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单钰都留在官衙没出门。

诡异的瓶子让他心烦意乱,脑子里万千思绪却始终找不出个头来。

他想得头疼,索性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了,反正自己都已经是这般境地了,早就贬无可贬了。

暗地里查探诡异瓶子的同时,这几天也不断有小道消息传来,据说又有州府的官员被督查御史拿下,明同知一封又一封告诫书措辞严厉,交由众位县令亲自签收阅办之后,天天收取各县回销,弄得长都十县氛围紧张,人心惶惶。

单钰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这段时间陆续有督察院和大理寺的人上门来问话查账,单钰应对游刃有余。

事事有着落,件件有回应,做到滴水不漏,毫无错处,最后上门的人都不尴不尬地离去。

官衙里忙碌备战的人们心头一松,面露喜色,但是单钰却微微蹙眉。

若这就是裴怜玥的手段,那怕也是太简单了些。

这天,单钰再次送走了一波上门检查的人,正要转身回屋,忽然听到衙门前有人惊呼。

单钰脸色一变,匆匆赶来,拨开人群一看,赫然是浑身是伤的林司明。

此时,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县衙门前,浑身占满了血和泥,一身衣服破烂不堪。

衙门的门房上去搀扶,他无力地瘫在门房身上,胸里憋着一股气,直到看见了单钰,疲惫无神的眼里才有了一丝光亮。

众人见他副样子,都围在一起半响说不出话来,自觉为单钰让出了一条道。

林司明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大人,小人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山贼...耽搁了时间...”

单钰知他有话要说,微微颔首,冷冷道,“人祸难免,何错之有?师爷,带小林下去休息,找个郎中给他看看,捕头,加强县域的巡逻,这段时间紧张,一定要加强防范,不得有误。”

两人领命。

单钰深深看了林司明一眼,面无表情道,“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起来干活。”

林司明感激地点点头,终于力竭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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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单钰倚在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卷,扑面的秋风已有了瑟瑟之意,一片枯黄的叶子掉落在他的身上,似是无声的叹息。

单钰怔怔地看着头顶上挂满了萧瑟枯枝的大树,心里不由感慨,又是一轮多事之秋。

他下意识地抱着双臂,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有些想念慕霆炀温暖的怀抱。

不知道现在慕霆炀又在忙什么...

“大人,小林已经醒了。”马师爷含笑走来,拱手一辑。

“好,我去看看他。”单钰合上书卷,起身道,“给我准备些参汤吧,小伙子年纪轻轻地遇上山贼,怕是吓着了。”

马师爷含笑答是,下去备好了参汤,与单钰一同前往林司明的住处。

林司明本是与其他的下人同住的,但单钰以受伤之人需要静养为由,将他挪到一处较为安静的客房暂时住下,众人都知道单钰对下人素来宽厚,也并未起疑。

找了个理由支开了马师爷,单钰拿着参汤,推开了客房的门。

林司明看到单钰进来,顿时眼睛都亮了,单钰摆手示意他不要乱动,而后带上了门,坐在榻前,温和道,“先把参汤喝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说着,将参汤递在林司明面前。

林司明小心翼翼地接过参汤,眼里似是含泪,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单钰,便咕噜咕噜将参汤一饮而尽,恢复了些精神之后,便向单钰絮絮讲述。

钟文书被囚禁了。

单钰遽然一惊,眉头紧蹙,沉声问道,“可知是何缘由?”

林司明摇了摇头,“小人一到平河就直冲衙门,递了书信之后便见到了文书大人,他将小人安置后,便即刻将那土拿去验了,却不想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呢,就见到京都的人来,将文书大人拿下了。”

单钰听闻“京都”二字,心似猫挠了一下,勉力沉静道,“可知是京都何人?”

“小人不是府上的人,为了避免发生事端,就不敢多问。但是侧耳听到了有人提了督察御史几个字,想必...许是御史大人吧?”

单钰怒极反笑,本以为是他是准备在大新发难,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单钰又问了林司明几句话,但林司明涉世未深,所察所言有限,能说出来的自然不多,单钰略微颔首,道,“此事过后,本官许你丰厚饷银,你便回去再好好置亩田地吧。”

林司明一惊,拉住单钰的衣袖,“大人要赶我走?”

单钰恻然摇头道,“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太深了,跟着我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放心,我会给账房一个合理的理由,给你足够的银子。”

“大人。”林司明伤心含泪,“大人品行高洁,深受众人爱戴,小人不怕苦,也绝不背叛,希望能侍奉大人左右,请大人成全。”

“可是...”单钰有些为难,“我尚且不能自保...”

“小人不怕死。”林司明执着道。

单钰沉吟须臾,看着林司明有些稚嫩的脸,忽然想到了自己。

当时的自己也是这般年轻,这般固执,其实若是当初他答应了单家的要求,把状元的位子让出来,自己拿个探花,风风光光地娶个媳妇,分家出去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加安稳一点呢?

但若是这样,他还是单钰吗?他还会被阁老看上吗?

单钰低头沉吟良久,镇静了神色,“跟着本官的路可不好走啊,你想好了?”

林司明重重点头。

“好!”单钰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两日你先休息,休息好了,就到平河来找我。”

“小人已经好了。”林司明急促起身,不想扯动伤口疼的“哎哟”一声。

“傻小子。”单钰啼笑皆非地骂道,旋即严肃问他,“伤你的人,真是山贼?”

被单钰这么一问,林司明也有些不自信,他沉吟片刻,道,“好像是...但是,感觉他们不是一直在那里守着的,而是一路尾随着小人来的,还好小人对那片山林熟悉,脚程又快,所以把他们甩开了。”

单钰冷笑一声,眼里寒光一片,真是好样的,当初在平河解除宵禁的时候就派人暗杀,如今成为大新县令之后更加不好动手了,现在倒好,不动他倒动起他身边的人来了。

裴怜玥,新仇旧恨,咱们一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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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单钰用了膳,将县衙府上做好吩咐,就匆匆启程。

“可是打听到钟文书在被关押在哪里?”单钰的询问从马车内传来。

“听说在御史大人的临时驻地。”林司明朗声道。果真是年轻小伙,仅是休息了一晚便生龙活虎了,精神抖擞地驾着马车。

单钰颔首,督察御史在西南的临时驻地是在长明府,长明府是西南第一首府,驻地选择在那里也不奇怪,毕竟西南郡王府坐落也在那里。

到了目的地,单钰思索片刻,还是先上了郡王府,但是慕霆炀此时并不在府上,单钰也不奇怪,他略微沉吟,便让林司明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

那个盒子又长又窄,看着就知道装的不是寻常之物,单钰将盒子递给门房,门房看着盒内的物品两眼一惊,谨慎道,“小人这就去报告郡王,但是郡王行踪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大人见谅。”

“无妨。”单钰摆手,道,“可否借府上令牌一用?”

“这...”

“若是为难,就去请示何伯吧。他老人家毕竟是府上的管事,之前在军营里跟随郡王多年,想必对郡王大人也很了解,自然能定夺。”单钰面色温和,眼神坚定,话语里的强硬让人感到不容置疑,隐隐有种威压。

门房颔首,便将单钰带到何伯面前。

何伯见过长形盒子之物后,又听完了单钰的说辞,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单钰,随即微微一笑,吩咐了侍从去取,并亲自将郡王府的令牌交到单钰手中。

单钰双手接过,面带歉意,“不好意思何伯,若非事态紧急,下官也不会出此下策。”

“无妨,这个物件郡王大人是吩咐过的。”何伯拍了拍长形盒子,笑道,“救人要紧,单大人快去吧,小人自会向郡王大人禀报的。”

单钰拱手,转身离去。

门房驻足门外,目送单钰二人走远了才回了屋内,他不解地问道,“那位县令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郡王的令牌,说借就借?长明知府也没这样的好事啊。”

何伯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妥帖将长形盒子收拾好,徐徐道,“那你怕是不知道,这位县令大人是喝了府上多少牛乳,睡了府上多少绸缎。”

门房更加茫然。

何伯低头一笑,抚着胡须道,“不知道就别问了,赶紧给郡王大人报信去。此事,可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