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等人是从卓府偏门进去的,他也是下了马车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们这些人,后面还跟了三辆马车,且每辆马车上都坐了五六个人。

第一次进入这么气派的府邸,柳玉紧张得一颗心都悬在了半空中,他随人群一起默不作声地跟在管事身后。

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他们最终在一个花园里的空地上停下。

苏婆婆的外甥名叫段子轩,他身上丝毫不见其他人的腼腆羞涩和茫然无措,一路上东看看西瞧瞧,到地儿后,还熟络地和带路的管事攀谈起来。

“邓管事,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你找个嬷嬷来教我们一下规矩呗,不然这么多人,等会儿教起来肯定手忙脚乱。”

管事没想到段子轩看着年纪不大却懂得挺多,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倒是考虑得周到。”邓管事说,“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问主子一声。”

“好的。”段子轩乖乖应道。

管事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严厉地叮嘱大家不要乱跑,又让段子轩好好看着这里的纪律,说完便匆匆走了。

虽然被管事委以重任,但段子轩并未端着,依然和气地和大家打成一片。

柳玉躲在人群角落,一会儿摸一摸肚子,一会儿敲一敲腰杆,站得很不舒服。

他上次被卓阳的话吓着了,今儿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穿衣服的功夫用在金都买的布匹把肚子胡乱缠了缠。

他缠的力道不大,却也在这时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还好这会儿不用干活,站着总比忙着好熬。

过了许久,管事才回来,他似乎领了卓阳的吩咐,二话不说把现场的人分成七八个队伍。

柳玉被分到了一个三人组里,和段子轩还有一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少年一起,他们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跟着两个卓府里的丫鬟干活。

那两个丫鬟在傍晚的宴会上负责端茶送水,柳玉三人则和她们干一样的活儿。

“今儿来咱们府里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他们的衣服上抽一根丝儿出来卖了都够咱们过一年的好日子,所以你们可得机灵着,否则即便是二少也来了也护不了你们,听清楚了吗?”丫鬟郑重其事地说。

“听清楚了。”柳玉三人齐声道。

“听清楚了就好。”丫鬟神色放缓,对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坐下,“我再跟你们详细说说该怎么做。”

宴会在傍晚酉时开始,柳玉三人听两个丫鬟把该做的事和注意事项都来回讲了好几遍,随后跟着她们吃了饭,便换上衣服去做准备了。

天色渐暗,客人们陆续到场。

宴厅里灯火通明,桌椅朝着大门成“门”字摆放,长桌上也放好了美味佳肴。

这里有着柳玉从未见过的华丽,两个人都围不住的大圆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金碧辉煌,被灯光照得好似会发光一般。

进来的客人唯一不是衣着华丽、穿金戴银,高贵沉着的气质让他这种平头百姓望而却步。

柳玉站在圆柱后面,像一只躲在阴影里的小老鼠,悄悄望着那些和他有着天壤之别的人。

他和那些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甚至在踏入这个宴厅之前,他都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人都如此奢靡的方式过着日子。

“柳玉。”耳边传来段子轩刻意压低的声音,“快别看了。”

柳玉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记住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不是我们能随便看的。”

“哦,好……”

柳玉再也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吵闹的宴厅忽然变得安静起来,紧接着柳玉听见了卓阳欢喜万分的说话声:“原来是摄政王来了,欢迎大驾!”

卓阳的话宛若一块石头砸进水里,**起一圈圈的涟漪。

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说着摄政王的事,口吻又惧又怕,却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向往和崇拜。

柳玉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就想起了宋子臻,宋子臻不是摄政王的人吗?不知有没有跟着摄政王一起过来。

他心跳加快,竟然有些期待。

悄悄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那里已经围上了一圈人,被围在里面的人身量极高,背对着他。

那个人就是摄政王吗?

可惜隔得太远,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抬头去看,柳玉看了半天,根本看不清楚。

在段子轩又一次的好心提醒下,柳玉只好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那边寒暄了许久,卓阳才领着人浩浩****地往这边走来。

“来来来,早就为你们准备好了位置,请坐。”卓阳热情地说。

柳玉不动声色地往柱子后面躲了躲,他没听见摄政王的回答,只听见一道轻微的笑声。

那笑声好耳熟。

柳玉眉心一皱,手心蓦地捏出汗来,连着心跳再次加快。

宋子臻?

宋子臻真的来了吗?

方才的笑声分明就是宋子臻的笑声。

这一刻,柳玉说不出自己是何心情,一路以来的期待可能即将实现,他恍若身在梦中,甚至连如何呼吸都忘了。

他和宋子臻分别了整整四个月。

他真的太想宋子臻了。

摄政王落座之后,宴会正式开始,全场声音渐小,卓阳和他爹安州巡抚以及嫡出大哥分别出来说了几句话后,拍了拍巴掌,几个衣着清凉的舞女拿着各种乐器从门外鱼贯而入。

悦耳的乐声在厅内萦绕,舞女们翩翩起舞,婀娜的舞姿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也有人对舞女不感兴趣。

“大人,夫人。”有个男人端着酒杯过来,卑微又讨好地说,“卑职有幸和大人及夫人同场,必须过来敬大人和夫人一杯。”

然而摄政王仍旧稳稳坐着,面对胡子花白的男人,不仅丝毫没有起身回应的意思,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男人尬站半晌,端着酒杯悻悻走了。

本来柳玉还想悄悄看一眼宋子臻在不在,可这会儿他完全被摄政王的冰冷气场震慑住了,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从他所在的角度,只能在余光中看见旁边摄政王夫人的背影,夫人穿着深蓝的外袍,发髻高挽,蝴蝶形状的步摇垂落下来,晶莹辉耀,玲珑有致,栩栩如生,偶尔在夫人转头时发出轻响。

柳玉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目光。

舞女退场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众人吟诗作对地夸赞,站在柳玉和段子轩身后的丫鬟轻轻推了下段子轩。

“斟酒。”

段子轩立即明白了丫鬟的意思,尽管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又紧张又忐忑,他深吸口气,管理好面部表情,上前拿起酒壶绕到摄政王身旁。

明檀最讨厌来这种场合和一群面具人虚与委蛇了,端着包袱累死人不说,还要提防各种各样的陷阱。

假笑太久,她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掉了。

要说这场宴会里唯一有点意思的地方,那就是卓阳给摄政王安排的人了。

也不知卓阳从哪儿找来这么多模样相似的少年,还细心地安排在了各种地方和摄政王撞上。

可惜啊。

他们摄政王心里早就有人了,哪看得上路边的野花野草?

明檀揣着看热闹的想法,静静看着又一个少年端着酒壶走到宋殊禹身旁。

宋殊禹眉头紧蹙,显然已经对卓阳安排的百出花样感到不耐,不等少年斟完酒,他直接开口:“滚下去。”

少年的脸色瞬间发白,端着酒壶的双手微微发抖,他似乎心有不甘,可顾及到眼下的场合,再不甘也只能默默放下酒壶退了回去。

唉……

明檀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些少年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妄想一步登天,却不懂得看人脸色,殊不知过度谄媚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貌似柱子后面还有一个吧?

以她对摄政王的了解,估计摄政王忍耐到了一定程度,等会儿没那个少年好果子吃。

倘若那个少年识趣,就别再出来惹祸上身了。

柳玉并不知道隔着柱子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段子轩脸色难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有心想问问段子轩,无奈段子轩几乎把脑袋埋进衣领里,仿佛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卓阳还安排了很多节目,表演者们一波接着一波地上场。

段子轩偷偷哭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挣扎出来,他抹干泪水,表情呆滞地望着前方摄政王的身影。

此时柳玉也打消了询问的心思,面对柱子走神。

突然,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同样的两个字在他耳后响起:“斟酒。”

柳玉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绕出柱子,他记着丫鬟的叮嘱,拿起酒壶走到摄政王身旁。

他不停地用余光打量周围。

可除了摄政王和摄政王夫人外,这里没再坐着别的人。

宋子臻呢?

不久前他分明听见了宋子臻的笑声。

难道是他听错了?

大起大落的心情让柳玉犹如从云端坠落,他步伐虚浮,双手有些无力,低头斟酒时,冷不丁地在余光中瞥见了摄政王的侧脸。

宋——

子臻……

柳玉斟酒的动作猛地一顿。

仅是刹那间,他心中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呼吸急促之下,他控制不住地把酒倒向宋殊禹的衣袖。

宋殊禹忍耐到了极限,感受到手上的湿意后,心中的怒火当场沸腾成了滔滔杀意。

他眼神阴鸷地抬头看去,正要出声叫人把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拿下,却在下一瞬对上了那张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脸。

只是那张脸胀得通红,委屈、愤怒以及难受等种种情绪交织,逼红了那双乌黑的眼睛。

柳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明檀,然后放下酒壶,转身回了柱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