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可愣了。

卢元基懵了。

特殊名额?

怎么叫特殊名额?

他们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一轮竞赛竟然还有特殊名额?!

难耐的沉默在狭窄的角落里传开,卢元基耳边隐隐飘来欢叫声——不用回头, 他都知道是顾琼生和她的队友们在欢呼。

赵青可神色僵硬地盯着屏幕, 餐桌下手指不自然地扭曲着,指尖狠狠扎入掌心,似是恨不得把排行榜上方“A1056”那行金字抠下来。

说是特殊名额, 但排位分明是有讲究的。

主考官一定是认为A1056号小队比所有人都强,所以才把他们列在排行榜的最上方。

不然怎么不放在最下面呢?

不然怎么会给小队编号用特殊字效呢?

至于为什么不参与排名……难道是觉得他们都太low了, 连A1056的衣角都摸不着, 所以干脆给对方一个破格的名额吗?

这种深藏的含义,隐约的暗讽,让卢元基宛如心梗。

而一旁,盛章捏着奶油小蛋糕,饶有兴味地吹了声口哨:“哇哦,这个厉害啊。”

“最后一秒逆转翻盘,杀翻全场,够酷的!”

卢元基:“……”

手中的纸杯蛋糕被下意识攥紧,奶油挤出来流得满桌都是, 粘在青年的袖口上,他却毫未察觉,只僵硬地盯住眼前的排行榜。

明明在竞赛快结束时, 他还悄悄瞅了一眼, 确认顾琼生的小队排在50%左右的位置, 完全不可能冲上来。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他面前。

那一行硕大镶金底色的“特殊名额”, 像是一张嘲讽着勾起嘴角的脸, 盯着他发出嘿嘿嘿的无声嘲笑。

嘲笑他的愚蠢、自大。

就连一直不感兴趣的凌凯旋也抬起头, 看了几眼:“……他们做出了附加题?”

“不应该啊,”他微微垂头,黑色高领毛衫挡住线条凌厉的下颚,“那道题,不是高校生能答出来的水平。”

岂止是高校生答不出来,全联邦能答出来的人恐怕都屈指可数。

可对方能让主办方开先例,甚至不惜冒着被质疑的风险,将其评定为“特殊名额”,说明对方在这道题上拿到的分数绝对不低。

凌凯旋沉默许久,轻飘飘地开口。

“有点意思。”

卢元基:“……”

哪里有意思?

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懊恼地盯着个人终端,恨不得用目光把它穿透。

另一边赵青可也双眼无神,双手茫然地搭在桌面上:“这、这怎么可能呢,顾琼生是不是作弊了,她是不是买通考官了?”

卢元基耳尖一抖,心底汹涌的烦闷终于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对,没错,肯定是这样。那么难的题,咱们一点思路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可他刚说完,另一边盛章就慢悠悠地:“难搞吧?”

“顾家不是落魄了吗,她上哪儿去收买考官啊。”

“再说,这次校际联赛是第一次试点,联邦要把它打造成标杆,谁敢在这种时候搞小动作,活腻歪了吗?”

卢元基:“……”

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卢元基也不得不承认,盛章说的话有道理。

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是难受。

赵青可也是一样,

莫名的嫉妒不知来处,如荆棘般迅速扎根,风一吹就葳蕤生长,在她心底扎下一连串细密的小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丝隐秘的恐惧。

幽幽绕绕,像一只大手悄然攥住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曾经做过的事。

两人坐在长桌旁,一点胃口也没有,烦躁得厉害。

刚好这时,有人风风火火从外面走来。

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成熟的面孔上散发着博学者特有的稳重气息,一副黑框眼镜更增添了几分厚重。

但是当他冲进餐厅时,匆忙的动作和紧张的神色都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绝不平静。

卢元基一眼扫见,又愣了一下:“韦教授?”

这位可是个真神!

在人均寿命显著增长的星际时代,以不到35岁的年纪就评上了研究院一级科研员,联邦目前机甲研制领域炙手可热的存在,就连卢元基的父亲,在提起韦澜时也总是敬意满满。

而且这人醉心于研究,极少在外界露面,外人也极难接触到。

卢元基能认识他,还是因为一年前,他跟随父亲去军区旁观新型机甲测试时,有幸跟韦澜打了个照面。

原来这次竞赛的主考官是他,难怪能写出那么难的题目!

卢元基精神一振,立刻把“顾琼生作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以韦澜在联邦高层中的声望,绝不可能参与这种自损羽毛的事。

他赶忙站起身,朝前迎了几步:“韦教授,您好!”

“您还记得我吗,家父是——”

韦澜:“抱歉,让一让。”

男人侧过头,视线越过卢元基僵硬的肩膀,四下张望一圈,在看到围坐在长桌另一侧的顾琼生小队时,镜片下一双黑眸倏地亮了。

他大踏步地走过去,深吸口气:“请问,是A1056号小队的同学吗?”

“我是一轮竞赛的主考官,韦澜。嗯……那道题目的确是我出的,主要是想给大家拓宽一下思路,没想到你们答得棒极了,出乎意料地精彩,但是其中有些段落的推演模糊化处理了,是因为时间有限吗?”

“能不能去我的实验室详细讨论一下?”

“……啊,蛋糕?这个放心,我马上让人打包送到办公室,大家可以边吃边聊,要多少有多少……没问题,我买单。”

卢元基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冷冰冰推开他的韦澜,在面对顾琼生小队时脸上堆满了笑容,甚至为了让几个学员答应他的邀请,忙不迭地做出“我买单”的承诺……

青年的神情一点点僵住,微笑当场裂开。

有没有搞错!

卢元基瞪着眼睛,在心中狂吼——那可是韦澜的实验室,能踏进去的要么是高级研究员,要么是联邦顶尖大佬!

在这样的实验室里吃蛋糕……这群人是馋疯了吗?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韦澜是谁?!

可不管卢元基心里怎么浪涛翻涌,顾琼生一行人还是开开心心地跟着韦澜走出了餐厅。

卢元基眼瞅见谭耀在临走前悄悄顺了个酸奶杯,韦澜看见了,非但没阻止,还亲切地问他:“喜欢哪种口味?酸一点还是甜一点?”

“或者一会儿,我让他们每种都送一点过来?”

卢元基:“……”

艹,毁灭吧。

世界观崩了。

他挫败地转过身,默默走回座位上。

刚一坐下,就听见不远处其他学校的学生压低嗓音,指指点点:“你看那个人,袖子上桌子上都粘了好多奶油——哎呀,糊在椅子背上了!”

“太不雅了,真真真逼死我这个强迫症。”

“就是就是,还种子小队呢,跟个乡巴佬一样。”

“……”

窃窃私语,无孔不入,卢元基僵硬地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之前捏爆的奶油全部粘在了袖口上,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在花纹精致的桌布上抹了一大片。

青年又急又气,忙抓过纸巾把奶油擦干净。

但那种窘迫、尴尬、羞恼的情绪还在心底此起彼伏,他憋着气坐在位子上,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一个快爆炸的河豚。

……

另一边,顾琼生一行人跟着韦澜上了电梯。

F班学员们大大咧咧,没人听说过韦澜,一边走着,韩天铭还一边小声抱怨:“这人谁啊,这么年轻,真的是主考官吗?”

“队长,你可得留个心眼,别让人给骗了。”

顾琼生笑着安慰她:“没事,在竞赛主场地假扮主考官,哪个贼能有这份胆量?”

年轻也是,顾琼生从不认为成就必须与年纪挂钩,哪怕她也不认识韦澜,但既然眼前这个男人能被选为主考官,身上肯定有过人的本事。

她抬头瞄了几眼韦澜,压低嗓音:“小点声,都别吃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谭耀几勺把酸奶舀光,塞得满嘴含含糊糊地:“唔,知道了。”

……真好吃。

不吃不知道,天元星的甜食原来这么好吃。

翁琸憋着笑,在一旁小声说:“谭哥,刚刚谁说甜食会影响他思考的速度来着?”

“呵呵,”谭耀脸不红心不乱跳,“甜食快速分解,能给脑细胞提供充足的养分,提高其活跃度,其实是有利于思考的。这点常识都不懂,是不是傻?”

翁琸:“……?”

小胖子愣了一下,心想这分明就是歪理。

可还没等他绕过弯来,电梯门打开了。谭耀把酸奶杯的杯底随手一抛,精准丢入清洁机器人的背篓里,施施然从翁琸旁边走了过去。

门内是一间宽敞亮丽的办公室。

装潢简洁,科技风满满,高大的落地窗占了近半成的墙面,明媚阳光毫不吝啬地洒下,外面蔚蓝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或许是因为在大厦最高层的缘故,这里离天空额外近。天元星的大气较为稀薄,哪怕实是在白天,却能透过瑰色天幕,看到隐隐闪耀的万千星斗。

群星烂漫,若隐若现,仿佛一篇随性发挥又韵律动人的琴谱,在宇宙的深邃背景下悠悠扬扬,谱出一曲醉人的歌。

小队成员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周晴喃喃:“真好看……”

韩天铭在一旁使劲点头。

手捧托盘的蒋渊良迎了上来,嘴角微笑僵硬得像是被迫营业的迎宾小姐——他刚才被导师紧急吩咐,慌忙跑去整了5杯手磨咖啡,附带一堆烤曲奇、奶油泡芙等小零食。

苍了天了,别看他蒋渊良在韦教授面前“做小伏低”,出了门也是其他研究员口中赞不绝口的“大师兄”好吗?

现在却沦落到给一群高校生倒水端茶……

唉,人心不古啊。

蒋渊良正心中唏嘘,突然听见自家导师在一旁爽朗地大笑:“天元星也是一颗美丽的星球,但跟第一星还是没得比。”

“环形山首尾相衔,我的实验室就建在峰顶,穹顶全由钢化玻璃制成,打开天窗就能看到星空。”

“夜里星光闪耀,流星拖着炫丽的长尾,哪怕是阴雨天气,也能看到笼罩小半个星球的漂亮极光……对吧小蒋?”

“……”蒋渊良呆了一下,“……对,对对。”

……对个鬼哦!

第一星的夜空的确漂亮,也的确有流星和极光。

但他们实验室的穹顶什么时候打开过?

在沉迷科研不可自拔的韦教授手中,玻璃穹顶纯粹就是个摆设,甭说流星和极光了,蒋渊良只见过雪白的研究所天花板,干净得让人心里发毛那种。

亏得韦澜现在编得跟真的一样。

蒋渊良用悲苦又无奈的眼神,看着韦澜亲切地招呼顾琼生等人坐下,问了他们几个与机甲相关的问题。

期间,男人一边听,一边面带微笑地频频点头,末了十分诚恳地问道:“我想问一下,回答这道题主要是你们之中的哪位,或者哪几位?”

“如果可以,我想邀请他去第一星,加入我的实验室项目。”

蒋渊良眼瞳微缩,虎躯一震。

果不其然!

作为联邦炙手可热的研究员,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挤入韦澜的实验室,蒋渊良想当初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无比激烈的厮杀,才最终获得了一个面试机会。

直到现在回想起那次面试,蒋渊良还能感受到那种渗入骨髓的紧张和恐惧——狭小的白色房间,神色冷漠的韦澜,飙着语速飞快甩出的一长串问题,脑筋急速运转也很难跟上,考官每一次无意识的沉默和摇头都像一把尖锥砸进心底……

擦,想想就要冒冷汗。

哪像现在,韦澜笑得跟朵花似的,蒋渊良一年来看见自家导师笑脸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

蒋渊良心里酸溜溜的,羡慕地瞅着眼前几个青葱学子。

还没毕业的高校生,直接加入大佬的研究室,这用一步登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而且看导师这个态度,新来的小师弟/小师妹绝对会成为实验室新宠,捧在手里拍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那种……

F班小队成员们听到韦澜的邀请,反应却很奇怪。

顾琼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抬手指向谭耀:“他!”

她无疑是小队的核心,带头之后,其余正在迟疑的人也纷纷把目光投向谭耀。

谭耀:“???”

他的手刚刚抬起,还没来得及指出,就被小队成员齐刷刷卖到了台前。

韦澜的视线随之转移,定定地落在谭耀身上。

目光中的火热让谭耀头皮发麻。

可犹豫片刻后,男生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抱歉,”他说,“我……不太想去。”

蒋渊良:“……”

韦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