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也不多言,拿下令牌就匆匆前往驻地。

为了掩人耳目,单钰雇了一辆间朴的马车,仅有竹帘罩着,外面的人瞧不进来。他坐在竹椅上,双目微垂,沉默不语,透着一股子莫测高深之色,令人难以捉摸。

林司明见他神色冷峻,就有些不敢开口。

如同所有的主子一样,单钰不希望下面有人瞒着他,他淡淡启唇,“心里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林司明踌躇了下,坦言道,“小人斗胆,大人向郡王府借令牌,可能是要...闯御史驻地?”

“没错。”

放眼整个西南,也只有郡王府的令牌,才能碾压嚣张的督察院和大理寺。

“小人愚钝,但也知道结缘不结仇的道理,大人何苦不先准备些银两来打通关卡,若是他们不接招,再用令牌威压也行啊。以免...一来就伤了和气。”

单钰眼中渐渐射出寒光,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御史看似抓的是文书,实则目标是我,若我以银子打通关卡,御史正好可以请君入瓮,扣我贿赂之名,到时候,就是再有理也说不清了。”

林司明倒吸一口冷气,背脊生寒。

马车将两人送到驻地便匆匆离去,单钰带着林司明,步履稳健地踏入了驻地的临时典狱。

如同所有的典狱一样,光是站在大门口,都能够感受到里头的幽暗阴森,再明艳的阳光也照不进黑暗的牢房。

单钰刚走到门前,便有凶神恶煞的狱吏横刀将他拦下,那狱吏目露凶光,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那狱吏问话似是咆哮,“何人擅闯禁地!”

单钰的脸上毫无惧色,他面无表情道,“我乃大新县令,里头有一名姓钟的人的案子与我有关,我有话要问他。”

狱吏一把将砍刀架在单钰脖子上,恶狠狠道,“没有御史大人手谕,任何人不得擅闯禁地,识相点就赶紧滚。”

单钰半分不退,浅浅地瞥了一眼紧贴着脖子的大刀,眼里寒光一闪,冷然笑道,“放肆,伤了朝廷命官,尔等有几条命来赔?!”

或许从未见过如此儒雅之人,竟然会露出此等骇人凶相,那狱吏生生退了一步,举着大刀的手不由软了几分,他放缓了语气,“大人若是没有手谕,就不要为难我等,请回吧。”

单钰扬了扬眉,正在心中暗忖,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越响亮而掷地有声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胶着。

“擅闯典狱,只怕是朝廷命官也得拿下吧!”

单钰脸色不禁一变,似是没有料到此人前来,他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如常,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少卿大人。”

狱吏看着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两人,心头不由计较,见到单锐给了他个退下的手势,也松了口气,顺坡下驴地走开了。

单锐看了看单钰,又斜斜地瞥了一眼林司明。

单钰知道他有话要讲,旋即道,“小林你先下去吧。”

林司明颔首,退了几丈之遥。

单钰扬一扬脸,坦然微笑,“少卿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单锐瞧着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极为不虞,脸上更是冷冰冰的,他直言道,“这件事你不要管。”

单钰眉心一跳,微微冷笑,“此事就是冲我而来的,我不管,难道是坐以待毙不成?”

单锐气极,他捏紧了拳头,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狠狠道,“你现在若是回去,好好干你的县令,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单钰神情如被冰霜结住,冷然道,“什么意思?”

单锐冷笑一声,“无可奉告。”

没有了其他人,这对在人前孝悌的兄弟,就是这番仇人相见的模样。

也罢,单钰轻笑,脸上不以为然,嘲讽道,“兄长你是知道愚弟的脾性的,要是劝说有用,你我何至于如此境地,你早就成了风风光光的状元,而我就是默默无闻的探花,谁也不干涉谁。”

“你!”单锐的脸当下就黑了几分,低吼道,“那样对你我都是最好的!你懂什么!”

最好?

单钰面露讥讽,悠然而笑,一字一句道,“用别人的血铺自己的路,这叫最好?单锐,我就问你一句,你的心,安还是不安?”

单锐脸色更加难看,这人就是这样,好说歹说都不听,只认他的死理,可是这世上哪会认他的理?

单钰脸上渐渐笑容敛去,沉声道,“今日这事,我管定了。”

单锐闻言大惊,忍不住失声道,“有人要杀你!你疯了不成?!”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生生止住了口,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感谢兄长的提醒。”单钰温和一笑,面色放缓,轻声道,“你这人就是这样,既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却又狠不下心来置我于死地,兄长,若因你的优柔寡断误了事,裴怜玥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单锐倏然一紧,死死地盯着他。

单钰含笑凝视于他,似漫不经心地挨近他的耳边,“我深知兄长你对我有恩,虽然吧,这恩也没恩在点上,到底这份情也算真的,弟弟也就不追究你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是怎么来的了。”

他竟敢都知道?!

单锐瞳孔紧缩,闻言脸色大变,脸上惊恐不已,却一个字都辩解不出。

单钰退了些许,神色已是恢复如常。

单锐嗫嚅半响,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似恨,既生瑜,何生亮也不过如此。似怨,怨自己不争气,生生被比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从小就与自己一块长大的弟弟,心里五味杂陈,两人长相相似,但他似乎从未看懂过他,他聪慧无比,一学就会,一看就懂,可偏偏固执倒愚蠢,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却天生就是耀眼的存在。

单锐深深吸了口气,似是孤注一掷道,“单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日好心提醒你,来日你要真丢了脑袋,可别来求我!”

单钰依然面不改色,拱手躬身,“下官恭送少卿大人。”

单锐脸上一闪而过不可思议之色,他握紧拳头,强忍怒意,本是好心,却未得此人善解,既是如此,便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堪堪拂袖而去。

单钰目送他远去,脸上似是有些疲色,他抬头看了看典狱阴森森的大门,义无反顾地往里头走去。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过了门口,一路行来竟是畅通无阻,单钰微微一打听,狱吏便是倒豆子地吐露出来,原是少卿亲自来打过了招呼的。

单钰幽幽叹了口气,见已经到了钟文书的牢房,便收敛了心神,唤了他的名字。

钟文书原是背对着人的,闻言背影一僵,旋即转过身来,惊喜道,“县令大人!”

单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担忧地打量他上下,最后无奈道,“难为你了。”

钟文书摇头,“在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为难。”

单钰看着他不屈的模样,不由失笑,此人并非愚钝,却天生一根傲骨,否则,当初救下他之后,自己怕也不会就此将衙门的事务放心地交给他了。

单钰拍了拍他的手,钟文书不由钻心痛呼,单钰这才觉察,他手上竟被夹棍所伤,脱口而出道,“他们竟然对你用刑?!”

说着,他泛起一阵心悸,他很清楚自己从未下过诏狱,但是却能清晰地对夹棍之伤感同身受。那种钻心刺骨的滋味,即使他失忆,身体依然还记得。

钟文书苍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咬牙倨傲道,“我没有认!”

单钰揪心无比,“到底是何事?他们非得将你拿下不可。”

钟文书愤慨不已,切齿道,“他们诬陷我贪腐银子,搜刮民脂民膏。”

单钰讶然,“为何?!”他临走的时候,衙门里是有足够的银两的,这才多久,怎么挥霍都不至于...

“是宵禁解除?”

钟文书重重地点头。

单钰了然,裴怜玥自诩精明强干,实则只会埋头翻账本,做事脱离实际。在他不了解全局情况下,看到平河账册上那些银两,一定会惊讶无比。

单钰勉强笑道,“这不怪你。”

钟文书凄微一笑,“宵禁本就有利于民,百姓富裕了,官衙才有银子,官衙有了银子,才能更好为百姓做事,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们竟然不懂,昏庸至此,真是妄自为官。”

单钰自知多说无益,钟文书毕竟太过年轻,其中的道理,需要他在漫漫仕途上领悟。

他垂着眼睑思量片刻,幽幽开口,“我且问你,若你此次能够出去,你是否继续愿意为官?”

钟文书一怔,随即坚定道,“读书人读书,自然是考取功名,为家族争光,为百姓立命。”

单钰深深地看着他,“就算这条路不好走,如同此时一般,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要了你的命?”

钟文书坚定地回望,“百姓有难,我等怎可独善其身?”

单钰莞尔,坚定道,“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