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钰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有慕霆炀在的时候,他就有些不自觉地犯懒,尤其是慕霆炀在忙里忙外收拾着屋子,听着他叨叨数落,单钰心里总会变得温暖而平和。

他痴痴呆呆地看着看着慕霆炀整理书柜,发现他背影陡然僵硬,细细看去似乎有轻微的颤抖,单钰缓缓坐正身子,收回脸上慵懒的神情,出声问道,“怎么了?”

慕霆炀背影一滞,缓缓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阴沉。

单钰一怔抬眼,道,“郡王?”

慕霆炀一言不发,只见他一步步走到门前,将房门和窗户都关严实之后,走到单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单钰从未见过慕霆炀如此严肃的模样,以询问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慕霆炀喉头不住颤动,却硬是吐不出一个字,与他对视半响,才缓缓地将手中的瓷瓶,轻而稳当地放在桌案上。

单钰瞳孔紧缩,浑身冰冷,惊骇至极,显然对这小小的瓷瓶已有猜测。

他很快镇定下来,眼里精光划过,面色沉静,抬头毫无愧色地看着慕霆炀。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慕霆炀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不漏丝毫细微之处,他缓缓地点点头。

单钰拿起瓷瓶,揭开了盖子。

果然...

他闭了闭眼睛,小小的一个瓷瓶仿佛一块大石重重地压在心头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疑问如泄洪的潮水,喷涌冲进脑海,他甚至没有时间考虑如何去破解这些谜团,猝不及防之下,被慕霆炀一把拉起,两人距离极近,怔怔注视着对方瞳孔,仿佛要看出个究竟。

对望之中,不知不觉竟忘了说话。

慕霆炀收紧了手上的力道,一双眼眸如深沉的黑夜,单钰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眸,没有了日常生活的不羁随意,没有力压百官的霸气威严,更没有遭遇危机的沉静内敛,这双眸子第一次出现了他捉摸不透的神色。

在那如野兽一般的注视下,单钰的身子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在被贬西南以前,单钰从未近距离看过慕霆炀,他是尊贵无比的皇长子,是少年成名的天降战神,即使被人迫害到西南,也从未见过虎落平阳被犬欺。反而以他的智慧、谋略和胆识,一次又一次的无可辩驳的胜仗,赢得所有人的敬畏。

他可以对你嬉笑怒骂,也可以照顾得无微不至,用他温暖厚实的臂膀,包裹着温暖着你的心,让你不知不觉沉浸在那美好而温馨的日常里。

唯独现在,面对那般冷酷肃杀的面容,单钰几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许久的人,甚至与他还有肌肤之亲的人。

半响,单钰张了张口,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细碎的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的。颤抖地如秋叶一般,细不可闻。

“不是我...”

慕霆炀怔了怔,略微松开了手上力道,一双大手顺着单钰小臂,胳膊,脖子,最后滑到脸颊,他的手是温暖干燥而有力的,此时却温柔地不像话,单钰打了个寒颤,那手滑过的地方,仿佛是一条蛇爬过一样。

他轻轻地捧起单钰的脸,仿佛面对稀世珍宝一般小心,又仿佛面对挚爱一般情深,但眼眸中的寒潭始终令人不寒而栗,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单钰,从迷茫的眼中看到如磐石一般的坚定不移,心头得到一丝慰藉。

慕霆炀深深地看着单钰,似是要透过他看到以前发生的种种,唇齿张阖之间带着一种深刻缠绵与眷恋。

“我信你。”

单钰心头一松,身子晃了晃,最后一手支撑在椅背上,才站稳了身子,半响,才觉得自己的灵魂回到了身体里。

慕霆炀眼中滑过一丝深深的阴翳之色,默然片刻,将单钰拥入怀中,脑袋重重地埋入单钰的颈窝,深深地呼吸着单钰身上好闻的气息,似是在他的身上找寻某种力量。

单钰脑子里一片茫然,有些陌生又模糊的画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快速碎成一片一片,让他抓不住分毫,透过慕霆炀的神色,单钰模糊地感觉到,慕霆炀似乎比他还怕。

这种认知让他想起了之前和慕霆炀在一起的种种,那段把他打得措手不及的浓烈的情感,一遍又一遍地震动着他的心,他之前一定同慕霆炀有过深深的纠葛和过往。

一定刻骨铭心。

单钰深吸一大口气,拍了拍慕霆炀宽厚坚实的脊背,尽力使自己的声调平静无波,沉声道,“好了,冷静一点。”

在这个短暂的拥抱中,慕霆炀似是恢复之前,他在单钰耳旁重重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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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人前都是冷静自持,运筹帷幄之人,此时惊骇之后,平静下来两两对望有些不好意思。

单钰的书房只有一把椅子,慕霆炀也不嫌弃直接就跟他挤在一起,平日一个人坐着十分宽敞,现在两个大男人都有些不舒服,单钰起身想再去搬一把椅子,慕霆炀却直接将他揽入怀中。

单钰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变快。

他忽然能体会到慕霆炀的信任带给他的力量,当慕霆炀从他的房间里翻出那样一瓶邪恶的东西,单钰那一瞬间心里有多害怕和慌乱,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慕霆炀毫无保留地将那揽入怀中,单钰感觉自己鼻头发酸,心头温暖地紧,即使他不太明白能明白慕霆炀看着他的眼神,但他忽然觉得那都不重要了。

慕霆炀愿意相信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单钰拍了拍他的手,“好挤啊,你能不能换个地儿坐?”

慕霆炀紧紧地抱着单钰的柔软的腰腹,尖尖的下巴搁在他脖子上,“就不。”他一双大手紧握着单钰的指头,“天气渐渐冷了,你多穿一点知不知道。”

单钰轻轻“嗯”了一声。

慕霆炀又继续唠叨,咬了咬他的耳垂,“真是敷衍,哪天我让王府上给你送点炭过来,你这书房,冬天肯定冷得像冰窖。”

“行了行了。”单钰失笑,“先说说这个瓶子吧,你在哪里找到的?”

慕霆炀斜斜瞥了一眼书柜,“在书柜的最底层的角落里。”

单钰垂着眼睑思量片刻,“那里是用来装一些之前的重要文稿,若非要事轻易不会翻动。此人对我书房的布置挺了解的。”多半都是衙门的人干的。

“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单钰想了想,然后倨傲地扬起下巴,“我素来不愿与人恶交,能帮扶一把的绝不袖手旁观,除了个别脑子没长好的偏要来闯枪口的。”

慕霆炀失笑,吻了吻他的头顶,“行行行,你最厉害了。”

但是单钰仍然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其实确实有一人。”

“嗯?”

“虞师爷。”

慕霆炀了然,脑海中浮现了那人伪善的面容,“他不是被你赶跑了吗?”

“什么叫被我赶跑了。”单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自己树敌,惹是生非,我不过是把证据交到他敌人手里而已...”

说道这里,单钰忽然顿住,他忽然想起来,虞师爷有一天晚上,明明过了门禁,却大摇大摆地跑到他书房来显摆的事,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忽然脖子受伤?

“怎么了?”

单钰脸上一沉,将那天晚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絮絮到来。

慕霆炀听后脸上也有些沉重,“伤在脖子上,确实有古怪。”脖子是人极为脆弱的地方,一般用刀架上大多是用以威胁,说明虞师爷那天晚上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人。

感受到单钰微微蜷缩的手指,慕霆炀顺了顺他的乌发,轻声道,“这件事情太蹊跷了,我给你将强防护,你最近谨慎小心些,尽可能不出门了。”

“好。”单钰轻声道,反正不答应还不是没用。

“这件事我会同雅丽毒杀的案子一并来查,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有情况我会和你联系的,你现在...”慕霆炀顿了顿,“防着裴怜玥要紧。”

单钰沉默不语。

感觉到单钰无声的抵触,慕霆炀收紧了手臂,似是漫不经心道,“对了,你现在记忆恢复了些了吗?”

谈到记忆,单钰都有些气馁,他无力地摇了摇头,道,“只感觉有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划过,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慕霆炀轻轻地“哦”了一声,目光森森,声音轻柔地不像话,“没关系。”

单钰微微蹙眉,他想问慕霆炀对他记忆,那段真相有没有进展,但他的大手却已覆在了他的头上,轻柔而充满了蛊惑的声音在他头顶上传来。

“无论你遇到了什么,你只需知道,我永远信你,爱你。”

单钰轻轻地点头,尽管他与慕霆炀挨得极近,但他始终能感受到,他们两人众人隔得很远很远,中间似是一层迷雾未散开,他的抬头,像努力看清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但也只能看到一个尖尖的下巴。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桌案那个小小的药瓶上,普普通通的小瓶子,给两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