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的话瑞特那一关就不好过。虽然她不觉得这位监护人尽到了责任,但是从法律上来讲,保罗成年以前都要听他的安排,哪怕自己实际上是她的表姐也无权干涉,何况这层关系哪怕万不得已她也绝不可能说出口。斯佳丽觉得,瑞特就是吃定了这一点,才会在刚才谈到保罗的抚养权时有恃无恐。

斯佳丽本来打定主意不再想他,现在却又不得不食言。她一边安慰自己这次和他们俩那乱得一塌糊涂的关系没有一丁点关系,一边苦苦思索着对付瑞特的办法。钱?他比自己只多不少肯定不稀罕;关系?整个南方都认为他是改邪归正的绅士,只是被她拖累了,就算自己现在名声好了一些,估计也没多少人站在自己这边;感情?保罗这些日子跟自己处得好不假,瑞特对他确实也不怎么上心,但是毕竟当了他的监护人那么多年,肯定比她更了解保罗的性子,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男孩子都没常性,拉拢起来最容易了。再说这种大事他肯定是要过问的,硬争起来自己既不合法也不占理。

斯佳丽在黑暗中苦思了半天,最后沮丧地发现没有一条路可以行得通。难道自己只能看着罗彼拉德家的孩子认贼作父?好吧,其实跟着那个家伙也不算太糟糕。为了安慰自己,斯佳丽只能第三次食言,说服自己相信瑞特没她恶意揣测得那么坏。

斯佳丽站在床上伸长了脖子向外看,客厅的灯也灭了。她轻快地从床上跳下来,确认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兰莉家的纯毛地毯又软又暖和,吸收了所有的响动,夜晚光着脚踩在上面也不觉得冷。她蹑手蹑脚地走向门边,小心地拧开了煤气灯,都不敢使太大劲。借着微弱的灯光,斯佳丽开始收拾起衣柜里的衣服,把自己从南方带过来还没穿过的衣服再原封不动地打包回去。她换下裙撑已经被压坏的淡紫色晚礼服裙,挑出一件天蓝色的束身长裙穿在身上,借光对着镜子摆出最迷人的微笑。这一次,她完完全全笑给自己看。

好好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丽,斯佳丽又来到梳妆台前,开始整理首饰。石榴石胸针,珐琅金手镯,祖母绿耳环,这些自己都没怎么戴过,还静静地躺在首饰盒里。自己来北方以后唯一戴过的好像只有兰莉借给她的那条贵重的鸡血石项链,还差点把她的脖子勒断。如今再想起这件事,她很高兴自己也能笑得很开心。

差不多都整理好了,斯佳丽满意地松了一口气。抽屉里还剩下一个小巧的桃木心形盒子,里面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动它,可那只手就像是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执拗地把盒子抓了起来。因为有里面的东西在,盒子的分量沉甸甸的,她换到另一只手,再换回来,最后改成双手,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微颤着手指打开了它。柔软的蓝丝绒穿过空隙,在金色的边缘系成一个精巧的活扣,轻轻托举着戒指,如同大海碧波捧出的稀世奇珍。灯光被调亮了,中间的钻石闪烁着璀璨的光,与四周的绿宝石交相辉映,美得让她移不开视线。

斯佳丽梦游般把戒指拿了出来,往手指上戴,试了几次却都觉得手指被夹得发疼,她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把中指当成了无名指。她慌乱地关上了那盏不怀好意戏弄她的灯,把戒指扯下来丢回首饰盒,好像扔掉一块烫着自己的火炭。

眼前的世界重新落入了黑暗。斯佳丽把眼睛闭上又睁开,忍了半天的泪水趁机轻巧地落了下来。

斯佳丽这一晚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都没怎么睡好,直到黎明时分才接收到一丝困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不识时务的敲门声恼人地响了起来,打碎了她尚未成型的梦境。

斯佳丽断定这是瑞特在捣乱。她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对着镜子为自己的脸蛋儿补上了粉,把有些松动的发卡夹紧,又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裙子,确认瑞特看不出破绽之后,才走过去开门,手握住门把的时候不自觉地加了很大的力气。

“早上好,巴特勒先生。”斯佳丽看着瑞特摆出自己最得体的微笑,不出所料地看到他一瞬间发愣的表情,心里颇有几分得意。

“早安,斯佳丽。”瑞特回过神来以后可就没有多客气了,用一种斯佳丽见惯了的挑剔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你的动作够快的。”

“还是比不上你。今天的衣服比我上次看到的好多了。”斯佳丽以退为进地顶了回去。瑞特穿着一件做工很讲究的墨蓝色无袖外套,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衬得里面的白色绸衫很挺括。袖子一尘不染,翻浪般健壮的手臂肌肉在袖口处被牢牢地锁住。他没有带帽子,浓密的黑

头发修剪得很整齐,根根分明,看不到一丝杂色。

“多谢赞赏。”瑞特咧嘴笑了,“不过恕我没办法用同样的话来奉承你。我本以为你从亚特兰大带过来的好衣服应该不少,可如今看来还是高估了你的品位。”

“你!”斯佳丽被成功地激怒了,但她又顽强地把怒意压制了下去,没有再理他,从瑞特主动让出来的通道中里昂首阔步走了出来。擦肩而过时看到瑞特眼角眉梢那促狭的笑意,她差一点又控制不住冲他大喊大叫。

雨后的天空总是显得特别明亮,虽然天色还早,但绸缎般的云彩已经被熹微的晨光染上了毛茸茸的金边。草坪上的露珠闪着清亮的光,随着一阵微风,泥土和草叶的气息从打开的窗户外飘了进来。今天是个大晴天,也不怎么热,很适合出游。但斯佳丽看着这种景象,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只是这些不明显的情绪她现在已经可以掩饰得很好了,所以她才可以真心实意地和在楼下等候的兰莉和迪森依依惜别。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只是谁都没有表现出来,这一点斯佳丽还是感激他们的,毕竟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自己毫无帮助的同情。

兰莉突然对她说:“斯佳丽,你就要回南方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这话明显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斯佳丽心想她不会又是善心发作想要劝自己不要放弃吧,拜托,她都已经逼自己下决心了,怎么兰莉还在瞎忙活——再说真要劝难道不是应该劝瑞特改变心意吗?

“是这样的,我在亚特兰大的那所小房子现在没人住了,空着也是浪费,所以我想委托你帮我把它卖掉。”原来是这事,她还以为——,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了。她可以感觉到,在心里猛然一阵轻松时那如黄昏时分阴影初降般的隐隐失望。

“委托书我已经写好了,我去拿给你。”兰莉从楼上把东西拿了下来,递给她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你来的时候——带着的那份桃树街别墅的抵押协议还在吧?”说这话的时候她悄悄瞟了一眼瑞特,却没能如愿看到他冷漠的表情有什么明显变化——因为她只观察了他的脸,没留意到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所以微微回握的手。

“在我房间。”斯佳丽想了起来,赶紧“咚咚咚”跑上楼去把它找了出来。下楼的时候她对兰莉表示感谢:“幸亏有你提醒,不然我就忘了。”

“被你忘了的应该不只是这个吧?”瑞特突然主动开口和她说话了,虽然语气还是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斯佳丽懒得理他,但她反应也不慢,立刻就想起了瑞特说的是谁:“对了,杰克和凯文医生还在哈特福德没回来。”——也怪了,自己这么多天都没想到他,怎么瑞特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所以你们还是应该再留一阵子,起码也要等他们回来吧。”兰莉立刻做起了热情的东道挽留客人。

“实在抱歉,斯托克夫人,在下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瑞特的语气毕恭毕敬,但意思明确得毫无回旋余地,一个提醒式的尊称就让兰莉面露羞惭之色。“至于斯佳丽,”他故意把一句话分成两段,像是要和斯佳丽划清界限。“她是那孩子的法定监护人,她要是愿意继续留下的话,我无权反对。”

“难不成天底下就你一个大忙人?我也要回塔拉料理农活,还要回亚特兰大维持生意。”斯佳丽一生气,直接把自己原本秘密的打算和盘托出,也顾不上去管杰克了。她很反感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有他对兰莉的称呼——看迪森气得发青的脸色,如果不是自己和兰莉都在场,他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所以你就要放弃监护人的责任了?”瑞特扬起眉毛,毫不在乎她的反驳,反正顺着她的话也能刺激到她。

“你以为就你对保罗最负责是吗?”吵架对他们两个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是在别人家里当着主人的面吵起来还是第一次。其实她根本不想吵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尽管自己向来是败多胜少,甚至从无胜绩可言。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不然我在牢里的时候也不会把他托付给你了。”斯佳丽被气得张口结舌,她居然忘了,瑞特最擅长的就是倒打一耙。她不想让自己显得更没面子,无奈之下只得闭口不言。她算是知道为什么了,就冲着瑞特老是贬低自己还仗着明知道自己反击不了就穷追猛打的样子,自己绝不肯吃亏的性子能让她忍得下这口气才真叫见鬼。而且这人的嘴又损又准,总是能一句话就抓住对方的痛脚,也难

怪她总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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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影子的事就不用重复了吧。”迪森挥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可一点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对不起。”兰莉这才觉得他有些生气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竟笨拙地低着头向他道歉。

“瞧你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吧。”迪森心里有点不舒服,轻轻抱住了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有时候你就是太悲观了,多往好的方面想想,说不定瑞特和斯佳丽回到南方以后,换了环境心态也不一样了,就和好了。”

“会是这样吗?”兰莉握着迪森的手,语气里的忧虑惹得迪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一开始迷恋的,就是兰莉对他的的刻意疏离而使他觉得高不可攀的崇敬感,但后来真正让他产生爱惜之心的,却是她浑然天成的对万事万物怀有的悲悯,尽管这种矛盾经常会让他觉得心疼。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

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斯佳丽瞪大眼睛和它对视着,心里一片茫然。本就稀薄的睡意早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她也懒得去捡,平生第一次,她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讽刺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体会到了了瑞特离开时的心境。

斯佳丽不愿意再去回想几分钟之前瑞特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可他冷峻的面容始终浮动在眼前,甚至可以看到那带着恶意的眼神正嘲讽地注视着自己,她气恼地伸手去抓,却立刻感到自己的愚蠢,把手缩了回来。她忽然笑了,虽然自己看不到,但这证明自己还有精力可以感受到别的情绪,没有完全被瑞特那个家伙击垮。也对,就凭他几句不明情况的污蔑,做梦!亏他还好意思说最了解自己,这种话她当初怎么就信了?笑着笑着,她的嘴里尝到了一丝苦涩。她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一下子坐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既然现在瑞特平安无事(呸,他怎么没被吊死在监狱),打算回查尔斯顿,那她也没什么理由留在北方了,马上就要到棉花收获的季节了,得赶紧回塔拉看看,也不知道威尔是不是照她说的办了,电报没办法写得太细,说不定他还以为自己疑心病又犯了。

对了,还得去亚特兰大一趟,当初自己走的时候都没顾得上把生意处理好,不能忘了带着保罗。贝尔有权利和自己的亲生儿子见面,哪怕她的营生不好启口。斯佳丽当然知道,贝尔怕是不敢认这个儿子。她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可以出钱帮她在其他地方换个体面一点的行当。

“这个,确实不好说。”自己只能这么说,然后就把安吉拉气到另一张桌子那里了。

不过这时候情况还不算最糟,真正的爆发是在——

“哎,不是,我……你别走啊。真是……”自己惹人家生气了,当然要道歉,但是他没有起身追过去,而是不争气地保持了片刻半蹲的尴尬姿势之后把原本脱离椅子一半的屁股又落回到椅子上,因为他还没吃饱。

等吃饱喝足了,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办。他四处搜寻安吉拉的踪影,发现她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保罗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道歉了。

“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保罗还没说完,安吉拉就伸手把自己的手绢递到了他鼻子底下,他愣了一会,直到看见安吉拉似笑非笑地用手指轻轻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两下,才知道她是要自己把脸上还没擦干净的肉汁抹掉。保罗当时就脸红了,赶紧照做,幸好当时没有其他人注意他。

把手绢还给安吉拉的时候,保罗想挽回一些面子,就把斯佳丽教给他的那一套拿出来了:“尊敬的安吉拉小姐,感谢您的热情邀请和盛情款待。”敬语这种东西听上去挺肉麻,不过说出来了也就那么回事,巴特勒太太真是小题大做,要做上等人哪有她说得那么难。

“没什么。要是客人远道而来却没有尽兴而归,那就是我们待客不周了。”保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安吉拉说话的时候表情变得懒洋洋的,口气也冷了不少。

“怎么能这么说?”保罗多少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他不好正面回答,只能继续说场面话。“刚才惹您生气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祈求您的原谅,小姐。”他本来还想鞠个躬的,没想到安吉拉理都不理他,直接对自己身边的嬷嬷说:“我累了,嬷嬷,回去吧。”然后就不顾嬷嬷的劝阻离开了。保罗的躬没了用武之地,本来想道歉的人现在成了接受嬷嬷道歉的一方,他觉得滑稽,忍了半天的倔脾气也窜上来了:大户小姐爱耍性子让她耍,自己还真懒得伺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