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

年迈的老奶奶|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步伐蹒跚,在一个清晨里,搬了张凳子, 移到白玉京郁郁葱葱的仙树之下。

这一簇仙树迎着破晓的晨光,在玉石砌就的楼阁间轻轻飘摇。

她慢慢地站到高凳子上, 将千千结挂到了高高的树枝上, 嘴里念叨着:“风调雨顺咯,凡间的娃儿们也要平平安安呐……”

树枝层层叠叠像要蔓延到天际而去, 而挂在枝桠上的千千结齐齐在风里飘动着,灰白色样打成的结, 垂下飘逸的流苏来。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街道上只隐隐约约升腾起了一些雾气。

老奶奶做完这日常的祈福之后,便慢慢地准备从凳子上往下去,但她的心绪系在远处,身子没有站稳, 一晃悠——

然而她被稳稳地扶住了,在这还笼罩着朝露的清晨, 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扶住她的人是个年轻人, 看起来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面生得很。他的眼睛里是一种很纯粹的黑色,在这流光溢彩的白玉京里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了。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奶奶笑眯眯的,站稳了后,再打量了一番这位年轻人。

季识逍:“ 不用谢。“

老奶奶问:“小伙子,你是新来白玉京的吧,我这一大把年龄, 这里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 可从来没见过你。”

这个看起来很冷淡的年轻人并没有答话, 他只是沉默地望向了远方。

在街道的尽头,藏在若隐若现的烟雾之下,白玉铸就的小道一直通向不可见的远方。

那里是白玉京的“因果道”,通往白玉京之巅,镇魂使大人所住的生死殿,寻常的白玉京之人并不能踏足。

“踏踏踏”——

不远处即刻就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穿着银白盔甲的一众修士跨着步子走了过来,逐渐亮起的天光闪在他们的盔甲上。

他们的面容神色肃穆,眉心皆纹以白玉京特有的风铃花纹,手中齐齐持着长剑。

老奶奶依然乐呵呵的:“大人们,这是新来的小伙子,”转头又对季识逍道,“小伙子没事,刚来白玉京的时候到风雨殿入籍就好啦……”

这一队正是守卫白玉京的玉魄使,掌管白玉京的一应大小杂事,更是在结界处抵御邪魔的主力,往往都是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在这盔甲折射出的银色光影里,在白玉京被玉石砌就的一砖一瓦里,到处都是近乎月白的光,但季识逍从始至终,眼睛里都没有映进过这里的光。

他应道:“我知道了老人家,我现在就去拜望宋盏大人。”

老奶奶的目光微微一顿,“咦,小伙子你知道宋盏大人吗?”

那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只住在因果道的尽头,白玉京那座最飘渺也最壮丽的宫殿,寻常不管这里的俗事的。

老奶奶她自己觉得生死就是这世间最大的事了,但听说这位大人管得可是比生死还要重要的事,具体是什么她也不太明白。

这世间还真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吗。

白玉京能有此安定繁华,镇魂使大人是居功至伟,虽然她只遥遥地见过宋大人一面,可是天天她可都要为这位大人祈福的。

可下一瞬,这一队银白盔甲之士,号称白玉京的玉魄使,却从中间分开一条路来,且微微地鞠躬——

季识逍:“老人家,我先走了。”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从中间这条路走过去,神色里没有任何讶异和茫然,泰然自若地走向因果道的方向。

却仿佛不是走在白玉京里,而是走在一条孤寂又没有尽头的路里。

在路过最后一位修士的时候,他道:“还有许多修士同我一起来了白玉京,你们安顿好他们,不要让她……不要让任何人来因果道。”

老奶奶站在原地,彻底迷糊了,这年轻人不是刚来白玉京的吗,她确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

可是这姿态,为什么看起来对这里如此熟稔,而且这些白衣甲士的姿态……

——“恭迎镇魂使大人。”

在季识逍踏上因果道的时候,这些白衣甲士齐齐道。

*

白玉京的样子和想象里是一样的。

同样不染尘埃,同样像是仙人居所一般。

道路上悬挂的双线结显现出一种枯寂的灰白色,与白玉京的氛围倒是格格不入了。

乌梦榆站在玉石砌就的地板上,恍惚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在大慈悲寺时,进入白玉京的入口后,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这里就是白玉京吗?果然是仙人居所啊……这样子,可与世俗的描述相去不远了……”

“灵气好浓郁啊,就这么一会功夫,运转一个大周天抵得过平日里练一个时辰了……”

“我也是来过白玉京的人了,以前只在典籍里看过……那远处的天梯就是通往生死殿的吧……”

许多别派的修士也站在乌梦榆的身侧,一派闹哄哄的样子,大多都是眉飞色舞的样子。

幻海阁的修士率先站出来,拿着乾坤盘在此处测算因果。

乌梦榆往周遭打量了一番,只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至于亲近的好友是一个也没有瞧到,而且季识逍也不在这个地方。

很快有一众修士领着他们前往风雪殿,完成了登记入籍之事,接下来便发给了他们一枚玉牌作为白玉京里行走之便。

这些白衣甲士如此嘱咐道:“以往的灵石和玉魄依然在白玉京里流通,只是你们来此处是以大慈悲寺的功德为代价的,待功德消耗完就是你们离开白玉京的时候。”

“那请问阁下,我们想来此寻找千千结,那是什么东西,该在白玉京的什么地方?”

来白玉京的本就是年轻的修士,听闻此处是世外桃源之所,尽管这些白衣人看起来很冷肃,依然有修士大着胆子问出来这话。

白衣甲士略微抬起眼来,指了指街道上,那些飘摇着的灰白双线结:“那就是千千结。”

“啊?可是这里有这么多千千结吗?我们可以取一个吗?”

玉魄使道:“这在白玉京只是用来祈福的东西,你们来白玉京一趟,只是为了它吗?随意拿就行了。”

这即激起一片哗然了,这群尚且年轻的修士互相望了望,都有些茫然,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千千结竟然就这样简单取得了。

可是在大慈悲寺的嘱咐里,这样东西可是连方丈们都没有取得的。

阳光渐渐从天际尽头升起,薄薄的雾气随之消隐,玉石砌就的街道上倒映出人影来,柳条却又在风里摇曳。

喧嚣声明显响起来,目之可及里许多人来来往往于此处,他们有的看起来只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有的看不出修为深浅,竟然同时来往于此处。

乌梦榆走到那高高悬起的细绳之下,解开了一枚双线结下来,这看起来灰白又陈旧,一点灵气也没有,实在和当初的灵物碧吾心无法相比。

这样取得千千结,然后就可以回大慈悲寺了吗。

她试探着向千千结注入了丝灵力,它却好像被灵力融成了灰,风一吹就消散在天地里。

“阁下,这不该是千千结吧。它既然是灵物,怎么会连一丝灵力也承受不起呢?”

乌梦榆问那群白衣甲士。

“这是从前的镇魂使大人教会白玉京之人编的,从编好的那一刻起就叫这个名字,既然大人是这样说的,那它就是千千结。”

一位白衣甲士也缓缓走了过来,他手中是一团灰白的丝线,手指灵巧地转动一圈,也就将它编成了一个双线结,再轻巧地又挂了上去。

千千结齐齐地飘扬在风里,一眼望过去,好像铺满了白玉京一样。

*

一直穿行过白玉京的因果道,云雾如海一般铺陈在眼前,风铃挂在房檐之上,随着微风叮叮当当地响。

清晨的阳光热烈地铺满了白玉京,却唯独铺不进这令人神往的,金碧辉煌的生死殿里。

季识逍一路走到宫殿的门口,脚步略微停了停,推门走了进去。

宫殿里的所有窗户通通大开着,明亮的玉石之光将殿内所有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因果线从云端里连到此处,交织成一个明亮的光团。

白玉京如今的镇魂使宋盏大人,正背对着靠在窗侧,脸色呈现出些许过分的苍白,整个人也似乎要同云雾融为一体了。

季识逍推门进来时,她只是略略地抬了抬眼,明明手里也没有剑,当着打量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却好似有利刃齐齐地逼了过来。

“宋盏前辈。”

宋盏眯起眼来。

向来能穿过因果道的人,只有斩断因果的人和历代的镇魂使。

“你因果线没有断,是怎么穿过因果道的?那该只有历代的镇魂使可以到这里来了,可我从没有见过你……”

季识逍:“过去是没有见过。”

宋盏微微皱眉,很快想明白了此处的关窍,面色逐渐凝重,打量着季识逍。

她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很笃定地道,“那是在未来见的。”

白玉京封存已久的秘术里确实有扭转时空的办法,可是……

……

良久后,季识逍问:“宋盏前辈,有办法可以取得真正的灵物千千结吗?”

宋盏摇了摇头,神情同前尘里的白玉京里一模一样,她心中怀揣白玉京的众生,有悲悯之心却难以悲痛了。

“这世间都难以有千千结了,灵物的灵气无法凝聚,只能当个念想了。”

季识逍:“破军剑的镇压需要这样灵物,若没有的话,大慈悲寺恐怕镇压不住破军剑了。”

宋盏:“我只管白玉京的事情,这里是没有阴影的。”

“至于俗世里,正邪两方本就是盛极必衰,永远有一方消弭,你们的争斗,自然不关白玉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