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也一样,而且起了一种可喜的变化:在最初的惊讶和由此产生的慌乱过后,她冷静了下来,仔细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最终得出结论认为瑞特不会出事,因为她想不出他有任何可以出事的理由。这种思考当然还很不成熟,但是也总比她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向前猛冲直到撞得头破血流要好。

斯佳丽有意不去想那次去亚特兰大找瑞特借钱的事,虽然那件事和她眼下即将面对的事有某种程度的相通之处。那实在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虽然她拥有的美好回忆本来就不多,战争和重建又把她性格中仅剩的一点美好踩得稀巴烂,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件事,她也许真的可以成为像妈妈那样的人而非现在这个她想起来就觉得后悔的人——现在回想起来更是有理由觉得它糟透了。这一次绝对不能让故事重演,她现在是去见自己最爱的男人,不是去费尽心机地从他手里骗钱——她现在怀疑瑞特手里到底还有没有钱——绝对不能再欺骗他,一定得跟他说自己多么想念他,她骗了他这么久,早就该说实话了。还有,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救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还要因此杀人也在所不惜。

她的想象也就到这个地方刹住了,别的事她懒得关心。杰克的心事他自己能处理好不用她操心,再说看他的样子就算她想问他怎么了最后也只会得到一句“没什么”。既然他说没什么,她也乐得当做没什么。

她精心挑选着要带的衣服,好像自己要去的不是北佬的监狱而是一场盛大的舞会一样。瑞特对女人的服饰一向挑三拣四,批评起来绝不留情,她可不能被他看扁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点奇怪,不去担心丈夫的安危反而去担心丈夫看不上自己的着装。但是她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反正瑞特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也能让他高兴一下。能顾得上操心这么细枝末节的事,也说明自己的心情还算好。

从没坐过那么长时间的火车,连斯佳丽都被弄得昏昏欲睡了。一路上实在没什么风景可言,连树都没见过几棵,实在单调得很。杰克更是直接表现出了对这一切的不感兴趣,每天都靠在自己的座位上闭目养神,小小的喉结若隐若现,幸好没有睡得口水直流。斯佳丽知道他这样不够礼貌,但是她也不忍心叫醒他,临行前他的反常表现让她内心不安,现在看他睡得这么香她才放下心来,小孩子要是有什么心事绝不会睡得这么好,看来他真的只是太累了一点。

整支队伍的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又很不协调。迪森和凯文很聪明地一言不发,几乎就是在用眼神和彼此交流;兰莉一直在担心安吉拉,完全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安吉拉大概也了解了自己病的严重程度,脸色一直不好,但还是努力摆出一副欢快的表情不让大人担心。斯佳丽的眼光有几次扫到她,发现她没有再去看杰克一

眼。

虽然兰莉早就和自己说过华尔蒙特家的房子大的不可思议,但是斯佳丽亲眼见到它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坦白说,这房子大得,呃,甚至都让她莫名其妙地替主人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简直是浪费,兰莉在亚特兰大的房子缩小二分之一给他正合适。现在她心目中理想的房屋样式就是兰莉的那一套,等她回到亚特兰大的时候一定要按比例放大一套出来。

她知道自己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在重大的挑战之前,越需要放松自己,借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人需要靠一些非常细小的事证明自己还活在现实之中,也只有这些小事让人有做的勇气。高远的理想和美好的愿望会把人带到蓝天之上,然后重重地甩下去。斯佳丽要做的不是去报答瑞特或者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或者实现她的誓言弥补他所受的伤害,她眼下顾不上想这些。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她要去见瑞特,只要见到他,自己就能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却愿意相信它——她现在只能这么想。

迪森安排她在自己家里住下的时候跟她说,他会尽快安排她去见瑞特一面的,只是这事可能会有些麻烦。毕竟这种事不归他管,好在他和监狱里的人很熟,即使不熟他们也得给他的“司令”头衔面子。斯佳丽不懂政治和北方的法律条文——只怕她一辈子也不会懂了,但是迪森并不轻松的表情和语气也让她感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很难。

现实的确验证了斯佳丽的想法。一连几天过去了,迪森每天早出晚归,带来的消息却只是“请再耐心等一等”或者“这事情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她急得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眼望着与自己咫尺相隔的树林里温暖安全的巢却无法飞过去。该死的是这种难熬的感觉还找不到人来发泄,真让她憋气憋到胃里去了,要不然她这几天不会什么东西也吃不下。

好消息却突如其来地像把钥匙一样打开了关闭已久的鸟笼,把她从里面放了出来。迪森告诉她,他已经打通了所有关节,明天上午就可以安排斯佳丽和瑞特见面了,当然还是在监狱里,只怕斯佳丽会不适应,里面关的全是重刑犯。

“太谢谢你了,华尔蒙特先生。”斯佳丽毫不在乎,“别说那里面关着重刑犯,就算他们每个人都杀了二十个人,就算他们全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就算他们明天要上绞架让我去看着,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样,只要瑞特能逃过去。看着她燃烧着的坚定眼神,迪森忍住了没有告诉她,那些人都不是恶鬼,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南方而不来北方捣乱的话,他们就是天使了。

第二天一大早斯佳丽就起来了,其实她被各种念头搅得一夜没睡着。她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照

镜子,还好自己没有黑眼圈,也没有皮肤苍白,不然就要上很厚的妆来遮掩了,那样看上去活像个大颜料瓶,一点也不自然,只怕瑞特会狠狠嘲笑她一通。她特意挑选了一条最漂亮的裙子——当然没有再挑那倒霉的绿天鹅绒,那种东西她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了——而是选了一条浅紫色的,看上去比较正式。盛夏时节北方的太阳也很不客气,所以她加了一条银色的丝绸披肩。坦白说这两样东西单拿出来和她的眼睛都不是很配,但是配在一起的效果还是蛮出彩的。对了,还有瑞特给自己买的订婚戒指,一定得戴上,就算这戒指大到了她都不好意思戴而且戴上了以后指关节都被压得抬不起来的地步也没关系。左手无名指,有一根血管和心脏相连的地方闪闪发亮。嬷嬷说过,那代表上帝会赐给你运气。求上帝保佑,让瑞特平平安安地出来,斯佳丽在临行前修女一般诚心诚意地做了祷告。

虽然天气很热,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北方人对于生意的热情,斯佳丽觉得天气还没有他们的热情温度高,或者说他们的热情给这本来就热的天气又添了一把猛火。不用掀开布幔,甚至经过布幔的过滤之后那些吵吵嚷嚷的北方腔依然能钻进她的耳朵,不时夹带着脏话的讨价还价,对于小贩缺斤短两的恶毒咒骂,乃至于因为商品质量或者服务态度不好而导致的赤膊上阵大打出手,让斯佳丽感觉自己走进的不是繁华的商业街,而是生意兴隆的屠宰场。刚想到这一点她就赶紧打住,这想法太不吉利了,尤其不能把它们和瑞特此时的情况联系在一起。

过了没多久,那些喧嚣渐渐沙哑了下去,直到变成一阵阵擦过耳边的风声。斯佳丽原本被吵得有些涣散的神智慢慢清醒了过来,四周那种愈显荒凉的寂静让她有些奇怪,同时激起了她的防卫本能。她不放心地撩开了帘子,看到人少了许多。因为没有风的关系,远处的制造工厂的大烟囱像一个不会吸烟的巨人用的烟斗一样把一团团的黑色固体颗粒笔直地呼到高空却不知道往回吸,弄脏了万里无云的蓝天,灰蒙蒙的天色像是一个垂暮老人的病容。哎呀这个联想也晦气,自己老是这么想好像认定瑞特会出事一样,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只是这也不能怪她神经兮兮紧张过度,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妻子会在去监狱里探望丈夫的时候有什么愉快的心情可言。

马蹄声和车轮声都不再响了。终于到地方了,斯佳丽松了一口气。迪森敏捷地从车里跳了出去,颇为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扶她下车。斯佳丽本来没有这个心情讲究礼节,但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慢慢从车里出来了。午后的太阳正是放肆的时候,斯佳丽拉了拉披肩,把自己裹得更紧了。趁这个机会她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确信不会被瑞特挑出什么毛病来以后抬脚准备走进眼前这座简直可以称得上高大的建筑物,却被迪森叫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