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听清了那是邵文鸿的声音,他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拽起宋殊禹的手,匆忙把宋殊禹往人群外面拉。

这件事不能闹大。

而且邵文鸿在桐溪县有权有势,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

这次宋殊禹没有挣扎,任由柳玉拽着他走。

可邵文鸿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一见他们要走,便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扬声命令几个随从:“诶诶诶,那两个人走什么?把他们给我拦下来!”

“是!”

随从们都长得人高马大,齐刷刷地往柳玉和宋殊禹的面前一站,就跟顷刻间围起了一堵墙似的。

柳玉脚步一停,目光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壮汉,拽着宋殊禹的手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难免觉得害怕,悄悄咽了口唾沫,背脊也紧绷成了一根拉开的弦。

倘若这件事闹大,肯定对他和宋殊禹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宋殊禹——

柳玉眼睫轻轻抖动,不知想到什么,他松开了拽着宋殊禹的手。

“甄大哥,你先走。”柳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一走我就拦住他们,我力气大,能拖延上一会儿。”

宋殊禹没动。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宋殊禹的声音响起:“那你呢?”

“我是玉潭村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简而言之,即便那些人找茬,也不会拿他身份的事做文章。

只是那些人具体会做什么就说不好了。

可宋殊禹仍旧没动。

柳玉听见胡为叽叽喳喳告状的说话声以及邵文鸿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里越来越着急:“甄大哥?”

见宋殊禹始终不动,柳玉心下一横,咬牙便要将拦路的随从推开,就在这时,一只手牵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下。

低头看去——

是宋殊禹的手。

与此同时,怒火冲冠的邵文鸿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冷不丁瞧见柳玉的脸,邵文鸿愤怒的表情霎时凝固。

“柳玉?”邵文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又惊又喜地说,“是你!”

满脸是血的胡为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在柳玉和宋殊禹之间指来指去:“二少,他们不仅把我打成这样,还在二少的医馆门外闹事,现在二少一来,他们就急着走,二少可不能让他们走掉啊!”

说完,又听哎哟一声。

邵文鸿直接把折扇敲在了胡为的脑袋上。

“到底是谁在闹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邵文鸿说,“绝对又是你在挑事,还想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

胡为不可置信地看着邵文鸿:“二少……”

邵文鸿毫不废话,当即一脚踹在胡为的屁股上:“还不快给人道歉!”

“二少,我冤枉啊!”胡为脑袋痛、屁股痛、鼻子更是痛得好像要裂开了,他还以为来了靠山,结果这个靠山是别人的靠山!

“你还好意思说冤枉?”邵文鸿冷冷一笑,用折扇指着柳玉说,“他是我朋友,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

胡为:“……”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话是卲二公子会说的话?那两个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怎么可能成为卲二公子的朋友?

可惜邵文鸿根本不给胡为反应的机会,见胡为不动,又是一脚踹去:“赶紧道歉!”

胡为一个没站稳,被踹得跪趴在地,脸上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地上滴落,他百思不得其解,胸腔里涌动着不甘和愤恨,又在最后全部化为害怕和卑微。

“小人知错,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哥,还望大哥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

话未说完,便被邵文鸿一脚踹开:“滚回去!”

“是是是……”胡为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医馆。

几个随从以及邵氏医馆的其他伙计得到吩咐,连忙疏散人群,在他们的驱赶下,围观路人很快就散开了。

邵文鸿回到柳玉面前,关切地询问道:“你没事吧?”

柳玉还是头一次瞧见邵文鸿如此暴力的时候,已经被吓得一愣一愣,他睁大眼睛,连话都不敢说。

邵文鸿把柳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见柳玉没事,顿时露出笑容:“是我管教我们医馆的伙计不当,让他冒犯到了你,正好眼下到了饭点,不如我请你吃个便饭,就当是赔罪了。”

闻言,柳玉用力摇头。

邵文鸿脸上的笑容僵硬些许,他问:“为何?上次你急匆匆地回去,难道这次也要赶时间?”

“我们还要去第三集 市买东西,买完就回去了。”柳玉脸色煞白,语速飞快地说,“饭就不吃了,我们先走了,卲二公子自便。”

柳玉一点也不想继续和邵文鸿呆在一起,话音未落,便抬脚要走。

邵文鸿一下子就不乐意了。

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都会心生埋怨,何况邵文鸿从小到大被拒绝的次数屈指可数,若是别人,邵文鸿早认为对方是在蹬鼻子上脸了。

可对方是柳玉。

看着柳玉那张漂亮白净的脸,邵文鸿深吸口气,又多了几分耐性。

“不如这样,你跟我说说你要买什么,我让下人帮你买。”

“不用了。”

柳玉脚步不停,连看都没看邵文鸿一眼。

邵文鸿见状,心里的不乐意瞬间凝成一股无名的火气,他表情猛沉,直接上手去抓柳玉的手。

结果他的指尖甚至还没碰到柳玉的衣服,就被五根有力的手指一把抓住手腕,他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阵痛自腕间生出。

邵文鸿猝不及防,惨叫出声。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那个人的力气极大,明明看上没怎么使劲儿,可硬是抓得他无法动弹。

“你是谁啊?放肆!”邵文鸿龇牙咧嘴地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还不快把他抓住!”

几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正要扑过去,耳边陡然响起钱永丰的呵斥:“都给我停下。”

随从们动作一顿,宛若被拎住了脖子的猫,都不敢再上了。

钱永丰气急败坏地走到邵文鸿面前,对着邵文鸿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把衙差闹过来才肯罢休吗?”

接着,他看向宋殊禹:“小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人当笑话看吧?”

宋殊禹并不言语,冷静地松开了手。

邵文鸿赶紧收回手,撩开衣袖一看,手腕上被捏出了几条青红的指印,可想而知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宋殊禹。

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力气竟然比他三表伯那几个会些功夫的随从力气还大,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力气!

愤怒之余,邵文鸿心里忽然多出了些许恐惧。

方才不是他的错觉,倘若没有三表伯的阻拦,这个人怕是会硬生生地捏断他的手腕。

宋殊禹眉眼深沉,连一点余光都没分给邵文鸿,他目光笔直地看着钱永丰,淡淡开口:“老先生,既然你如此在意别人的目光,又何故如此放纵你这个侄子?”

很普通的一句话,似乎没有任何深层含义。

可钱永丰是何等的人精,几乎是瞬间就从这番话里品出一丝不对,他看了邵文鸿一眼,果然邵文鸿没有听出任何不对。

“哦?”钱永丰收回目光,平和地笑了笑,“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人老了,记性不好,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宋殊禹也笑:“如此,我便直说了。”

钱永丰没吭声。

“听老先生的口音,是从京城来的?”宋殊禹顿了顿,又说,“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先从桐溪县搬去京城再急匆匆地回来?”

听到这里,钱永丰平和的表面开始维持不住了:“小兄弟还认识京城人士?”

说不认识也认识。

说认识又没那么熟。

因为那些人全在他梦中出现。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如今还未临近年关,老先生就这么等不及地急匆匆回来了,旁人看了是觉得老先生关心晚辈,不远千里赶回来为晚辈庆祝生辰,可我看着怎么觉得老先生是为了别人而来?”

宋殊禹的语气不咸不淡,神情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儿天气的好与坏,只是这些话听进钱永丰的耳朵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钱永丰瞳孔一震,脑海里不可避免地浮出某些危险的想法。

这个人在说什么?

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那些藏着掖着的花花肠子连邵文鸿都不曾察觉,却就这么暴露在了这个人的言语之间!

见宋殊禹还要开口,钱永丰着急地咳嗽了一声,他对一旁的随从们使了个眼色,待随从们上前将其余人隔开后,他对宋殊禹比了个手势:“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殊禹还没回答,衣服便被人拽了一下。

回头看去,柳玉正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伸出的手紧紧扯着他的衣角:“甄大哥,别去了,我们还是走吧。”

宋殊禹安静地看了柳玉一会儿,忽然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和方才对钱永丰的笑比起来,他这会儿的笑自然多了,不再像是戴着一张面具。

“你去普济医馆里面等我。”他拉起柳玉的手,很轻地捏了捏柳玉的手指,“我很快回来。”

柳玉垂眸看向宋殊禹拉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很大,几乎把他的手包了起来。

慢慢地,他的呼吸变缓,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稳了下来。

“好。”他说,“我等你回来。”

旁边的邵文鸿看到这一幕,牙都快酸掉了,一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之前他光顾着看柳玉去了,没注意到柳玉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个碍眼的家伙,挺高、挺帅、挺有气质,就是身上穿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粗衣烂布。

上衣和裤腿都明显短了一截。

他们卲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不会拿这么差的料子做衣服!

邵文鸿一想到自己方才居然被这样的人给唬住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三表伯在这儿,他再气也只能忍着。

结果就是越想越气,气得一张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脑袋直冒烟儿。

另一边,宋殊禹压根没把邵文鸿放在眼里,他跟着钱永丰来到邵氏医馆的里屋,钱永丰对这里很熟,端着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进屋便让宋殊禹坐下,随即倒了杯茶送过去。

宋殊禹没看眼前的茶水,目光始终跟随钱永丰而动。

钱永丰在宋殊禹对面落座,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喝,只用拇指摩擦着茶杯表面,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宋殊禹。

这里没有其他人,宋殊禹便不打算再打谜语,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路过此地不小心受了伤,才被附近村落的村民收留。”

钱永丰冷着脸:“所以呢?”

“所以我光脚不怕你们穿鞋的,这里的百姓和被你们打压的医馆不敢得罪你们,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可我不用。”宋殊禹直勾勾地盯着钱永丰,“你们邵氏医馆为了垄断生意破坏其他医馆的进货渠道,打压完其他医馆后,肆意开价涨价地卖高价药,挣昧心钱,听说最近县上来了几位贵客,你说要是我把这些事捅到他们那里,他们将会如何看你?你还巴结得上他们吗?”

钱永丰:“……”

此时此刻钱永丰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眼睛瞪成铜铃,死死盯着宋殊禹,握着茶杯的手隐隐发抖。

“你……”钱永丰结巴地问,“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

宋殊禹回:“猜的。”

钱永丰一噎:“猜的?!”

“你以为这些事瞒得多紧,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随便找几个人问问便能打听出来,曾经没人找你麻烦,只是你没遇到我罢了,现在嘛——”宋殊禹停顿片刻,嘴角上扬,眼底尽是嘲弄,“遇上我,算你倒霉。”

钱永丰:“……”

“老先生,眼下你有两个选择。”宋殊禹说,“第一,封了我的嘴,冒着可能被另外一群我揭发的风险继续讨好那几位贵客,第二,用两个简简单单的条件打发了我,从此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做。”

“你还想揭发我?”钱永丰砰的一下把茶杯放到桌上,“你好大的胆子!”

宋殊禹笑:“我一无身家财产,二无家眷亲属,无牵无挂,无所畏惧,你说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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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更在凌晨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