地不详,林江顺利地拿回了打营盘关。

“现在不仅是打营盘关,还有连山关,跳峡岭等地的伏牛氏部队都有所松动,伏牛氏首领那边以重兵相峙再熬上他们一段时日,我等以逸待劳,定能攻下。”林江自信满满。

慕霆炀心里甚为满意,面上却不咸不淡,“全盘拿下再说这等大话。”他指了指营中的矮凳,“坐吧。”

林江知道慕霆炀此时有事要谈,将头盔扔给一旁小卒,留下心腹将领围坐在一起,待帘幕放下之后,众人正色敛容,等着慕霆炀发话。

坐上,慕霆炀单刀直入,“打营盘关之事,暂时不宜外传。”

兴奋未艾的众人如兜头挨下一抔冷水,嘴上不问,心里十分不解,如此大快人心之事,怎可不报?

林江眼珠动了动,解释道,“朝廷未下诏书,我等此举毕竟有实无名。”

坐在其中的一名武将愤愤锤了桌案,“那些狗屁文官,唯唯诺诺地屁都放不出来半个,只知道在朝廷上哼哼唧唧的,让他来打个仗,半天就把他黏糊劲儿给治好!”

林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莫冲动,又朝慕霆炀道,“我等遵照君王旨意行事。”

拿下打营盘关后,慕霆炀要求林江不给伏牛氏首领任何机会,稍事整顿,待伏牛氏部队全部退出之后,再次围剿伏牛氏首领,为一举拿下伏牛氏做好准备,震慑其他三族。

对接下来的作战进行安排部署之后,众人散去,慕霆炀单独留下了林江。

慕霆炀喝了口水,看向林江,“一会儿把耗子给我,我要带走。”耗子指的是郡王府上行刺的刺客,上次将其捉住,一直没派上用场,现在正好合适。

林江抱拳答是,脸上却不无焦急,“朝廷这般拖拖拉拉,究竟是何意义?且不说军粮物资够不够,现在刚起了个头倒是不觉,一旦后头战事过半,少不了人偷窃果实的。”

慕霆炀冷笑一声,他征战多年,如何不知那些人是打的什么算盘,镇定道,“所以这次,一定要给朝廷那帮人整个实在!”

林江微微扬起下巴,眼中不由流出兴奋的光芒,“若是还能再痛骂那群黏糊老儿,末将愿意代劳。”

慕霆炀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就是专门来打嘴仗的?”

林江难得给噎了一下。

慕霆炀乘胜追击,脸上笑容都没了,眉间积的都是阴沉,“方才众人都在我不好说你,你说,你打的是什么破仗?”

林江无辜而不解地看着慕霆炀。

“我且问你,攻打伏牛氏的时候,宰龙和猛虎在干嘛?”

“这个...”

“若是其他氏族攻打,你又有何对策?”

“嗯?”

“下去,这笔账,本王给你记着。以后慢慢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