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如获大赦——她相信兰莉也一样。她没有计较他刚才的失礼行为,母亲埃伦的教导她以前丢了,但此时此刻又奇迹般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有故作娇嗔,也没有扭捏作态,而是像一名真正的南方淑女那样有礼有节地回答:“谢谢您的赞美和建议,华尔蒙特先生。”

“就是这样才对,巴特勒太太,您做的很好。”迪森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又转向兰莉,“剩下的就由你来吧,亲爱的。虽然这位不体恤我的州长也和我们的格兰特总统一样是坚定的共和党人,而且南方的小姐在共和党酒会上一向受人追捧,不过还是需要知道一些基本的北方礼节的。”顿了顿,他又挑衅似的说:“希望你回南方那几年没有忘掉它们,否则只好我亲自教了。”当然,他没把自己这话当真。

“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办法。”兰莉毫不含糊地应战了。连一旁的斯佳丽都看得出来,她这是中了迪森的圈套,只是她们谁也没法跳出来。虽然和迪森认识的时间不长,严格说那根本算不上是认识,不过她看得出来,迪森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人君子。和瑞特一样,都是那种为了自己想要的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男人。这一点从他对兰莉十年都不愿意放手就能看出来了。她忽然觉得不可思议:迪森真的不知道兰莉在战争结束以后跑到什么地方了,还是知道了不愿意勉强她宁愿勉强自己?这一点其实是她最欣赏的地方,否则她刚才也不会帮迪森去分散兰莉关于他莫名其妙淋雨的注意力了——那把伞还是快要下雨的时候她借给迪森的。

“我拭目以待。”迪森像是完全放开了自己,语气里充满了军队出身的人常有的调侃。“不过还是麻烦您先把那条受诅咒的项链从巴特勒太太脖子上摘下来吧。那么老大一颗鸽血红宝石挂在那儿你不觉得像长了一个动脉瘤吗?”

“你!”兰莉听他这么说话本来应该生气的,但是她却意外地忍不住想笑。以前迪森和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和颜悦色生怕惹恼她她还没个好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看他现在这样她反倒觉得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不过听到这话最放松的是斯佳丽。虽然她承认那串鸽血红项链确实很抢眼,但是也真够重的,要命的是它的链子还是实打实的纯金,兰莉刚把它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还在羡慕她们家能有这么珍贵的首饰,可没过多久她就暗暗叫苦,祈祷的时候不仅她的心是沉甸甸的,脖子更是有被勒断的危险,弄得她祈祷的时候只好一直低着头——这样还不那么勒得慌——在替瑞特祈祷的同时也祈祷自己能想出一个不伤和气的办法能让兰莉赶快把这份厚礼摘下来。现在兰莉终于在迪森的刺激下把那类似于狗项圈的项链收了回去,她顿时像是被救上岸的溺水人那样深吸了一口气再猛呼出去。虽然那三支蜡烛都被吹灭了,不过她安慰自己,反正已经祈祷完了,也用

不着了。

仆人被叫出来收拾桌上的残余,等他们离开以后,斯佳丽也行了告别礼离开去换衣服了。虽然已经很晚了,她这一天也确实很累,但她丝毫没有睡意:迪森喝了两瓶毒药才换来的情报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她必须在今天从迪森那里弄清楚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人,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以及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最后这一点她其实并不担心,不管是司令还是元帅,哪怕是总统,只要是男人,就没有她对付不了的。女人对付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她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

看在那两瓶毒药的份上,虽然刚才帮了迪森一次,不过她也不在乎多帮一次。自己这时候离开,在楼上多待一会儿,正好给他们两个创造一个交流的机会。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地帮一个北佬去追南方的淑女,但是她就是这么做了,哪怕就是他们抓走了瑞特。她只能告诉自己,北佬里也不全是坏人,起码还有人愿意帮她把瑞特救出来。其实现在她连“北佬”这个词也不怎么愿意叫了,更愿意称呼他们“北方人”,话说回来这应该还是杰克对她的影响。

她想迪森应该看出了自己的用意——彼此行礼的时候他们的眼神交汇说明了一切——希望他会因此对瑞特的事更上心一点。不过迪森在酒都没有醒的时候就能看出来的事,兰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斯佳丽一开始都有点不敢看她,后来偷偷瞄了一眼,发现她的神色里虽然暗藏无奈,却也没有更不高兴的内容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那股兰莉讨厌的气息慢慢散了,否则滴酒不沾的她今天晚上肯定是没有任何欲望想要和迪森说话的。只是如果仔细嗅一下空气,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酒香,混合的气味被空气稀释然后分解,白兰地和威士忌那特有的香味不时飘进兰莉的鼻子里,像两只不安分的手那样撩拨着她的心绪。她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这种和迪森单独相处的情形总让她窘迫得无所适从。还好,迪森帮她解了围:“亲爱的,累了那么久,要喝点咖啡提提神吗?”

“不用。”因为紧张,兰莉的声音很尖细,她立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把语气放平说:“我不渴。谢谢。”最后那个“谢谢”她特意加重了发音。

她听见迪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比她刚才重多了,她都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压迫了一下。迪森的下一句话更是直接得让她无话可答:“你觉得这么生疏的关系我们需要维持多久?”

“我,我——”兰莉只能拉出已经“叛变”的斯佳丽当挡箭牌,“斯佳丽的事还没完,杰克和你表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谈这件事好像不是时候。”

“人只是害怕做一件事,却可以给自己找出无数个理由。”迪森又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兰德丽雅?斯托克?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兰莉只说了这一个词,就陷进了沉默。她原本想得好好的应对集体失效了,因为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迪森说的是“你害怕什么”而不是“你想要什么”。原以为她和迪森之间只是“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这种三流小说里写烂了的故事的无聊重复,她按照这个理解和他生活了几年,逃开了几年,现在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却被迪森告知她的理解一开始就是错的,这让她情何以堪?而且——她自认始终都没有丢掉自己引以为豪的判断力——她知道他说对了。

看她欲言又止,迪森也不在意,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他继续问:“那我换一个问题。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恨我,除了南方人的偏见以外,还因为我是……凶手。我说的对吧?”

“求你别这么说!”兰莉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不升高一个八度,但是因为不想被斯佳丽听到,她还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它压了下来。可是她很难把被迪森的话激起的强烈情感一起压下去,不只是被攥得通红流汗的双手,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直到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递到她的面前,漂浮到眼前的蒸气模糊了她眼前的世界,让它变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四分之三的咖啡,四分之一的热牛奶。我都记得。”看兰莉把杯子接过去喝了一口,迪森松了一口气,“你还是老样子,从不往里面加方糖。”说着,他自己端起了另一杯放了两倍糖没有加奶的咖啡。

兰莉把杯子放好,看着迪森悠闲自在地品味着被甜蜜包裹住的微苦,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阻道:“那个,你刚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又喝这么浓的咖啡,对身体不好。我去叫人给你热点牛奶解解酒吧。”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这个让她心慌意乱的地方,手却被迪森一把攥住了。其实她能感觉到迪森先抓的是她的一只手,但是又立刻换成了一只袖子。她吓了一跳,对他这种失礼的行为本能地抗拒,想把袖子甩开却没有成功,迪森的手劲儿很大,她害怕把自己的衣服扯坏,所以只好整个人站在那里,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话。那是他积压在心里十几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也是他一直想对她说的话,只是她从没有认真地去倾听过。

“兰莉——亲爱的,以前你不想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但是这次我不能听你的。我必须把话说清楚,就算你听完以后会恨我,会逃跑,会想要一枪打死我,我也得说。不,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跑开,绝对不会!我——”也许是酒精的刺激,还加上了咖啡的作用,导致迪森这几句话说得并不连贯,完全是脱口而出而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但是看到兰莉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一点,一下子松开了兰莉的袖子,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两个拳头被他攥得通红,好像里面燃烧着一团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