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原定四个小时的竞赛, 眨眼就到了最后一个小时。

排行榜上无形的“杀伐”不断,一个个队伍你争我抢, 前20名的位置简直变成了戏台,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到最后一刻,这个名单都没法固定下来。

A012号小队倒是牢牢占据了前五的位置。

韦澜静静地看着。

天窗中光芒洒落, 他的镜片闪过微光:“这个队伍……我记得是元城高校的1号种子队伍?”

“是的。”

一名临时调来,负责竞赛组织工作的战争学院老师轻声说:“从这个答题速度看, 他们完全没被陷阱题蒙蔽, 一直都在做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是啊,”韦澜感叹,“不愧是元城高校培养的高材生,照他们这样子,后面还能提速吧?”

那名老师点点头。

到这个时间,绝大多数队伍的体力、精力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别看只是答题竞赛,这种高速的思维运转同样消耗精神力,最后一小时不仅仅是知识量的比拼,更是耐力的比拼。

果然, 随着时间流逝,名单前列一些队伍渐渐地开始掉落名次。

董教官站在一旁连连摇头:“这个不行这个不行,连体力分配都不会, 草包一个。搁在战场上, 坚持不到最后一公里, 前边的努力全白费!”

那名老师小声说:“已经很不错了,这次出的题特别难, 许多题干都挖了坑, 孩子们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他冲排行榜下方努努嘴, “再怎么说,他们也比后面那些强。”

与排行榜上方的激烈交锋不同,排行榜下方可谓一片死寂。

这些小队的分数宛如一潭死水,僵在一起一动不动,若不是前面鲜亮的队标还在不断闪烁,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们已经提早出局了。

董教官啧啧地咂着嘴,手指在排行名单上戳来戳去;“不行,不行,这些更差劲。你们看看,明显还在纠结那几道陷阱题,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指望他们上战场杀虫子?”

“赶紧拉倒吧,这种延误战机的家伙,别拖累其他人就不错了。”

他显然是个爆脾气,说着说着火气就蹿了上来,连声抱怨:“哎哟我说,能不能把后面这群草包踢出去啊?这大型连线模拟又不便宜,每一秒都在花联邦币好吗?”

“省点资源,给战士们的营养液升升级也好。”

“别急别急,”韦澜苦笑,“好歹给个机会,他们吃过这次的教训,下次就会多加注意了。对了,小蒋,你那边批的怎么样?”

“唔……”

蒋渊良的头埋在终端前一片屏幕上,十分烦躁地嘟囔了一声:“教授,完全不行,这都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精神力驱动式机甲是新鲜东西,关于它的各项理论依据尚未完善,题库中自然也不可能有参考答案。

AI无法进行批阅,就只能靠蒋渊良人工打分,整整几个小时,累得青年脑袋都快成浆糊了。

最关键的是,蒋渊良明显能感觉出这些答案,都是对题干一无所知的学生在胡诌八扯。

太烦人了!

不会就明着说不会,胡编乱造干什么嘛?

浪费他的时间。

蒋渊良看着一大堆千字长答案,只觉得头大如斗,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了什么叫“读君一席话,如读一席话”——摘抄题干中几个关键词翻来倒去地解释,车轱辘话倒过来倒过去,有个屁用?

真当考官都是傻子?

他毫不客气地给一个答案打了零分,麻利地点开下一个,但刚扫一眼,就痛苦地捂住了额头:“……教授,你看这个,这个说人体内有一道阀门,只要把阀门打开,管它精神力还是机甲通通不在话下……这都什么鬼玩意,被灵魂假说荼毒太深了吧?”

韦澜听了,也神色不悦地皱起眉。

精神力三大假说,他毫无疑问是“粒子流”那一派,听到“灵魂学”仨字就像听到了异端一样。

韦教授嫌弃地挥挥手:“零分零分,给他零分。”

说着他心累地摘下眼镜,在衬衣下摆上擦拭几下,心中不断叹气。

这场考试对他而言,果然又是毫无参考意义、浪费时间的举动。

……

A1056房间。

时间飞逝,谭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眶中也隐隐露出几缕血丝。

他利用模拟舱中具现出的各种器具,已经在机甲模型上敲敲打打一个多小时了。

在涉及冷却液和循环系统的部分,周晴还能稍稍帮上些忙,翁琸和韩天铭则对这玩意儿完全束手无策,只能尴尬地在一旁递送工具,打打下手。

顾琼生也隐隐地有些焦灼。

可她除了奶谭耀几发,让对方保持充足的精力体力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原主的记忆中仅仅有课本上的知识,而此刻在他们面前呈现的无疑是远远超出课本知识的难题,也就是谭耀见多识广,在机甲实操上有自己的一套小窍门,才勉强能在模型上动动刀。

又过了几分钟,谭耀挫败地抹了把汗水,直起僵硬的腰杆。

“还是不行。”

他有些丧气,一头红毛也被汗水濡湿,无力地耷拉下去:“以我的能力,光是理解这东西的研制逻辑就要花费很长时间,题目问的又是最高深的难题,我恐怕……”

谭耀咬了下牙。

他心里难受极了,活像是一群小虫在悄悄啃噬,又酸又疼。

性格中的要强让他难以说出“做不到”这几个字,尤其当队友们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他,整个队伍晋级的希望似乎都沉沉压在他肩头,重逾千钧。

可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越是深入钻研,谭耀越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绝对没法在短时间内解决。

他束手无策,焦躁地抬起手,发狠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似是希望疼痛能让大脑更清醒、灵活一些。

扯了几下,谭耀的手突然被一把抓住。

“别这样,”顾琼生的嗓音很轻松,“这又不能怪你。这东西据说联邦召集所有顶尖实验室,研制了好多年呢。”

“再说了,就算不跟这道题较真,咱们的答题速度也慢,本来就没有晋级的希望。现在不过是回归到正常路线,都一样啦。”

少女的手指修长而细腻,指尖沁凉,掌心却是温热的。

谭耀愣了一瞬,突然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急匆匆躲开,左手捂住右手手腕上刚才被顾琼生拉住的位置:“嗯……我其实……”

顾琼生没注意男生突然之间的窘迫。

她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可还没打算放弃。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想想,仔细想想……

……对了!

她还有技能啊!

如果猜的没错,她的技能是可以修复眼前这台机甲的。虽然不能提供不存在的零件或装置,但现有的构架如果存在问题,她或许能够找出来?

这是一种bug似的手段,跳过过程,直接获得结果。

顾琼生有些犹豫,可看到旁边所剩无几的倒计时,她定了定心神,冲谭耀低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能让这个模型组装成目前最适宜精神力驱动的状态。”

“你能通过拆卸成品,来倒推其中涉及的修正和改进手段吗?”

正捂着胳膊,耳根发红的谭耀:“……?”

啥玩意儿?

……

“圣光,点亮黑暗!”

随着顾琼生无声念出技能台词,“唰”地一下,旁人看不到的白芒在房间内亮起。

房屋中央的机甲仿佛有了生命,在白光的笼罩下飞速变化——隆起的外壳归于平整,散乱的连接线梳理规律,**的插线头像是勤恳的工蜂,自动寻觅目标——

一个更加精巧、完善的机甲模型,在所有人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悄无声息地呈现。

谭耀直勾勾地盯着,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

完全颠覆他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机械认知!

那些让他毫无思路、束手无策的杂乱线头,在顾琼生手中只用了短短一分钟,就像被捋顺了毛一般,规整得不能再规整。

机甲内部也是,刚才打开还是个粗糙毛坯的中空内部,现在却像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

虽然这间艺术品仍然是个半成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前后之间的差距——跟现在房间中央的机甲模型比起来,之前那个就像是小孩子在沙滩上用泥巴搭建的城堡,而现在,那流畅优美的线条、梳理整齐的插线、上下联通的冷却循环连接管……简直就是一座尚在修葺之中的宏伟城堡!

“这、这他妈……”谭耀惊得连说话都结巴了,“这什么鬼!”

说是奇迹也毫不为过!

他倏地转头,死死盯住顾琼生:“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初在教室里,你也是这样修理屏幕的吧?”

“……咳。”

顾琼生眨眨眼睛,被男生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

好在她早就提前想好了借口,语气轻快又爽朗:“这是我的精神力特质啦,可以维修一些小东西。”

“特质?”

韩天铭几人因震惊而干涩的声音从房间后面传来,飘乎乎的:“可是队长,你的精神力特质不是治疗吗?”

“唔,那个也是。”顾琼生微赧地笑着,“我的精神力特质可能更复杂一些,或许是元素重组也说不定呢?我也没完全搞清楚,总之除了治疗,这个修理功能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

——精神力特质真是个好东西,系统的黑科技统统都能往上推。

反正人类现在也没钻研透精神力的本质,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听了顾琼生的解释(忽悠),其余队员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太离谱了,这完全说不通,没听说过谁的精神力还有这特性啊?

之前类似韩天铭这样的特殊系,数量都已经十分稀少,只要精神力等级说得过去,绝对会被联邦重点栽培。

可现在韩天铭看着屋中近乎完善的机甲模型,回忆起训练时被顾琼生治疗技能照拂的美好感受,顿时觉得自己的精神力特质像是一个卑微的小喽啰,完全拿不上台面。

她哭丧着脸,跑过来抱住顾琼生的胳膊:“队长你也太牛了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小迷妹……啊不,我早就是你的小迷妹了,苟富贵,勿相忘!”

顾琼生被她摇得哭笑不得:“但是我的技……特质也有局限性,如果有缺失的零件,我是没法补全的。顶多就是给现有部位修理一下……”

谭耀突然开口:“已经足够了。”

低沉的嗓音掷地有声,男生目光灼灼,眼底像是燃烧着火。

重新拾起信心之后,谭耀的双眼那么明亮,连赤红的发色都无法遮掩。

虽然无法理解顾琼生精神力维修的逻辑,但谭耀知道这绝对是机甲爱好者梦寐以求的强大特质,最关键的是,这会对他们扭转败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正确答案的模型都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如果这样都无法回答题目,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擅长机械吗?

……

竞赛渐渐接近尾声。

AI模拟大厅中,蒋渊良收到的奇葩答案也渐渐变少。

毕竟到了这时候,学生们能写的都已经写上去了,不会的再焦头烂额也是不会,队伍们纷纷提交答案,试图进行最后的冲刺。

榜单前排依旧激烈,前10名已经基本固定,而且跟10-20名逐渐拉开了不小的差距。

10-20名却仍处在激烈的竞争中。

看着那上蹿下跳的名单,韦澜能想象到学生们揉着肿胀发痛的太阳穴,忍受着精神力耗尽的痛苦,努力试图再争取哪怕一点点分数的模样。

他有些感慨,又有些宽慰。

虽然对于耗费了自己半天时间这件事依旧感到不满,但韦澜也深深地感悟到一点——眼前这些孩子,都是联邦的未来啊。

昂扬,奋进,朝气蓬勃的……未来。

韦澜回过头,冲身侧魁梧的董教官问道:“下一个赛段,你就是主考官了。这么多小队,哪怕只取前1%,也有近一百个队伍,五百个学生了吧?”

“这么多人,想想就头疼……你有什么好办法,能快速区分他们的潜质吗?”

董教官大刺刺地站在墙根下,闻言冲他咧了咧嘴:“下个赛段吗?抱歉,现在可是机密,不能说哦!”

“不过流程我已经有思路了,保证是一场非常刺激、充满悬念的竞赛,完全可以给后面几年的校际联赛当教科书示范,哈哈哈哈!”

韦澜:“……”

“好吧,”韦澜扶额,“董教官您有信心就好。”

“必须的,”董教官冲自己竖起大拇指,“你们还不相信我吗?”

这话倒也是。

韦澜扶了扶眼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身材魁梧的男人——第一战争学院总教官,教出的三大军团精英成百上千,收敛起浑身那股吊儿郎当气,就能瞬间变身十八层地狱蹿出的魔鬼,是战争学院全体学生们咬牙切齿、又恨又爱的可怕存在。

这家伙设计出的第二轮竞赛,恐怕会把这群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们虐到鬼哭狼嚎吧……

想着,韦澜莞尔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

跟完第一场竞赛,他这个一轮主考官的职责也就到头了,可以安安心心、清清静静地回研究室捣鼓机甲去。

一想到自己模拟器中半成品的机甲模型,韦澜心里就一片火热。

他也是狂热的机甲爱好者,一辈子心血都扑在了相关研究项目上,到如今一把年纪也依旧是孤家寡人,对韦澜而言,机甲就是他老婆,实验室就是他的家。

唔,好想赶紧回家抱老婆……

韦澜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蔚蓝的天空发了会儿呆。

这时,AI控制室中突然想起智能语音:

【各位考官请注意,第一轮竞赛即将结束,倒计时一分钟:60,59,58……】

房间中几个人的眼睛唰地亮了。

蒋渊良更是激动得险些热泪盈眶。

“终于要结束了!”

呜呼,他再也不用忍受那些学生们胡编乱造的垃圾答案,不用耐着性子一点点批阅、挖掘那寥寥无几的所谓“闪光点”了。

不过临近时间截止,仍有一些答案匆匆提交上来。

蒋渊良耐着性子点开,对自己说:最后三个,这是最后三个。

痛快地批出两个零分,他抱着无比畅快的心情点开最后一个,随便扫了一眼,正习惯性准备打“0分”的手却突然微微一滞——

“嗯?”他嘀咕着,“这个答案……”

“……嗯???”

“……卧槽?”

……

一分钟很快过去。

在智能AI的操控下,时间精准到微秒,一瞬间所有答案尽数上交,各小队的分数也彻底定格。

排行榜上的名次不再变化,从上到下鲜明地排列出队伍编号。

【嘀,竞赛已结束,请考生们有序离开模拟舱。如果感到身体不适,请向各楼层的医护人员求助……】

清脆的电子音响彻整栋大厦,AI控制室中,韦澜等人也松了口气。

董教官笑着说:“很好,虽然有点小插曲,但总算没出什么大乱子。”

韦澜点点头。

旋即他回过身,冲旁边的组织老师说:“这个名单敲定下来,麻烦尽快通报,同时记得整理一份,快点发给各军事学院院长……”

那老师的神色却十分怪异,盯着AI运行系统,嗓音古怪地说:“可是韦教授,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系统这边显示,因为还有一道主观题未打分,无法出具最终晋级小队名单。”

“没打分?”韦澜皱了皱眉,“小蒋,你在磨蹭什么?”

“快一点,院长他们都等着看名单呢!”

不远处的光屏前,蒋渊良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他的神色更怪,脸色也白,整个人像是刚生吞了一只螃蟹,支支吾吾地:“教、教授,这个答案……我……”

青年眼神飘忽,额角渗出细汗,咬了咬牙:“我批、批不了……”

这答案,他竟看不懂?

蒋渊良毕竟是战争学院的研究员,韦澜的亲传弟子,自认也算学识渊博,如果只是因为学生胡编乱造而看不懂,他应该能察觉出端倪——但眼前这道答案不是这样。

这答案思路奇特,天马行空,可以说是脑洞大开,但偏偏每一句道理都是正确的,推演的内在逻辑更是循环自洽的。

最重要的是,它竟然附上了一个完善后的机甲模型?

比他跟老师在研究所日夜钻研、耗费数年搞出的东西,答案中附带的模型看上去明显高级得多。

蒋渊良瞠目结舌,只觉得脑子都要不转了。

这道题的答案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许多地方的道理连他都不懂,这让他怎么打分?

另一边,韦澜见蒋渊良这副模样,也觉得十分古怪。

蒋渊良是他的学生,什么本事,什么水平,韦澜心里很清楚。

应付一些小孩子涂鸦似的答案而已,不至于吧?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是压力太大了吗?

……也是,也是。

联邦战事吃紧,他们项目组已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要不是有营养液撑着,恐怕组里许多人早就倒下了。

无奈地摇摇头,韦澜大踏步地朝青年走过去,迎着青年欲言又止的奇怪神色,黑框眼镜朝上推了推:“算了,你去歇着,这题我来批。”

男人站在写满答案的光屏前,微微眯眼,快速浏览:“嗯……这个答案……”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不知不觉拧了起来,视线渐渐放慢,神色也渐渐严肃:“……嗯?”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