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后一项因我的乌龙被打断,最终我们两组还是打了个平手。

总结会上,穆彦的组得到精诚协作奖,我们这组得到奉献精神奖,还有一组得到集体智慧奖——就像在发棒棒糖,重在参与,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优异个人表现奖,毫无悬念地被穆彦拿去。

原本程奕也很有竞争力,但却敌不过穆彦“空中勇救失足女”的佳话,女职员们说起那一幕无不花痴大发,用小蓓夸张的话来讲,“穆总好像蜘蛛侠一样,那个帅啊,要是我被挂在那儿,天呐……”

听上去我的经历香艳又刺激。

我非常感激穆彦的出手相救,只是不明白像蜘蛛侠能有什么帅。

穆彦上去讲话,代表团队做总结,不像培训师那么舌绽莲花,却句句简洁精炼,讲得极富煽动力,下面的掌声响起一次又一次。

结束总结致辞时,他拿起那个勋章样式的奖牌说,“最后,我想把这个奖项,送给一个真正应拥有它的人——她在此次训练中,展现出了对工作伙伴的全心信任,克服了自身障碍,尽管最后因意外而失败,却让我看到她面对困难时的镇定和坚持,看到了大家的关切和情谊——这正是我们这个团队,得以克服种种困难,团结一致走到今天的原因,以及这个团队的价值所在。本次拓展已完满结束,工作的挑战即将开始,我希望我们能将在这里领悟到的一切,发挥到工作中去,希望在团队中看见更多的安澜。”

起初的惊愕之后,我默然听着他的称赞,被浪潮般的掌声推动着,站起身来。

站在目光汇集的中心,我竟不再羞涩。

穆彦在众人瞩目中,朝我走来。

我接过他手里的奖牌,迎着他的目光,茫茫然看他的脸。

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对我的赞美,这样直接,这样毫无保留。

以往在他身边,我百般努力,想得到他一个赞许的笑容,他却无比吝啬。

而现在,这赞美,是仅仅只为赞美么?

我已不确定了。

他身上像潜藏着两个穆彦,一个那么好,一个那么坏,我无法分清什么时候,是哪一个穆彦在对我说话,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向我递来糖果,还是刀刃。

就连感激,或者感动,我也惴惴捂着心底,不想再被他看出。

总结会上没有看见纪远尧,问苏雯才知道,纪总因为身体不适,提前让老范送他回去了。我很不安,陪同他应该是我的职责,却现在才迟钝地知道这回事。苏雯倒没有责怪,她说纪总回去的时候,知道我刚刚遇到意外,还叫她代为慰问,让我休息一下压压惊。

苏雯问了问意外发生缘由,说要向拓展培训公司追究责任,我忙说不用了,这意外是我自己大意莽撞造成的,不怪教练疏忽,千万不要为难人家。

苏雯也没坚持,看着我笑了笑,“你倒很为人着想……心好,难怪别人对你也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听着这话有点滋味不对,不像是夸奖。

苏雯一笑,转开话题,叫我帮忙安排晚上的聚餐。

完成了四天辛苦的拓展,大家在极度疲惫之后的放松里,又有着还未消散的亢奋。

饭桌上,我有惊无险的戏剧化遭遇,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谈资。起初的慰问之后,话题很快拐到某人“英雄救美”的浪漫之举,这一场意外不知不觉就成了香艳刺激的花边谈资。

穆彦也在这桌,就坐在我对面,众人当着他的面戏谑,他也不吱声,只是微笑着,低调地吃饭。我成了被打趣的唯一靶子,不断有人怂恿起哄,一口一个“英雄救美”,说得煞有介事。

当再一次有人说这四个字时,我忍无可忍开口说,“不是,是美救狗熊才对。”

正在喝汤的穆彦被呛住,阴沉沉抬眼瞪我。

都说他美了,还一副不识抬举的样子,我回以白眼。

程奕过来找他喝酒了,我得隙脱身,拿了手机走到洗手间去。

拨了老范的电话,响很久才接。

我问他纪总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老范说没事,就是发烧,已经到家休息了。

电话里声响嘈杂,老范说正在街上到处找药店,帮纪总买药呢。

我心里不安,自知这件事做得太失职,尽顾着自己那点破事儿,连纪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亏得出发前苏雯还再三叮嘱过。我毫不遮掩的将担心告诉老范,问他现在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补救。

“没事,纪总不会怪你的。”老范说着,好像想起什么,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倒是可以替我跑一趟腿,正好我还没吃饭,饿得胃都疼了,你一会儿买了药给纪总送过去吧!”

我长长叹了口气,捂着电话低声说,“老范,你是大好人,谢谢你。”

老范呵呵笑,“聪明丫头就该做聪明事儿。”

他说好人做到底,顺路开车过来接我,把已经买到的几样药交给我,另外冰袋实在不知上哪儿买去。我知道附近一间药店有,便约好时间让他在底下车库等着,我先去买冰袋。

老范特意叮嘱,“你悄悄下来就是,别让其他人看见,这种时候别人指不定怎么想你,知道吧丫头……”

我苦笑,“知道了。”

回到饭桌上,程奕他们正端着酒找我,我爽快地自罚了三杯,趁机请假提前告退,理由是刚刚接到朋友电话,有点急事。

买了冰袋,我在另一个路口等老范,他开着纪远尧那辆车,牌照惹眼,不便停在近处。

这路口有个的士站,竖着巨幅灯箱广告牌,背面是一部近期上映电影的广告。

我拎着冰袋转到背后,看那电影广告打发无聊。

前前后后的路人络绎不绝走过,我本来全未留意,直到不经意间,听见熟悉的说笑声,已近在跟前……竟是两个销售部的女同事过来了。她们像是也提早离开,一起站在广告牌前方等出租车,和我就隔一道灯箱,并没瞧见我。

一边等着车,她们一边在聊天。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说笑声不时被车声人声掩盖,我只听见几句零星对话。

“看不出来吧,以前那模样多清高,还不是一样走上层路线。”

“人家攀的可是高枝,爬得比谁都快。”

“往上爬就爬呗,谁都一样,我就看不惯她那股清高劲,假得要死,好像就她一个干净,干不干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说凭什么穆彦那么护着她?”

“还能凭什么,全世界都看到了,他俩那个亲热样子……”

“喂,车来了!”

我默然听着,面对明亮的广告牌,眼前灯光晃得白花花一片。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话,总会有人这样说的,不是吗。

我这样反问自己。

如果几天之前听到,我会满不在乎地想,随你们胡说去吧——可现在我手拎着冰袋,等着老范的车,正要去人家家中送药,这该叫什么呢?

叫敬业,叫为工作?

我自嘲地笑笑,自知不仅如此,却也并不难堪。

这个从天而降的职位,正因来得轻松,也更害怕突兀失去。我一直小心翼翼,却还是有了今天的疏失。苏雯说,这没什么关系,可谁知道纪远尧是否也这样想。短短时日,我还无法揣摩到他的性情习惯,也许他表面温和,实际严苛,会因此认为我是个没有责任心的人,并不值得信任,就此将刚刚建立的一丁点认同感收回。

失去纪远尧的认同,我很难想象,以后会是怎样一个进退两难的狼狈境地。

我的工作,是个外表光鲜的玻璃瓶,哪怕出现一条再细的裂缝,也得第一时间补救。

手机在包里振动,老范的车已经到了。

上车之后老范也没说什么,一路将车开得又快又稳。

到了纪远尧公寓楼下,老范将药交给我,敦厚地笑着说,“去吧,没什么的。”

我看着他,“老范,我是不是挺假的?”

老范一愣,“你假,那别人不都是塑胶人了?”

我笑了笑。

好吧,工作,就只是工作。

老范拍拍我肩膀,“别想太多了,这不也是工作嘛?说起来,他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儿,身体又不好,也怪不容易的……咱们做秘书、做司机,也是份内的事。”

我叹口气,推门下车。

乘电梯抵达30层,走在走廊地毯上,脚下安静无声。

我按了门铃。

门开处,纪远尧穿着黑色睡袍和拖鞋,头发微乱,一脸倦容与诧异,“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