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迪森跟斯佳丽说过瑞特的事不是光靠钱就能解决的,但是斯佳丽还是把自己能带上的钱全都带上了,包括那些她还没有捂热的,卖了两家店铺才得来的,准备投入珠宝生意的钱,她甚至因为担心钱不够而把桃树街的那栋房子抵押了出去。如果不是威尔回电报跟她说棉花还没有到最终的成熟期卖也卖不出高价,只怕她会把塔拉庄园也换成一张支票。其实她本来打算卖掉那栋她自己也越看越不顺眼的房子的,但是兰莉劝她不要那么冲动,先押出去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钱真的不够了可以向她借。斯佳丽又感动又羞愧,兰莉待自己一直那么好,可自己却不愿意为她想想,还因为自私的愿望让她不得不回到自己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到的,总在逃离的地方,真是坏透了。

“不过兰莉其实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恨北方吧。”斯佳丽拿出了受不了良心折磨时常用的法宝——从别人的角度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我这也是在帮她,真不希望她因为偏见错过真正爱的人。老实说,她还没有真正爱过哪个男人呢。”她也不是毫无理由地胡思乱想,兰莉不愿意卖掉迪森买给她的首饰,虽然那本来就是她们家的,但是这也说明她对于迪森并不是完全无情的。她可以找出的证据不止这一点,还有很多,兰莉没有在悲伤时拒绝迪森递过来的手绢,在自己骂迪森的时候她还有维护他的意思虽然最终没有行动,最明显的,在迪森盯着自己的时候她还会嫉妒,这些可都不是她“恨”一个人应该有的表现。

“但愿这次去北方能帮兰莉看清楚她爱的究竟是谁。”斯佳丽默默地想。她现在只能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想到要去北方她就觉得心慌意乱。她对于北方人的恨意并没有完全消失,现在又因为瑞特的被抓而加深了。要去一个自己又憎恨又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她心里真的不能静如止水。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她搞不明白的杰克。

自从那天宣布过自己也要去北方之后,斯佳丽就发现杰克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对她依然很礼貌,只是话变得少了很多,如果不是自己去问他根本不会说话。虽然以前也差不多是这种一问一答的情况,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不一样。以前他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无论她问什么他都能答上来并且答案总是妙语连珠,虽然有时候惹她生气但最后她总会发现那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现在,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偶尔说一句话的木头人。她想问北方人的生活习惯,他只答了一句“比南方人快一点”,弄得她莫名其妙;她想问北方的环境怎么样,他也只是一句“挺好的”,跟没说一样;她皱着眉头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用一句“没什么”打发自己,然后就回房间去了。要是以前,她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可是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虽没有发现,即使发现了也绝不承认,但是杰克确确实实在很多地方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现在她很少乱发脾气了,因为对杰克发脾气没用,最后的结果就是火进到了水里,除

了几缕代表她耗尽力气的白烟什么都没有;她做事也不那么急躁冒进了,因为杰克总是能发现她一时冲动定下来的计划有多少不合理之处,然后看似不经意地提醒她注意,她若是自作聪明,最后结果多是在吃了亏以后按照他的建议重来一遍并且顺利通过。她很不情愿佩服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杰克确实聪明,并且她不服输的天性也因此被激发出来,以后再做什么之前都要考虑清楚,省得杰克再跟她啰嗦;最重要的,她现在不那么看重钱了,这里也有他的功劳。当然,自从瑞特离开她以后她就发现钱不是万能的,但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到手的钱,并且依然享受把钱放在手里把玩的感觉。杰克看样子对钱不感兴趣,也不想她太迷恋钱,因为那真没什么好处。他采取的办法也很特别,不是跟她唠叨什么金钱是万恶之源,也没有说什么不义之财不可取,而是很客观地跟她表明了自己的观点:钱只是用来实现自己梦想的一种工具,如果它帮不了你就什么用都没有,把它看得太重是不够聪明的。斯佳丽可以忍受别人说她不守妇道招惹是非,但是决不能忍受别人说她不聪明。她和杰克争论了起来,最后自然是杰克赢了,他最后那一段话让她记忆犹新,几乎每次她想要赚一笔不义之财的时候都会在耳边响起:“钱是人造的,可人以为自己是钱造的,这可不对。人不能被钱牵着鼻子走,而应该努力去做钱的主人。钱不会把人变坏,它只是一个一个放大镜,帮人照出自己本来的样子。斯佳丽小姐,您本来的样子,是个好人,还是个无赖?”这让她怎么回答?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无赖,而且也永远不可能是。对于其他啰嗦的人她可以脸一沉命令别人滚出去,但是对杰克不行,她拿他没办法。更何况——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本来就是对的。当然,她那讲究实际的性格起了决定性作用。被战争打乱的经济秩序重新建立起来,再像以前那样坑蒙拐骗只能流失更多的顾客,反倒是诚信经营能留住顾客和他们口袋里的联邦钞票。那个关于饥饿的梦再也没来过,在她想对别人好一点,提醒自己钱不能代表一切的时候。所以她的心情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惶恐不安,对其他人也可以和颜悦色了,这良好的服务态度帮她重新赢回了顾客。虽然钱赚得没有那么快了,但是细水长流,断不了。日积月累,自己也有不少积蓄了。

眼下到了这些积蓄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问过迪森,瑞特是因为为南方偷运军火而被逮捕的。她觉得他没说实话,但是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明知道他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相,再逼问也没什么用,所以也只好作罢了。这事瑞特以前干过她知道,现在的他没准儿也干得出来,只是她觉得那实在没什么必要。瑞特当然不缺钱,他要赚钱的话门路多了,亚特兰大的银行,查尔斯顿的磷矿,新奥尔良的生意(她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不至于担着把脑袋拎在手里的风险去运军火。她晓得这生意很赚钱,但是风险比利润大得多了。瑞特这人一向谨慎,更何况是现在

,他不是一直想要做个拥有平静生活的绅士吗,总不至于他在自认年纪不小了的时候又激情复燃地去旧金山淘金吧?斯佳丽分析了半天,最后也没理出什么头绪,她天生不擅长这个,硬逼着自己去干也没什么效果。

要是有个人能帮自己分析分析多好。可是放眼望去,自己身边的人不少,却一个都帮不了自己。自从兰莉勉为其难地答应陪她去北方之后,斯佳丽就觉得没脸见她,哪还好意思问她自己该怎么办;迪森连真实情况都不愿意和自己透露,别说帮自己分析了,再说就是他的半遮半掩让她头疼的;凯文医生看样子完全是因为安吉拉的病被迪森临时抓差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去问他也是白搭;至于杰克,他要是能开口她就谢天谢地了,问题是他如今变成了铁皮闷葫芦,想戳个窟窿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简直比登天还难。

虽然无法知道瑞特为什么被关进去让她心里惴惴不安,但是她在担心他的同时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庆幸。真够荒唐的,居然因为自己丈夫被关起来而庆幸。但是坦白说,要不是这件事,她到现在也不清楚瑞特到底在哪儿。他向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连她想去找他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可现在好了(或者说坏了更恰当?),他被人抓了,还千方百计托人给自己送来消息。他拿那张照片就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吧,万一自己被逮捕了不至于没人知道客死异乡。可要是这样,他干吗还要去北方,安安分分留在查尔斯顿不就好了?明知道那帮北佬对他恨之入骨还要自投罗网,斯佳丽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想起了瑞特当初丢下她去参军的事,现在她的感觉就和那时候差不多,一口气闷在心里喘不上来,搞不明白他怎么想的——但是又不太一样,他既然跟自己保证了会回来(回来干什么她现在就不想了),就一定会回来,他从来不骗自己。不过他既然遇到了麻烦,她就得帮帮他。

她知道现在没人能帮自己,就像现在没人能帮瑞特一样——看迪森的意思,就算自己去了也于事无补,他只是单纯想让自己见他最后一面而已。她立刻又摇摇头,把这不祥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瑞特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以前每次有什么坏事发生的时候斯佳丽心里都会特别慌,但是她总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管心里慌乱得如何像是一锅马上就要煮开的水,脸上永远是一种冰一样的冷静。这种表面的冷静在她脸上驻留久了,慢慢渗透进她的心里,冻结了所有的柔软,久而久之,她就真的冷静了。虽然这种冷静并不一定靠得住——因为它出于天长地久的习惯而非通观全局的理性,但是却真真切切地帮着她过了不少槛。围城时期从亚特兰大逃回塔拉靠的是它,打死那个北佬靠的是它,她顶住全城人的压力开木材厂靠的是它,就连瑞特离开她以后她重新振作起来靠的也是它。它没有给她带来温暖,却使她永远有勇气面对寒冷的威胁。只要挺过这一阵寒冷,温暖总会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