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一早从公司出发,行车近两小时,来到郊外山脚下的训练基地。

出发前苏雯就叮嘱我,这次纪总虽然也参加,但他身体刚好一点,有些项目就不适合参与了,我的主要职责还是跟在他身边,到时分组也会将我分在和他一起。

这种活动是完全打乱等级,不分上下关系,也不分部门,全部人员由拓展教练统一编成不同的小组。话是如此,苏雯照样动了不少手脚,私下和拓展方培训主任沟通过,有意将行政部的人尽量分在和重要高层一组,人事部的人则尽量塞到无关紧要的组里。

分组的时候纪远尧看出来了,有些不悦,当着大家没有发作,却把穆彦和研发总监分派到另两个组去,有这两位压阵,场面总算平衡了很多。

苏雯在一旁神色尴尬。

程奕在纪远尧这个组,他是第一次参加公司拓展,兴致高昂。

从写字楼里释放出来的这些人,难得有机会挣脱高跟鞋与领带的束缚,一个个都像多动症儿童,早就在那里笑闹折腾,跃跃欲试。

上午是培训师的宣讲,和一些室内互动的预热,拓展教练们全都在一旁不苟言笑地站着,到了下午才开始使出手段折磨我们。一听那些训练项目,我就知道,纪远尧这次是真要把我们往死里收拾,几乎全是强度极大、难度极高的。

而他自己倒好,只是象征性参加了轻松的一两个项目,就和拓展教练站在一起,笑微微看着我们像群猴子似的摸爬滚打。

缺乏锻炼太久,我很快就累得不行了,一路折腾下来骨头都快要散掉。

最后一个项目比较轻松,是两人配合着过独木桥,纪远尧也过来了,本来他要与程奕搭档的,不知是谁在旁边嚷了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活生生就把我给推了出去。

这个搭档是要有身体接触的,我看着纪远尧,纪远尧看着我,就听见程奕在旁坏笑。

然后在我压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就被纪远尧一把拽上了三米高的独木桥。

对我这种有恐高症的人来说,即使地面有防护垫,即使只是三米高度的悬空,也是挑战。

站在桥上我腿软心慌,死死攀住纪远尧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松手。

可这万恶的桥必须两人配合,把未搭完的桥板搭好才能过去,一个人搭桥的时候,必须靠另一个人的全力扶持才能保持平衡。显然我这点力气,扶不住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纪远尧,只能是我去搭桥板了……

下面“加油”的喊声震得我越发心慌。

纪远尧原本抓着我的手,可这样根本无法平衡,我摇摇晃晃怎么也放不好那块木板。

“这样不行,你得腾出两只手,别怕……我扶着你。”纪远尧柔声说,双手稳稳扶到我腰上。

我实在很怕摔下去,可当他的手在我腰间收紧,传来温暖笃稳的力量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神就定住了,相信这双手不会松开,相信自己可以把安全完全交托在这双手上……我一咬牙,豁出身体重心,几乎让他托住我全部重量,终于一下子将木板搭对了位置!

一片欢呼声里,我们第一个通过独木桥,完成了任务,后面的人全都效仿我们才得以完成。

所有人都在给我们鼓掌,程奕的掌声最为响亮。

输给我们的另一组也在有风度地鼓掌,他们的组长是穆彦。

我站在地面上,膝盖仍在发软,回头看纪远尧,发现他笑着的样子十分温文,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眼镜的银边在阳光下闪着优雅光芒。

晚上住的地方十分简陋,就在训练基地旁的两层宿舍楼里,硬木板床,没有空调,12点前断热水,比大学军训时的待遇还要差。不过前次来住过,也习惯了,唯一的安慰是整齐干净。而且所有人不分等级都住一样屋子,包括纪远尧。

想起他那公寓里一尘不染的雪白地毯和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黑色沙发,再看看这简陋的木板床,我顿时有种恶劣的平衡感……不过也隐隐有点担心,他那身体应该受得了吧。

分配房间时,不知谁那么有才,把我和孟绮分到一间。

我很烦,但总不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举手说“老师,我不和她玩”吧。

孟绮倒笑嘻嘻领了钥匙跑过来,一进房间就累得倒在床上不起来,连声抱怨皮肤被晒黑了。平时我会和她敷衍说笑,但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不知是方云晓表述能力太好,还是我想象能力太丰富,M9屏风后的那一幕,想起来就好像是我自己亲眼所见似的,连同他和她的表情,我几乎都能想象……“乓”一声,我将窗户重重推开,发出很大声响。

孟绮惊了一下,扭头问我在干什么。

“通风。”我头也没回,径自拿了衣服,进浴室冲凉。

冲掉一身的汗,换上棉布睡裙,轻松了许多。

出来看见孟绮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出神,见了我,她立刻露出笑容,“美人出浴。”

我笑笑,坐在窗前拿毛巾擦头发。

她又无话找话地扯了几句,见我一直不说话,也就沉默了。

从工作的角度,我应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对她笑脸相迎。

可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想知道那天在M9,当她挑逗穆彦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了我对穆彦的心思——那时我并没跟方云晓和她说起,自己暗藏在心,以为谁都不知道,可后来才知她们一早都看出来了。那么孟绮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是不是明知道我喜欢穆彦,还去引诱他——其实这根本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我像得了强迫症,总想知道答案。

是因为对曾经的好友还心存期望?

期望相信,她有不知情的理由?

湿漉漉的头发绞在毛巾底下,绞在手心里,越绞越紧。

我主动打破沉默,“那天和方方去元素吃饭,还聊起你,好久没一起去那儿吃饭了,那里的菜好像不及以前味道好了。”

孟绮沉默了下,轻声问,“什么时候?”

我说,“就前两天。”

孟绮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是吗,我也好久没去了,不知是不是换了厨师。”

我的心沉下去。

她在心虚什么呢,如果是同事之间相约吃上一顿饭,无需这样小心掩饰。以孟绮爱炫耀的性格,更应该主动说起,以显示高层与她的关系融洽——可她显然不想让我知道最近才与程奕一起去过元素餐厅。

“对了,还没恭喜你升迁。”孟绮走到我身后,像以前亲近时一样,卷着我的发梢玩。

我转身避开她的手,笑了笑,“谈不上升迁吧。”

突然传来敲门声。

孟绮去开了门,见是前台小蓓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探头问,“对不起,我来问问……小安姐,可不可以和你换一下房间?”

我诧异,“为什么?”

她说她一个人被安排到走廊尽头那间,本来就害怕一个人住,刚才灯又坏了,只剩卫生间一盏灯,实在怕得不敢睡。晚上维修工又找不到,一路问过来都没有人愿意和她换房间。

“行,我跟你换,我一个人住惯了。”

小蓓感激不尽。

其实不用对着孟绮,我倒是求之不得。

不过换过去我就有一点点后悔了,那尽头的房间真是冷森森的,窗外树枝被风吹得嗖嗖响,卫生间里一盏昏黄小灯,不但没多少光亮,倒像鬼片里的道具,更添阴森。

我看了看顶上歪斜的灯,估计是接口松动,也许可以修好。

找了把椅子踩上去,不够高,只能再搭一张小凳。

房间里太黑,我又打开房门,借着外面走廊的灯光照亮。

刚摸索到灯泡,就听门口有人一声大叫,“喂,你做什么!”

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定神一看是程奕。

“修灯泡啊,还能干什么。”我站稳脚,拍了拍手上的灰,“这灯坏了。”

他大步走进来,“下来下来,这太危险了!”

“危险什么,我家灯泡坏了都是我修。”我没理他,踮起脚继续转那灯泡。

“漏电怎么办?”程奕嚷着,“还爬这么高,喂,你到底下不下来,再不下来我动手了!”

“你动手,你要来修吗?”我低头看他,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好像是……没等我看清,突然脚下一轻,重心全失,晕头转向就被一双手拦腰抱住!

我很丢脸地尖叫了。

程奕将我放在地上,“别叫别叫。”

我狼狈地望向他,又望向他身后,那个站在门口的人。

那个人冷冷开口,“怎么回事?”

程奕一怔回头,“哦,她居然爬那么高去修灯泡,完全没有安全意识嘛。”

“修理工呢?”那人走进来,站在我面前,似乎在昏暗光线里打量我。

“下班了。”我闷声回答。

“你拿着。”他把手上什么东西交给程奕,二话不说站上椅子,仗着身高优势,随随便便就够到了灯泡。

“哎哎,穆彦,你怎么上去了,下来,下——”

程奕话音未落,屋里突然灯光大盛,死活不亮的灯泡就那么一下子修好了。

我们都愣住,一起仰头,看着长手长腿的穆彦从椅子上跃下,好像未费吹灰之力。

“厉害……”程奕一脸仰望地琢磨那灯泡,“怎么搞好的?”

“旋一下就好了嘛,你没修过灯泡?”穆彦打量程奕。

“我……”程奕挠头。

我实在忍不住问,“你们怎么都跑来了?”

“都来给你修灯泡的。”穆彦不冷不热呛了我一句,从程奕手里拿过记录板,看也没看我一眼,板着脸就走出门去了。

程奕笑了笑,“我们在查夜,行了,你休息吧。”

他道了声晚安,也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每晚是要有主管两人一组,逐个房间查夜的。

灯光明晃晃照着,房间又静又空,那把椅子还横在面前。

我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一低头发现身上竟还穿着碎花吊带小睡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