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明明在讲兰莉和安吉拉的事,怎么自己又扯到了自己和瑞特的身上?斯佳丽以为自己走神了——其实她的确走神了,但是她却不明白为什么两件看上去毫无关系的事可以这么严丝合缝地联系起来。她对瑞特的思念自然占了很重要的地位,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而且无时无刻不在发挥作用的事实她却没有发现。如果杰克在她身边的话,就可以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的唯物辩证法轻易地告诉她,因为世界是普遍联系的,每一个事物都和它周围的事物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要是斯佳丽理解不了的话,一个精妙的比喻也足够了:世界就像一架巨大的,时刻不停地运转着的机器,每个人,每个事物都是它内部的一个小小的齿轮。一个齿轮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当它们运动起来,就会带动周围的齿轮一起运动,进而发生一系列复杂且剧烈的连锁反应,最后导出许多人们自身也预想不到的结果。其实再直白一点,就可以解释他那一句“要是你叫别人都见了鬼,你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了:每个人的存在都会影响他人,特别是你周围的人,这也正是“别人”的存在对你的意义所在,谁也否定不掉,玩世不恭的像瑞特那样的人也一样。最后他肯定会风马牛不相及地在心里感叹一句:世界上还是存在着公平的。

可是现在杰克还在陪安吉拉吃饭,心里还在谋划如何实现他答应安吉拉的事情。在一顿虽然无言以对但是气氛和谐愉快的午饭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知道这个决定很重大,必须要安吉拉天衣无缝的配合才行——斯佳丽小姐可不好骗,兰德莉雅夫人更不好骗,演砸了就没法收场了——只是他也没料到,这竟然会给自己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为了应付它们他差点被折腾死。不过,当他以后和安吉拉一起回忆往事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时候他才发现,很多事情就像爱情一样,看似没有值得不值得的价值困扰,但是它们确实存在着值得不值得的判断,只是时间延后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这样。

兰莉本来一直把自己浸泡在悲伤的潮水里,眼见斯佳丽为她伤心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更多的却是感动,想找到和自己一起笑的人很容易,但肯陪自己一起掉眼泪的才是真正的朋友。其实从本质上来说,悲伤是相通的,悲伤的人更容易相互理解,即使让她们悲伤的不是相同的东西,但是眼泪都是一样的。只是当潮水退去之后——它早晚会退去,只是有些笨蛋固执地抓着它不让它走,还以为它永远走不了。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她看着斯佳丽绿宝石一样的明亮双眸里断了的鸽子翅膀一样滑下一片阴影,水一样的雾气慢慢聚集,眼神渐渐随着自己的心如风中落叶般飘向很远的地方,知道她也陷进了悲伤的回忆里。她没有打搅她,有时候别人的安慰还不如自己独自舔伤口能让当事人的心情好得更快。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看到斯佳丽的眼睛又像乌云过后的星星一样亮了起来,她才放下心来。

“亲爱的,让你为我难过真是不好意思,可我还是要谢谢你。”兰莉真诚地说,“也许我应该告诉你我的故事,你有权利知道,我不该再瞒你了。只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密,也替安吉拉保密。”

“兰

莉,你不必向我道歉。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情,我知道。你完全可以不跟我说,我也不会不高兴的。”斯佳丽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听,不想兰莉再揭开自己早已愈合的伤疤,让早已结痂的疼痛顺着新鲜的血一样再次流遍全身,那感觉可太可怕了。

“可我一定要说。我……”兰莉刚表完了决心就立刻硬生生的把自己要说的话截断了,像一扇在大风里费力关上妄图把寒冷全部挡在外面的门一样。斯佳丽看着她激动的神情瞬间换成风平浪静,心下好生奇怪。她顺着兰莉的目光向身后望去,发现杰克和安吉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那个把他们带过去的仆人一脸惶恐,像是闯下了什么大祸。杰克的脸色很惊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吉拉,好像周围就算有炮弹爆炸也惊动不了他;安吉拉的脸色苍白,嘴角边还残留着没有擦干净的淡淡血迹,眼神一片茫然,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斯佳丽听见兰莉尽量平静沉着地问那个唯一还能答话的仆人出了什么事,他急于推卸责任又担心自己因为没照顾好主人家的孩子被炒鱿鱼,到最后也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姐本来吃三文鱼吃得很高兴,突然之间就脸色苍白,接着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很痛苦的样子。她伸手往自己喉咙里探了好久,终于咳嗽出了一根鱼刺,上面还沾着血。后来她又突然呕吐,刚才吃下肚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把餐桌和地毯弄得一团糟。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眼神呆滞的样子了。兰莉还没说什么,斯佳丽先惊呼了一声。她奔到安吉拉身边,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得不到任何回应后又赶紧转向了杰克,问他该怎么办。杰克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兰德莉雅,万分歉疚地说自己医术不济,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安吉拉的病情,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病又卷土而来,而且比之前更严重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除非——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为难的样子,看了看兰莉焦急的神色,又加上斯佳丽急性子地说除非什么,你要是有办法赶紧说,他才像是鼓足了勇气那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除非用hypnotism。邓肯医生以前教过我,可我学得不好,又没真的对人用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什么,邓肯先生教过你hypnotism?”这回是兰莉先不顾形象地叫了起来,她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被她破天荒的高声吸引地转过头的斯佳丽注意到了,她当即想到她想到了什么,心里也是一阵震惊。关于这一点,一直沉浸在自己冒险计划里的杰克却没有发现。

“是的。但是我只学到了一点皮毛,不知道……”杰克小心地说,却被斯佳丽打断了。

“皮毛也比什么都不会好,快点儿试试吧。”她急不可耐地说。她忘了邓肯家的案子,也忘了兰莉的推理,连自己的怀疑也被她丢得一干二净,她只想到了安吉拉的病。

兰莉看着杰克的脸,这张脸上满是希望和愧疚,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轻轻点头答应了。

把仆人支开以后,杰克让兰莉把女儿扶到沙发上躺下,他从门外的枫树那里挑选了几片仍是青翠欲滴的叶子,秋天的时候它们就会变

红,那时候就不好吹了。他拿着叶子慢慢回到客厅,心里一直在努力回忆着当初邓肯医生给安吉拉进行hypnotism的全部过程。虽然是演戏,可也得演得逼真一点才行,毕竟那时候兰莉夫人也在旁边看着呢,想骗过她可不容易。不过安吉拉演技这么好,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说实话他真佩服她的勇气,本来自己那个眼神的意思只是让她假装呕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具有献身精神,那么长的鱼刺都敢往嘴里填,真不怕出意外。意外?他忽然想到了保罗,心里掠过强烈的不安。当初自己和保罗不就是这样吗?每次想帮助别人的时候总会把人家弄得遍体鳞伤,难道自己真像那些人说的,是个“扫把星”?他立刻又止住了自己的这种想法,命令自己专心,不然安吉拉的愿望可能这辈子都实现不了。

在兰莉夫人和斯佳丽小姐的注视下,杰克一心一意地开始了“hypnotism”表演。他忍住想笑的冲动以及所有的紧张,处于变声期略带沙哑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却不失温柔平和:“现在,安吉拉小姐,请闭上眼睛。很好,想象您正躺在一片柔软舒适的草地上,午后温暖和煦的阳光像一条轻薄的绒毯一样披在您的身上,您感到无比的舒适,无比的放松,无比的惬意,仿佛自己身在天堂,对吗?”

“不,不是。我,我感觉不到。”这话出乎杰克的意料,他差点在斯佳丽和兰莉面前露馅,差点忍不住问她怎么搞的,明明刚才眼神的交流都挺好的,他提些问题她照他说的回答就行了,现在怎么不演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继续循循善诱地引导她:“别着急,安吉拉小姐。请您试着放松自己,做五次深呼吸,很深,深到你再也无法吸进一点气为止。很好,现在慢慢地把它吐出来。继续,放慢节奏,再来一次,很好……”杰克的声音仿佛被赋予了神奇的魔力,就连本来满心紧张和好奇的斯佳丽在一旁听着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放松了不少,没想到他果然有一套。Hypnotism还真是神奇。兰莉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这和邓肯医生当初做的差不多,可是效果却强了许多,这绝对不是“皮毛”。难道这才是真正的hypnotism——是那个秘方?

“很好。现在您不必去想任何事情,完全放松自己。然后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杰克取出一片刚摘下的绿色枫叶,用手指轻轻地拂去上面的一点尘埃,放在唇边,轻声吹奏起来。这是他临时想到的办法,因为他忘了邓肯医生接下来要干什么了。使用轻盈的树叶音乐看着比较像,容易蒙混过去。但是这在兰莉看来却像是秘方里新加入的内容,她的疑心更重了。

宁静安详的旋律仿佛撒娇的小猫轻轻地抚触着每个人的耳朵,柔软的触感仿佛是迎面吹来的春风一样柔软了人的心。斯佳丽发现这首曲子并不是她往常听到的那首曲子,她本来以为杰克只会那一首呢,现在看来自己小看他了。不过兰莉的脸色怎么这么差,难道她还在怀疑杰克是杀人凶手吗?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是的话,就不会这么费心费力地救治她的女儿了不是吗?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犯这么蠢的错误让她看穿自己?也许自己应该在hypnotism结束后好好和她谈一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