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这次却离得很近,还带进了一阵疾风,差点把蜡烛都吹倒了。幸亏斯佳丽眼疾手快,用手护住了那几点黄豆样的火苗,她的手离的那么近,把自己都烧到了,但她没有注意,直到眼看着那点火苗慢慢稳定下来才把手收了回去,而且脸上是带着庆幸的表情。

兰莉顾不得去关门,急忙起身去房间找药给她擦伤,但斯佳丽阻止了她,她的声音在一片连绵的雷声中居然格外清晰:“兰莉,现在几点了?”

借着昏暗的烛光,兰莉看到落地钟的两根指针第三次交成了直角。“九点了。”

“我这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斯佳丽又问了一个没来由的问题。

“大概是五点多。”兰莉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肯定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对吧?”斯佳丽这个问题完全只是想确认一下,根本不需要否定的回答。兰莉看出了这一点,点了点头。其实她觉得四个小时都已经有了。

“感谢圣母玛利亚!”斯佳丽双手合十祝祷道。在兰莉刚刚意识到她刚才念的可能是《玫瑰经》的时候,斯佳丽又对她说:“刚才辛苦你了,亲爱的。现在可以把灯打开了。”

兰莉虽然奇怪,但是看到事情终于结束也很高兴,似乎是为了迎合她终于好转的心情,没等她按铃叫人,墙边的那几盏煤气灯突然间自己亮了起来,把大厅映照得灯火辉煌。兰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一下子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适应。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三支被巨大的光芒完全比下去的蜡烛——现在只剩下一点尾巴还在苟延残喘,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怜。

兰莉的目光随斯佳丽转向了门口,让人发抖的寒风已经被那扇坚固的门重新挡在了外面。迪森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佝偻,还不停地发抖,身上的淋的雨都被抖成了一道道帘幕,落到地毯上劈啪作响。兰莉没想到他淋成了这副样子,只是他身上那一股浓烈的酒气生生止住了她想要走过去的脚步和开口询问的动作,只能赶紧叫人带他去洗澡换衣服。等迪森表情古怪地进到里间的时候她才想到,他出门之前明明带了雨伞的。

“外面的雨不小。”兰莉还没能为自己解释清楚心里的疑惑,斯佳丽却忽然开口和她谈论起了天气。

“是啊,简直像是末日洪水。”兰莉触景生情想起了圣经故事。

斯佳丽脸色微微变了变,也许是想到了这个故事的不祥之意,但她立刻又笑着对兰莉说:“不过总有诺亚和他的方舟在。”

“可那又能救多少人呢?”兰莉不知道斯佳丽挑起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本来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应该顺着斯佳丽的话也不知不觉变了一个样。她赶忙补充说:“当然了,能多救一个也是好事。”

“你说的对。”让兰莉意外的是,斯佳丽不仅没有因为自己发起的话题没有发展到想要的方向而感到不悦,反而宽容大度地表示赞同。她认识斯佳丽的时间

也不短了,但是坦白说,很少见到直性子的她掩饰不满掩饰得这么得体的样子。或许是她想多了,斯佳丽根本没有不满。她反倒是对自己随便猜度人家的心思羞愧起来,未免也太小气了一点。

大厅里的声音又消失了,只有外面哗哗的雨声和不时插入其中的雷声才让人觉得世界还是活着的。灯火通明之下却无话可说让兰莉觉得别扭,所以她费尽心思想找些话来说:“对了。斯佳丽,你刚才那样,到底是在干什么?”她刚才的疑问憋了好久,终于还是一下子就问了出来。

斯佳丽的表情似乎早料到了她会这么问,她看着那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再开口时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感伤:“这个是我嬷嬷去世以前教过我的土办法。点上长蜡烛是为了向仁慈的圣母传达自己的心音,只要蜡烛不熄灭,我的心愿就会一直顺着蜡烛的烟飘到天上,圣母总能听到的。”

“真的?”兰莉的表情摆明了不信,她觉得斯佳丽这么做纯粹是寻找一个心理安慰。但是她也不想破坏它,所以她又说:“我知道了。你这么诚心诚意,圣母肯定会保佑你的。”

“谢谢你陪我这么久。”斯佳丽刚才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另一部分连她自己都觉得兰莉不会相信所以没有说。在瑞特离开她的那天夜里——她知道如果不是她做的那个古怪的梦也许瑞特不会下决心走,所以虽然那个梦只出现过那一次,但是她却意外地记得很清楚。这和那个以前总来纠缠她的在大雾里奔跑的梦还不一样,后者是因为不断的重复才让她印象深刻的,尽管她其实根本不想去经历这种重复;但是那个梦却在她的脑海里却如同随风飘落的蒲公英扎了根一样,并且在记忆的不断打磨下变得愈加清晰,她从中可以回想起的细节越来越多。那个梦好像一个预言,瑞特的离开,她永远接受不了的查尔斯顿,杰克和阿希礼的出现,还有嬷嬷的病危,都像根据同一个剧本排练好的两出戏一样在以后的时间里上演,虽然不完全相同,而且也没有到最后的结局,但是她已经对它的准确性确信无疑。所以当她回想起梦中嬷嬷叫她准备三支长蜡烛为她的病祈祷时,她立刻照做了。只是对象不可能是嬷嬷了。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酸,连忙又暗暗命令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哭出来,不然祈祷就不灵了。

“那没什么。”兰莉的腿终于恢复了知觉,她站起来拉了一下铃,对斯佳丽说:“你刚才坐着祈祷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我叫人再给你准备一点夜宵吧?”

“不用了兰莉,谢谢你。我不饿。”斯佳丽的目光本来是对着她的,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又越过了她的头顶,人也站了起来,对着她身后说:“啊,华尔蒙特先生,您好。”

兰莉转过身,正看见迪森换了一套便服从里面走出来,脚步不像之前那么散乱了,恢复他了他一贯的坚定有力。看到他酒醒了不少,兰莉的心多少放下了一点——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把它归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您好,巴特勒太太。”

迪森的答话很含糊,眼睛里浮动着一些红丝——是酒精残留的结果——但脸色却很白,没有出现像他这个肤色的人一喝醉就脸红的常态,这一点倒是很少见的。只是虽然洗过了澡,但还是有一股不算淡的古怪气味飘荡在他的周围,对于闻惯了酒味的斯佳丽来说这不算什么,毕竟杰拉尔德和瑞特喝醉的样子她见多了,但是这味道对从不喝酒的兰莉来说就很不适应了。她皱了皱眉,担心又变成了责怪,语气冷淡地问道:“你喝了多少?情况怎么样?”

迪森动了动嘴,但没有能如他所愿说出点什么,喝得太多舌头都直了,他颇费了一点劲才把它弯过来:“抱歉,亲爱的,让你为我担心真是不好意思。我喝了两瓶而已,也没有那么多。”

“鬼扯!”兰莉知道前面那句话是迪森故意占自己便宜,但她开骂戒可不是因为这个。“以你的量两瓶能醉成这个德行?”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对迪森还是有些了解的,尽管不是她主动。

“只不过这两瓶是州长用了白兰地威士忌外加俄国伏特加等等烈酒混在一起逼我喝的。”迪森一想起那一杯又一杯看不出颜色又冒着数不清的气泡的**就心有余悸,那味道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尝了,宁可去前线多挨两枪。

“我的上帝!”兰莉捂住了嘴,她确实被吓到了,连一旁的斯佳丽都觉得这种喝法还能走着回来就是万幸了,她对迪森的酒量佩服不已,心里还想到要是瑞特能不能喝这么多再全身而退。

“那你们那个该死的州长自己又喝了多少?”当着斯佳丽的面,兰莉完全忘记了应该询问的头等大事,她毫无风度地骂人完全是为了出气,不只是为自己,也不只是耍南方人的固执脾气,还为了迪森。

“他喝的量倒是比我多,五瓶。不过都是低度果酒甜酿。听说他最近开始限酒了。”迪森说起这件事也是咬牙切齿,“都说他最近新雇了一个神医做私人医生,整个人都快被那个家伙改造成苦行僧了。”

“苦行僧?真的假的?那不是——”被迪森这么一说兰莉立刻想到了斯佳丽的事,她觉得自己的心血可能要白费了。

“所以——”迪森看了看一旁不明就里的斯佳丽,接着说:“要想把瑞特从那个家伙手里捞出来得换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这回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迪森的目光从斯佳丽身上转到了兰莉身上,接着又绕回斯佳丽身上,最后停留在她新换的那一套火红色的晚礼服上,不动了。

通常两个人不管多熟悉,对视超过五秒钟如果还没有话说就会让气氛显得很尴尬。但是迪森的眼睛就是像一只吸血的蚊子一样钉在了斯佳丽和她那一套红色晚装上,把斯佳丽看得浑身不自在头也低下去整张脸都要融进身上的那团烈火里也不罢休。就在兰莉看不下去准备出声抗议的时候,迪森终于说话了:“必须承认,巴特勒太太,您这套衣服非常高贵,也很适合您出席一些奢华的宴会。但是现在情况变了,您还是把它脱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