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拓展训练下来,即使有防晒霜护体,我还是被晒黑了一大圈。

人人也都如此,例外的只有纪远尧和程奕——纪远尧是因为享受特权待遇,没在阳光底下怎么晒;程奕是因为底色摆在那里,墨汁里调锅灰,一样一样。

训练项目的难度强度不断提高,各组之间竞争很激烈,第三组基本已被甩下,只剩穆彦的组,和我所在的组,就要在今天最后的项目中决胜了。

看到那求生墙、高空断桥和绳降台组成的最后一组连贯挑战时,我倒抽一口大大的凉气。

这设置也太黑心了。

翻越四米高的求生墙是考验团队协作、人力分配与尤其关键的牺牲精神。

搭人墙的时候,程奕与康杰两个人咬牙扛在最下面,一动不动,让大家踩着他们肩头翻上去。我看见程奕那一头汗水,有些不忍落脚。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示意我尽管上。

在一群身娇体弱的OL当中,我算灵活的,小时候的芭蕾底子还有点用。

翻上去后,观望对面穆彦那一组,我才发现他是最早登顶的一个。

穆彦站在上面有条不紊组织大家依序翻越,先合力把笨拙的人送上去,敏捷轻巧的人垫后,进行得相当顺利。而我们这边却乱了套,因为程奕自己当“垫脚石”去了,无人有效指挥,几个女孩子落在后面怎么也爬不上来,能帮忙的男同事却都一早上来了。

看来这一局我们输定了。

程奕有牺牲精神,穆彦却有指挥刀在手,这次高下已分。

我没有时间再多观望,翻上障碍墙之后,马上要通过第二个考验,跨越空中断桥。

突破心理障碍,就在跳与不跳的一念之间。

双方都有人因为实在没勇气跳出去,在上面犹豫拖延时间,甚至有女孩子直接放弃。

大家都知道我恐高,将我留在最后位置。

眼看一边一个,淘汰的淘汰,通过的通过,终于轮到了我。

战战兢兢站上断桥,我没有听见队友加油的声音,底下全都一副无望沉默的表情。

因为那边断桥上站着的是穆彦。

他静静站在那里,目视前方,全神贯注,然后突然跃出,没有一丝迟疑,矫捷得像只优美的豹,连续跃过悬高八米的断桥,如同穿行平地,飒然身影惹起下面尖叫连连。

这人真是天生的冒险家,热爱危险,乐于挑战,区区断桥对他就像一个玩具。

我站在这里看他,有一丝眩晕,有一些软弱,也许只是因为恐高症发作。

脚下断桥令我眼花心悸,冷汗阵阵,恶心与眩晕一起涌上来。恐惧本能渐渐控制住身体,连视线也模糊,看断桥桥面好像都在浮动。底下有人在叫“安澜加油”,仿佛是程奕的声音,也似乎有人在叫“下来吧”、“别勉强她”、“小安好可怜”……可怜吗,穆彦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又可怜,就像在电梯里,在车上,像看一个投怀送抱的笨女人那样看我。

我闭了闭眼睛,晕晕乎乎,脑子空白一片。

他仿佛就在断桥对面嘲笑我。

我朝着前方虚空中渺渺的“笑脸”迎了上去。

一步,一步,再一步……

欢呼声雷动。

当我终于腿软软地回到地面,程奕上来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安,你最棒了!”

现在扳平一局,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绳降这一关只能赢不能输。

这次又是高空考验,豁出去舍身一跳,把自己交给地心引力的同时,也是恐惧临界点的突破。每人身上系有一根保险绳,自己控制降落速度,如果害怕可以慢慢滑降下来。

但决胜的关键是速度,也就是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勇气。

那边第一个上的是孟绮。

刚刚克服了高空断桥的亢奋还没有过去,我觉得应该不会再惧怕绳降,就自告奋勇站到了第一个的位置。

我们一起攀上几层楼高的绳降台,在教练指导下系好保险绳。

教练还要再检查一遍安全,我急忙催促,“快点,再不跳人家抢先了!”

教练笑着点点头,让我也就位。

转身悬空站好,将要往后蹬出的一刹那,感觉到身后空空如也的虚无,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我本能地抓紧了护栏,不敢撒手,目光却同时瞟向旁边,看见孟绮也同样迟疑了。

她与我目光交会。

我朝她一笑,猛地松手,屈膝后仰。

瞬间的失重感之后,保险绳稳稳定住我,身在半空,手里控制绳决定着下落的速度。

孟绮也跃下来了。

我心一横,完全松开控制绳,瞬间身体飞一般下坠,底下惊呼声哗然腾起。

耳边呼呼风声劲刮,地面离我越来越近,突然一声古怪的“喀嗤”传入耳中,伴随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拉扯力,颈上疼痛传来!我下意识收紧控制绳,猛然停住下坠,只觉脖子上被勒得奇痛!

是我颈绳上的猫咪坠子,不偏不倚卡进了保险绳的滑轮里。

滑轮将绳链也绞了进去,越扯越紧。

我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极小概率的意外状况落在了我身上。

会死吗?

脑子里第一时间跳出这念头,其余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唯一维系着我安全的是手里这股控制绳。如果绳子抓不牢,滑轮继续收紧,我会不会被自己的项链勒窒息?会不会滑轮被卡坏,令我直接摔下去?

我听见下面惊恐的尖叫,听见很多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在叫安澜别怕、安澜坚持……好像有人冲上来了,我惶然低头看下去,看见穆彦和程奕一前一后冲上绳降台的扶梯。

程奕一边跑一边对我大叫,“安澜,抓牢,别松手!”

我闭上眼睛,一手攀住升降绳,分散下坠力量,一手用尽全力抓牢手里的控制绳,感觉掌心被勒出撕裂般的痛。

头顶上依稀传来穆彦和教练的声音。

“你不能下去,让我来,保险绳马上好……哎,你不能下去!”

我忍痛仰头,看见穆彦系着另一根绳子飞快滑下来,仿佛从天而降的救星。

他从半空中靠近,伸手勾住了我的绳子,借着两股吊绳晃荡的力量,准确地抓住了我。

为了在半空中定住身体,不被晃动的绳子扯开,他以双腿和我的腿交缠,一手稳住自己的控制绳,一手试图解开我颈上项链。

“这是什么?”他恼怒地问。

“棉绳。”我艰难地回答,“找到结了吗,抽短的一头!”

“找不到!”

“你……”

他困难地摸索了半天,总算勾住我颈上挂绳,却怎么也扯不断。

我攀住吊索的力气快要耗尽,掌心的痛已开始麻木,咬牙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地颤声说,“快一点好吗,我没有力气了。”

他直直看我,蓦地一低头,直接咬了下来。

我本能往后仰头。

他含混地说,“别动。”

温热的唇落在我颈项,齿尖掠过皮肤,湿润而坚硬,有一点酥麻,有一点痛。

他咬住了这一股细而韧的颈绳,慢慢用齿尖,一点一点将它咬断。

我们一起落回地面,脚底沾地的那一刻,穆彦紧紧环着我的手臂立即放开了。

而留在我脖颈上的湿润温热还没有消失。

我还没有站稳,就被冲上来的同事抱住,他们争相拥抱我,感激庆幸我平安脱险。

可是怎么好像有哭声呢,我还有点浑浑噩噩,茫然转头,看见孟绮含泪欲泣的脸。

她一把抱住我,失声抽泣起来,令我和周遭同事都呆住了。

大家试着拉开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我也跟她说没事了。

她却推开我,打了我一下,冲我吼,“知道不知道刚才有多吓人?我以为你要摔死了!那么高,你非要那么快,找死是不是?就为赢我,就为赢这个比赛,值得拼命吗?就算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和你争了行不行?”

红着眼睛的孟绮,流着泪的孟绮,失态得全无形象的孟绮。

“小绮……”

我叫了她名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这么望着她。

周围人都怔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有程奕过来拍了拍孟绮肩膀,温柔地笑着,“没有这么严重啦,小意外,小意外,安不是没事了嘛,不要哭了。”

孟绮转头看他,眼泪扑簌簌地落。

他柔声说,“It’s very nice,you’re a good girl.”

说着又弯下身,手撑膝盖,保持和她平视的高度,促狭地笑,“糟糕,妆哭花了!”

孟绮立即捂住脸,哭笑不得地背转身去。

我也忍不住笑,真是的,参加训练也化着妆,还是那么贪靓。

这时教练赶了过来,一边向我道歉,自责没有做好安全工作,一边问我有没有伤着。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

教练问,“脖子受伤了?”

我忙摇头,下意识捂住齿尖掠过,犹存温湿的那个地方,抬眼却撞上穆彦的目光。

他正看着我。

我的脸陡然滚烫。

教练又问了很多,我只是含含糊糊点头或摇头。

他终于问完走了,围在身边的同事也散了,穆彦才走过来,将攥在手心里的一个东西给我。

是那被咬断的颈绳,坠子已经卡坏了。

“拿回去做个纪念,这么刺激的经历,不容易遇到。”他语气轻淡。

“谢谢穆总。”我接过来,摩挲着卡坏的坠子,低下目光,“谢谢你……”

他却饶有兴趣地问,“这是挂的什么东西,一个猫?”

“是招运猫。”我说着也有点发窘,这么不走运的招运猫。

“迷信!”穆彦笑了。

我捏着这只粉瓷小猫,突然想起,买的时候,店主说这是一只招桃花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