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勒太太,您确定要去见瑞特吗,在这里面?”他的重音放在了后一句话上。

“当然。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他以为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观光旅游吗?

“没什么。只是……”迪森说出了向别人报告坏消息时常用的开场白,成功地吸引了斯佳丽的注意。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情急之下,她连敬语都忘了加上。

“您别激动。”迪森把声音放轻,看了看门口站岗的警卫,确信无论是烈日还是他们的谈话都没有让他的脑子擅离职守,这才接着说,“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让您很惊讶,但是我觉得还是先告诉您比较好。”

“到底怎么回事?”她都快急死了,他还慢腾腾的。

“是这样的。其实,我说是瑞特告诉我兰德莉雅在亚特兰大是骗人的,那张照片也不是他主动交给我的,是他被抓以后有人从他身上搜出来然后转交给我的。确切地说在那个时候,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虽然瑞特以前在北方很吃得开,也不代表他人人都认识,即使认识也未必会给他面子,迪森就是其中之一。华盛顿天高皇帝远,管不了他,他也懒得去管那里有什么新闻。

“什么?”斯佳丽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消息很意外,完全看不出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老实说迪森和瑞特以前认识不认识根本不是她关心的,但是她天生善于抓住一件事情中和自己有关的部分,所以很快就从迪森的话里得知了一件事:“你的意思是,瑞特不知道我今天要来探——看他?”探监这个词她说着实在别扭。

“也不能这么说。”迪森很惊讶她反应得这么快,虽然这和事实还有一定的差距。“我昨天已经派人通知他了,说今天有人来看他。”

“但是没跟他说那个人是我。”斯佳丽解答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

“没错。”他不得不赞赏斯佳丽的敏锐,这基本上已经符合事实了。只是他没有告诉斯佳丽,自己看到那张肖像的时候是多么激动,然后又是如何连夜起来去找人打通关系在监狱里直接越权“提审”瑞特,却发现他什么都不肯说,直到他拿出肖像之后他才告诉自己妻子和女儿可能在亚特兰大。就因为他的这个“可能”,迪森不惜动用私权让监狱在他离开期间不要乱动瑞特,等他回来以后再说。他自然也不会说这件在他看来手到擒来的事差点粘在他手上让他蜕一层皮,监狱那边对他的要求推三阻四,一直说这人是敏感人物,上面要求赶紧查办他。他懒得去过问瑞特究竟犯了何等弥天大罪,威胁监狱长在他回来之前必须保证瑞特人身的绝对安全。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是不同系统的官,但是权力这个东西就像水一样可以轻易漫过边界——只要你掌

握着汲水开关。一切围绕着权力转的规则监狱的人还是懂的,所以也只好照办。他更不会说他此举绝非出于仗义相助,只是想留着瑞特的命来验证他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一切好说,如果不是,他虽然不会亲自送他上绞架,但是也一定会去围观的。当然,这些还是不告诉斯佳丽比较好。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尤其是真话,这是迪森未成年时便学会的成人世界的第一条基本法则。

“您还想说什么?”在迪森没有注意的时候,斯佳丽已经从不必要的惊讶中恢复了过来,对他重新用起了敬语。她现在很镇定,而且是真的镇定。这镇定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她想到了一件事:既然迪森能让她来见瑞特,而且看样子瑞特也平安无事,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捞出去。

“待会儿您见到瑞特的时候,尽量不要和他提到我的名字。”他本来还想说别告诉瑞特是我把你放进来的,但是转念一想,瑞特那么聪明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从他和他短暂的对话里,他可以断定这个男人不简单。他愿意帮他的妻子,多少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在里面。

“还有什么?”斯佳丽不明白他和瑞特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也不是她眼下应该关心的。

“没什么,您自己要小心。”见斯佳丽一脸疑惑,他不确定地补充道,“尽量别说一些对他不利的话,即使说了也别让里面的人听见。”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算是对瑞特不利的话。

“可以进去了吗?”斯佳丽没有接话,反问道。

“这边。您进去以后和里面的人说我的名字就行了。我就不进去了,您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迪森指好了路,和斯佳丽告别之后就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办一件事。

接待室里体贴地摆着一桶不知从那里运来的冰块,给整间屋子降了不少温。亏得有它在,斯佳丽才没有觉得热。她紧张地拨弄着手里的戒指,眼巴巴地望着那和监狱相连的另一扇门。虽然迪森没有说来见瑞特的就是自己,但是瑞特应该能猜到吧,他会不会不愿意见自己?哦,不会的,一定不会。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越来越近。斯佳丽刚刚有些平静的心情又被搅乱了。她局促不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不知道该到哪儿去。这屋子简直太小了,小得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可以感觉到心脏在狂跳。她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攥拳头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戒指硌痛了自己的手指,像是要勒进肉里,这痛感让她的脑子激灵了一下,连忙放开被指甲抓得掌心发红的两只手。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门已经被轻轻地关上了,连同外面那个面无表情坚守岗位的哨兵一起。这事自然是瑞特做的,因为斯佳丽根本动不了。她眼看着瑞特走

进来,设想过千万种他可能会给摆给自己看的表情,不管是惊讶还是嘲弄还是冷漠她都受得了,但是她没想到瑞特进来以后只是友好地冲她笑了一下,接着就绅士地帮她把门关上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坐回到椅子上,巨大的惊讶没有表现在脸上,却压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真的没想到,会在一个早有准备的地方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瑞特。

他和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上一次见面也只是在区区一个多月之前,他也不应该有什么大的改变。还好这里的监狱没有强制犯人统一穿囚服的规定——雇犯人的时候她见得多了,当时还惊奇世界上居然还会有人能设计出这么难看的布片——在她看来那些东西都不能称之为衣服了,要是穿在瑞特身上那真是一场噩梦。瑞特身上的那一套和她印象里他离开塔拉时的不一样(刚想到这一点她就暗骂自己傻,大夏天的哪个人会连着穿一套衣服一个月还恋恋不舍),只是看样子也有一段时间没洗了,脏倒是不脏,就是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陈旧感觉。好像以前外祖母留给她的一件珍珠饰品,她很宝贝,戴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每次戴完还会让人把它冲洗干净,想让它看起来永远像新的一样。可是没过多久,那让人心醉的优雅光泽就慢慢暗淡了,像燃到尽头的蜡烛烛光,最终无可奈何地熄灭了。那颗珍珠从晶莹剔透的双眸变成昏黄浑浊的鱼眼,最后变成一小捧随风而逝的骨灰,其实也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当时她只是为自己失去一件传家之宝而难过,现在却模模糊糊地想到,有些东西也许就像珍珠一样,就算不会死,也会老,最后,随风而逝。

不能怪她在这样本该万分激动笑中有泪的场合有一段这么不合时宜的联想,因为眼前的瑞特也给了她这样的感觉。看样子因为迪森的关照他没有受什么苦,没有她想象中的遍体鳞伤,也没有在短短一个月之内瘦得脱了相。他的身材依然高大,他的肩膀依然宽阔,他的双臂依然结实,这些她以前就很熟悉的东西还没有改变。

但是她还是感觉到,瑞特身上的某些东西的确改变了。那双像是黑色钻石一样闪亮的眼睛,以前总是肆无忌惮地放射着机智的嘲讽的光,现在却让那光静静地沉淀其中,不再像镜子聚光一样四处吸引别人的攻击并且毫不在意地加倍反射回去;那对浓得如同复仇天使黑色翅膀的眉毛,以前总是讥诮地耸立成两把交错着的锋锐的剑,现在却静静收入鞘中,平展成一片无风深夜里不见起伏的湖面;那种整个身上迸发出的强烈自信,以前就像这个死气沉沉的人间里点燃起的一堆篝火那样刺痛了许多人的眼睛,现在却变成了一阵刮过他身边的旋风,带走了她熟悉的一切。想到这些,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感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