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自己对阿希礼不能像对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毫无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早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友情,或者说变质更恰当。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以后再想到他自己就会非常平静,而且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甚至早就想过,要是有一天自己追不回瑞特的话,还可以和他成为最好的朋友。爱过一个人就像一张纸浸过了水,不管再怎么晾晒,总还是有抹不掉的痕迹。谁都一样,哪怕是瑞特。的确,这才是她真正想的。

“您真是少见的明白事理。”迪森很高兴有人支持自己,看着兰莉不甘心的落败和隐约闪过的嫉妒神情,他几乎是精心选了一句话说了出来,提醒兰莉她的女人心思用错了对象。“现在看来巴特勒那小子眼光确实不错。”“什么,你认识瑞特?”斯佳丽话刚出口就知道她说了蠢话,人家都把瑞特拿着的肖像拿到手了,跟瑞特的关系肯定浅不了——除非是他抢来的。

“是的,我认识。他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只是……”他的话犹犹豫豫地还没说完,就被斯佳丽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现在在哪儿?”平静安心的感觉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心里全是对于瑞特消息的渴望。

“他进了大牢。”迪森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作为缓冲,直接说出了残酷的事实。这样最直接,对于这种事任何安慰都是靠不住的,除了浪费时间什么用都没有。再说他知道斯佳丽是不会被这件事打垮的,瑞特跟他说过,他也看出来了。

“什么,大牢?”斯佳丽当即脸色惨白,双腿软得差点从沙发上跌下去,亏得兰莉扶住了她。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想让自己想起一点什么事来应付这空荡荡的感觉,但是什么事都没法进入那一片空白。她的脑子变成了一面被粉刷一新的墙壁,光溜溜硬邦邦的,什么东西都没法留在上面。直到兰莉关切的话语像是一个不怕苦累的刻字工人那样艰难地刻进了她的耳膜,她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思维。

“很抱歉,巴特勒太太,让您知道了这种事。可是……”迪森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被斯佳丽毫不礼貌地打断了:“到底在哪儿,因为什么,请快告诉我。”

“整件事其实不复杂,但是又不好说。我现在只能告诉您,他被关在旧金山的监狱。正好是我的部队驻地,可是我明年也要换防到其他地方了。”斯佳丽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迪森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要不是他暗中帮忙,只怕瑞特的境况比他现在说的更惨,可是他很快也帮不了他了。

“旧金山?”斯佳丽模模糊糊地想起瑞特和自己说过这个地方,那是她刚到查尔斯顿的时候,瑞特去买回祖传的银器,后来和她说起杰克的来历,还扯到了什么华工,这些她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是她忽然想起,瑞特没理由去旧金山的,如果他要帮杰克的话,不是应该在那个什么哈特福德吗?总不至于杰克还到过旧金山吧,那个地方离哈特福德有多远她不知道(应该不近,不然兰莉当初也不会选哈特福德中转了),除了老人们津津乐道的加利福尼亚淘金热,她对于那个地方完全没有印象。瑞特参加过淘金,她记得以前听人们说过,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这和他的被抓有什么关系。和保罗也应该没关系吧,他不是在新奥尔良吗?

再想下去自己的头就要炸了,三个毫不相干的地名在她脑子里搅成了一锅沸腾的粥,蒸气把她的思维变成了一面不透明

的毛玻璃,什么想到的东西都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不能再想了,还是先听听迪森怎么说吧。既然他告诉自己这件事,肯定没有恶意,再说他也愿意帮瑞特。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迪森。”斯佳丽本是因为焦急,没顾上用敬语也没有按一般礼仪叫他“华尔蒙特先生”便直呼其名,但迪森以为这是朋友间才会用的称呼,便浅浅一笑。“我该怎么办才能把他救出来?请告诉我,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迪森的笑容像一滴水一样被外面火辣辣的太阳蒸干了,他脸一沉,声音也跟着低沉下来:“说实话,巴特勒太太,他这件事光靠钱是很难解决的。因为——”

他突然闭口不言。脸色像一团燃起来的火一样温度急剧飙升,身边的兰莉也立刻摆出一副春风满面的笑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斯佳丽觉得奇怪,回头一看,脸色奇怪的凯文和杰克从楼上下来了。

“手术做完了?”兰莉难以置信竟然会这么快,但更让她奇怪的是这句话引起的反应,楼上的两个人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接着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她,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你们怎么了?”兰莉指望谁能给她一个回答。

“您说什么手术?”凯文本来想叫她大嫂的,但还是忍住了,省去了称呼。

“迪森刚才跟我说——”这还是兰莉第一次叫了丈夫的名字,她感觉怪怪的,但是如果叫“我丈夫”只怕她更别扭,“他说你们——”她忽然反应了过来,恶狠狠地瞪了还在笑着的迪森一眼。

“他说错了。”凯文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在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和杰克只是帮安吉拉催眠以后给她打了一针。”

“打针还要催眠?”兰莉的惊讶溢于言表。

“她怕疼。”杰克只说了这三个字。

“那安吉拉人呢?”兰莉想问清楚为什么安吉拉没有和他们一块下来。

“在睡觉。”凯文说完以后又补充道,“您别怪杰克,这孩子尽力了,可要把人催眠他在行,叫醒暂时还没有办法。”

“没什么,今天发生这么多没想到的事,她是该好好休息了。”兰莉这话很显然是在暗示他们两个来的不是时候,但凯文和迪森都当做没听见。

“只是这一针还不够,她的病很凶险,而且因为中断了锻炼——”说到这里凯文故意责怪地看了兰莉一眼,“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需要很长时间的调理和精心治疗才能恢复过来。”

“‘很长时间’是多长?”兰莉觉得这个消息比迪森刚才告诉她安吉拉要做手术还要糟糕,不全是担心安吉拉,她隐约感到自己似乎落进了迪森和凯文借安吉拉的病设的什么圈套。

“运气好的话,也许一年;运气不好,可能她这一辈子都要靠注射药物维持生命了。”凯文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什么,一辈子?我的上帝!”这话是迪森说的,兰莉乍一听到这话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还好斯佳丽扶住了她。“你没开玩笑吧?”他显得比兰莉还着急。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凯文反问道。

迪森颓然地坐了下去,抓着头发埋头想了想,很快地抬起头来。兰莉已经从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中复原,她等着他提出一个可行的计划,但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怎么打算的

,兰德莉雅?”他不再叫她“兰莉”或者“亲爱的”,他眼下完全是在和她尽量语气平静地商量一件棘手的事。

“我怎么知道?”兰莉的心完全被眼前发生的事搅乱了,她原本希望迪森替他拿个主意,没想到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她。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到时候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就得全听他的——可眼下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我说。”迪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和凯文带安吉拉回北方治病,治好了再把她送回来。”

“不行!”兰莉断然拒绝,“你别想把我的孩子带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就算安吉拉要治病,也得我带她去。”

“那好。”迪森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还显得很不甘心。“你带安吉拉去北方,我留在这儿。省得你说我居心不良。”

“也不行。”兰莉虽然还在反对,但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你一个北方人留在我家,别人会怎么说?这会把安吉拉的名声毁了。”迪森注意到她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骂自己是“北佬”。

“你看,我提的建议你都不接受,要你想你又想不出来,你要我怎么办?快点决定吧,孩子的病耽误不起。”迪森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兰莉把脸转向了一旁的斯佳丽,问她怎么办。她知道斯佳丽和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会因为自己丈夫的缘故不会给她一个客观的主意,但眼下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她一个了。而且,这里只有她和杰克算是外人了,外人比当事人更客观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她总不可能问杰克该怎么办吧?

斯佳丽也感到为难。她很想见到瑞特,去北佬的地盘也无所谓,哪怕是地狱呢?可是兰莉摆明了不愿意去北方,她是她的好朋友,要是硬逼着她干她不愿意干的事,未免有点太残忍了。可是心里斗争了半天对瑞特的思念最后还是占了上风,她有些歉疚地对兰莉说:“要不,你还是和华尔蒙特先生去北方吧,治病要紧。要是你不放心,我陪你去。”她低下头,躲避兰莉失望的目光。自己真是虚伪,明明想去见瑞特,却还要首先拿出关心朋友孩子的样子。但是这自责的感觉也没有影响斯佳丽对于瑞特的牵挂,不管怎么说,自己也一定要去看看瑞特。想到这里,她终于有勇气直视兰莉的眼睛:“兰莉,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是这一次就算你帮我个忙,求求你了。”

“你不用道歉,我理解。”兰莉虽然失望,但还是安慰了她,接着她把头转向迪森,语气平静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半天没有出声的杰克突然说了自他下楼以来的第二句话。不是小孩子许愿式的“我想去”,也不是小孩子撒娇式的“我也想去”,而是直截了当的“我也去”,像个蛮不讲理的大人,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毫不担心自己会遭到拒绝。

“你肯定得去。”凯文不只是支持他了,而是在命令。

“安吉拉离不开你。”

迪森和兰莉的眼神都因为凯文的后一句话而明显地飘了一下,斯佳丽却发现杰克什么表情都没有,连他惯常的礼貌都没有。

他眼睛里消失已久的雾又卷土重来了,斯佳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与此同时,一种不安的感觉也悄悄攀附上了她的心。这种感觉和当初瑞特离开塔拉时一模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