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酸意冲了上来,在躲到柱子后面的瞬间,柳玉的泪水便已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后面的两个丫鬟似乎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对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人也不行。

柳玉身体发颤,拼命忍住呜咽声不从口齿间溢出,可泪水根本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面向柱子,恨不得将自己融入眼前这根巨大的圆柱之中。

前不久的期待和欢喜在这个时候全部化为悲伤的潮水,呼啸着淹没了他。

他发现自己真是傻啊。

明明宋子臻的话漏洞百出,可他还是傻乎乎地相信了宋子臻的话,相信宋子臻回京只是有要事处理,相信宋子臻三年内会回去找他,甚至不远万里地跑了过来。

结果宋子臻就是摄政王。

摄政王在京城呆得好好的,还有一个那么美丽的夫人,怎么会回去乡下找他?指不定在离开桐溪县的时候就把玉潭村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柳玉用拳头抵住嘴巴,闭上眼睛,努力逼回泪水。

可次次努力,次次都失败。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天空都塌掉了,未来的路被浓郁的迷雾笼罩,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若是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和宋子臻相遇。

段子轩也料到了柳玉会在摄政王那里吃瘪,却不想柳玉回来后的反应如此激烈,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湿漉漉的眼睫就没干过。

虽然这么想很不好,但是段子轩确实从柳玉身上找到了安慰,看柳玉哭得那么伤心,他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毕竟摄政王谁也没瞧上。

段子轩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便悄悄靠近柳玉。

“别难过了。”段子轩小声安慰道,“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和摄政王说上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那些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只能在话本子里看到,我们还是别想了。”

柳玉低着脑袋,手忙脚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

“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谢谢你。”

段子轩在柳玉身旁站了一会儿,趁着后面的两个丫鬟没注意,飞快地摸出一张帕子递给柳玉。

“擦擦眼泪吧,别让其他人看到了,否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

柳玉嘴上应着,却只把帕子攥在手心里,这张帕子洗得很干净,他不好意思拿来擦眼泪和鼻涕。

段子轩的目光在摄政王和摄政王夫人之间徘徊,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柳玉说:“摄政王和他夫人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柳玉攥紧手帕,没吭声了。

没过多久,后面的两个丫鬟似乎觉得没指望了,便分别拍了拍柳玉和段子轩的肩膀,把他们带出了宴厅。

他们被带到之前的花园里,那里已经等了好些人,都是之前坐马车过来的少年。

比起来时的雀跃,这会儿大家脸上或多或少地增添了几分烦闷,几乎没人说话,要么看着地面、要么仰头望天,都在发呆走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之前那个管事又来了,照旧把大家分成七八个队伍,排队依次离府。

段子轩在摄政王那里受了挫折,在管事这里却很吃得开,他有些失落地询问管事:“啊?我们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管事好笑地说,“你还想留下来过夜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段子轩颇为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我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宅子,连这里的花草树木都没看清就要走了,真是可惜,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由于柳玉和段子轩来时坐的第一辆马车,因此走时他们便要坐最后一辆马车,管事对段子轩的印象不错,也背着手和他们一起走在人群尾巴上。

管事意味深长地说:“机会当然有,不过是你自个儿错过了。”

段子轩一脸茫然:“机会在哪儿?”

“今儿你入府不就是个机会吗?”管事说,“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不会不知我们二少爷的用意吧?”

“……”段子轩面露尴尬。

他当然知道,但一路上都在装傻充愣罢了,因为柳玉是真以为他们只是过来端茶倒水,若是他把话说开了,岂不是显得他什么都懂?

想到这里,段子轩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柳玉。

只见柳玉一声不吭地低头往前走,长长的眼睫在白皙的皮肤上落出一团小小的阴影,也遮住了柳玉眼底的情绪。

柳玉嘴角紧抿,目光笔直地望着地面,似乎对两旁的风景毫无兴趣,也对这个富贵人家都不一定住得起的宅子毫无留恋。

“摄政王府可比这里大多了,而且摄政王只娶了一个正妻,既未纳妾也没有一个暖床丫头,偌大的后院里就住着夫人一人,倘若你们有谁攀上了那根高枝儿,怕是回头都瞧不上我们这儿喽。”管事说着,叹了口气,“事与愿违啊,你们这么多人,却没一个人能成。”

段子轩也很不甘,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摄政王就是天上的太阳,我们何德何能攀上天上的太阳。”

另一边的宴厅里,明檀明显感受到了,自从那个少年离开之后,宋殊禹周身的气息肉眼可见地愈发冰冷起来,眼里躁意翻滚,吓得前来讨好献媚的人都不敢靠近。

宴会还没结束,宋殊禹却坐不住了,他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起身出了宴厅。

“邢秀。”

话音未落,邢秀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面前:“大人。”

明檀眼神一亮,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但碍于宋殊禹在场,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站在宋殊禹身后眼巴巴地望着连余光都没分给她一点的邢秀。

宋殊禹言简意赅:“带路。”

“是。”

虽然邢秀藏于暗处,但是他一直在观察着宴厅里的动静,自然知道不久前柳玉故意往宋殊禹身上倒酒的事。

以前他都会默默处理掉这些人,可当时宋殊禹的反应实在异常,他便没有自作主张,只是暗地留意柳玉的去向。

宋殊禹跟着邢秀走了,明檀身为名义上的摄政王夫人,不得不跟上他们的步伐。

与此同时,柳玉和段子轩也快走到偏门了,经过和管事的一番交谈,段子轩彻底想明白了。

摄政王娶的正妻都是尚书嫡女,在出嫁前还是京城闻名的才女,连别人试图塞给摄政王的妾都有个正三品官职的爹,他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无名小卒又算得了什么?

能被摄政王看上是烧了八辈子高香的荣幸,看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连柳玉这么讨人喜欢的长相都入不了摄政王的眼,看来能和摄政王相配的就只有摄政王夫人了。

段子轩想明白后,没忘安慰柳玉和另外几个少年。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见过摄政王的真容了,此趟不亏。”

另外几个少年复连连附和。

“是啊,换做往常,我想都不敢想呢。”

“简直跟做梦一样。”

“你们也不想想摄政王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瞧得上我们?以我们的身份,怕是给摄政王提鞋都不配。”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听管事猛地一声咳嗽。

紧接着,管事惶恐开口:“摄、摄政王!”

正在说话的几人吓得同时没了声儿,他们赶紧扭头看去,只见三道人影大步流星地从他们身后的小道上走来。

走在中间的那个人不正是摄政王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表情又惊又怕地望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摄政王。

这里是卓府偏门,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不会选择从偏门进出,那么摄政王十有八/九是来找人的。

可是找谁呢?

他们之中貌似没有被摄政王另眼相看的人。

段子轩刚这么想完,就眼睁睁看着摄政王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最后停在了人群最边缘的柳玉面前。

柳玉表情麻木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直接拉过他的手:“借一步说话。”

没等柳玉开口,宋殊禹就把人拉走了。

被留下的人皆是一脸震惊,尤其是和柳玉一起斟过酒的段子轩,他分明记得柳玉并未得到摄政王的青睐,还被摄政王吓哭了,为何这会儿摄政王又改变主意了?

难道摄政王看上柳玉了?

段子轩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他急忙喊了一声:“柳玉!”

正要往前走,一把锋利的长剑忽然唰的一下横在了他身前。

邢秀面无表情地拿着长剑,声音凛冽:“都散了,今儿的事你们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叫你们爹娘生吞下去。”

段子轩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和其他人一起点头如捣蒜。

柳玉被宋殊禹拉着走了一段路,直到进了一间像是书房的屋子,宋殊禹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柳玉开始挣扎。

可宋殊禹铁了心不放,甚至试图抱住柳玉:“小玉,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听我解释,我能说的一定全部告诉你……”

柳玉不想和宋殊禹靠得这么近,他满脑子都是宋殊禹和他夫人并排而坐的身影以及段子轩那句郎才女貌的话,他胃里发酸,直犯恶心。

“你放开我!”

“小玉。”宋殊禹哪儿还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模样,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看着卑微、可怜又无助,“你听我说——”

“我让你先放开我啊,你手别乱碰!”柳玉心里堵得慌,又气又闷,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跟着宋殊禹走到这里的,他只觉自己濒临崩溃,只要再有一根稻草压下来,他整个人都会垮掉。

他也想冷静,可他根本冷静不了,胸腔里揣着一团火,当宋殊禹的手抱到他的肚子时,那团火瞬间窜出滔天的火舌。

“你听不懂人话吗?让你放开你不放,信不信我打你!”柳玉嘴上说着,巴掌也拍到了宋殊禹身上。

他闭着眼睛胡乱拍,巴掌声啪啪啪地响,不小心照着宋殊禹的嘴巴拍了一下,啪的一声格外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