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霆炀刚从外头劈了柴回来,冲了个凉之后就进了卧室,正遇上单钰换下了周正刻板到直襟长袍,穿着寻常人家里的布衣。

“你要外出?”慕霆炀边擦汗边问。

单钰撇了一眼他刻意显露出来的一身发亮的腱子肉,低低地嗯了一声,“取消宵禁的告示今天贴出,我有点不放心,准备出去看看。”

慕霆炀走过来,站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为他束发,从铜镜里看着人,目色柔和,“我一直以为人靠衣装,但我发现你穿什么都好看。”

单钰不由苦笑,于他而言,好看的容貌是好事,但过分好看的容貌往往会给他带来困扰,站在人群中,往往都能被一眼认出。

这让他颇为头疼。

慕霆炀将他打理好了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的官老爷。”

单钰没好气环胸抱手,“你还知道我是官老爷,成天管着管那的。”

慕霆炀揽过他的肩,颇为得意,“正是因为服侍到位,你看你,都长胖了。”说罢,手就滑下去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不错,成果甚佳。”

“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单钰恼羞地将挂在脖子上的大手拿下,故作严肃。

慕霆炀哈哈大笑。

见他兴致冲冲地走在前面,单钰趁着没人注意,才悄悄地摸了摸自己有些突出的腰腹。

真的?长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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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衙的人贴了张告示在城门。进出城门的百姓看到有新的告示,纷纷驻足围观,不一会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单钰和慕霆炀两人各有各的俊,人群中太过打眼,便站在角落里。

“单县令有令,即日起,平河县内宵禁取消,进出城门的百姓,可以不用赶在日落之时出城门,在城里做生意买卖的,也不必遵照宵禁的时间可以继续做买卖。大家伙听明白了吗?”

老百姓了然地点点头,听后议论纷纷,此时,老百姓中忽然冒出了声音,“宵禁取消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咱们又要交税呀?”

这话一冒出来,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吵闹地更加热烈。

尽管隔得有些远,但是两人都是目力极好的,一眼就看到了冒出声音的刺儿头。

他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相同的意思,此人面生,有古怪。

听到“收税”二字,人群越发吵吵嚷嚷。

“是啊,这是不是官老爷为了多收税,故意找的理由啊?”

“听说西南要开战了,好多当官的,就故意提高了税收,老百姓吃不起饭了!”

“哎呀天爷,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啊!”

官衙的人也不知如何作答,正当为难之际,有人眼尖地看到,单钰负手,徐徐走来。

一进入人们的视线范围,单钰就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亲切地向人们招手。

大多数人是不知道单钰长什么样,但都是听说过他的好名声的,如今一露面,面对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人群唏嘘不已。

单钰环视了一周,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大家好,我叫单钰,是平河县的县令。从上任的第一天起,我就向各位作出承诺,将带领各位父老乡亲,一同努力,奔好日子。”

人们不由自主地开始鼓掌,大姑娘小媳妇激动地看玉树临风的单钰,面含春色,两眼放光。

见众人情绪热烈,单钰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地将取消宵禁一事,作出解释。他语言流畅,嗓音清亮,用词质朴,妇孺皆知。严肃又不失活泼,庄重又不过分呆板。

在他娓娓道来的讲述中,众人连连点头,很快就听进去了。即使有个别打岔的,单钰也能用幽默诙谐的笑语,和风细雨地化解掉,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单钰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好看的笑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多年来经历大大小小的场合,他已经完全能做到无论面对何人,无论人多人少,他都能侃侃而谈,信手拈来,处理突发状况游刃有余。

面对百姓,既能向他们描绘美好的蓝图,又能鼓舞他们自力更生,越讲到后面,众人越是听的红光满面,斗志昂扬,似乎已经看到了光明灿烂,美好幸福的未来了。

人群中,一位壮汉左右侧目撇了眼,见老百姓们都被单钰带着走了,陡然沉下了脸,面色带有几分阴鸷。

单钰不动声色地将此人的表情收于眼底,他眯了眯眼睛,半个停顿都没打,继续流畅地讲着。

正当百姓听得入神之时,人群中传出难听嘶哑的声音。

“说一千道一万,到底交不交税?”

单钰淡笑,沉着道,“自然是要交的。”

“咳!那不就结了?”那人两手一摊,态度轻蔑,“所以最后还不是要掏老百姓的腰包,你们这是与民争利啊?!”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场外的慕霆炀面色阴沉,用看老鼠一样的眼光盯着那人,他向单钰示意,是否要把这人带走拿下。

单钰给了他的安定的微笑,微微摇头。

“各位百姓。”单钰拍了拍手,示意安静,他指了指城外的一座桥,“今日大家进城,都是从桥上过来的,大家觉得方不方便?”

众人点点头。

单钰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渠,问道,“那边的水渠,是今年年初修好的,大家觉得,习惯吗?好用吗?”

“好用!”有人乖乖地答道。

见人们发自内心地肯定,单钰满意地笑了笑,“这可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啊,官府只是把大家的钱都集中起来,大家需要什么,我们就拿这钱来做什么,你们觉得,这样好不好啊?”

“好!”众人称赞不已。

“纳税一事,我朝税法明文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自巧立名目,不得随意变更,不得随意解释。”

单钰说到这里,众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他。因为单钰脸上已经换了严肃的表情,看上去颇有威严,一席话铿锵有力,没人敢插一句嘴。

“纳税一事,关系民本,是关乎每一位百姓的生活的大事,如何收缴,如何使用,都得按照制度,按照税法来,本官绝不允许,有人怀揣恶劣心思,擅自散播谣言,扰乱税法!”

“所以....”单钰定了定神,不疾不徐地说道,“有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吗?”

他的目光扫视一周,下面没有几个人敢直视,大部分则眼神游离到了旁边。而那位刺儿头,分外不甘地埋下了头,隐藏了眼里的阴狠毒辣。

众人散去之后,单钰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抬首,慕霆炀已经站在前面等他了。他负手而立,眼含笑意,颇为动容。

单钰走下来,在慕霆炀直勾勾的注视里,竟然有些微感羞涩,他轻咳了一声,“走吧,去吃饭。”

慕霆炀轻轻抚住单钰的肩膀,声音略略一低,“好。”

行之不远,百姓们依然对税法、对单钰津津乐道,两人听了,相视一笑。

单钰脑海中不禁浮现了阁老那慈祥而苍老的面容,他心里忍不住想,要是阁老能在这里,听一听百姓们的此时此刻的真心话,那该有多好?

两人吃过饭之后,心情颇好,打算走走再回去。

慕霆炀是个躁动的性子,看着街上的大大小小的玩意儿,也不管有用没用,都喜欢往衙门里顺,单钰对他如此奢侈的行为嗤之以鼻。

看着慕霆炀又将一个杯子塞进袋子里,单钰颇为嫌弃,“买这么多做什么?家里不是还有杯子吗?”

“这不一样。”慕霆炀不以为意,“这个杯子是专门用来给你喝牛乳的。”其实他就是想每天早上,与单钰一起用一样的杯子,一起喝牛乳。

单钰撇撇嘴,抱着手站在后头,“你就穷讲究,喝个牛乳都这么多事。”

慕霆炀捏了捏他的脸,“就这还不算什么呢,之前在...家里,洗个脸都有七八道工序,脸皮子都给你刮下来。”

单钰见慕霆炀提起过往毫不在意的模样,颇有感慨,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那你...想家吗?”

慕霆炀的背微微一僵,道,“不想。”

单钰怔了怔,有些意外慕霆炀会如此坦率地回答他。

慕霆炀头也不回,“家里的事太复杂,人也复杂。太烦了!”他把钱付了,转身牵着单钰的手,眼里含笑,“我喜欢跟你一块儿。”

单钰有些别扭地一开了目光,呼吸似有些不稳。

慕霆炀顿觉好笑,眯着眼睛轻笑,“你呢?”

面对慕霆炀可怕的直白,单钰又觉得自己脑子转不动了,他踌躇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为好。

慕霆炀低笑着揽过他的肩膀,开心得不加掩饰。

许是被慕霆炀生掰着养成的习惯,用了午膳之后,单钰有些困乏,正要唤慕霆炀往回走,慕霆炀却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另一条巷子。

单钰不解,不回去吗?

慕霆炀面色如常,凑近了单钰,耳语道,“有人在跟踪。”

单钰怔了怔,抓紧了慕霆炀的手,那只大手回握,给了他坚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