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姜瓖陪同高起潜来到榆林城,已是黄昏时节。

很远,高起潜就闻到了天空中依旧弥漫的硝烟血腥气味,皱着眉头,望了望西边天空摇摇欲坠的如血惨阳,说:“此战不小,你哥哥确实受苦了。”

姜瓖目光冷峻,沉声说:“这蒙古苏和巴特尔野心不小,来势凶猛,妄图一口吞下榆林城。”

高起潜咯咯冷笑数声,阴沉着状如老妇的脸,说:“你有无打败蒙古人的决心?”

“这苏和巴特尔乃一鲁莽嗜杀之辈,只要粮饷兵马足够,收拾他易如反掌,费不了多少时日。”

“姜总兵精神可嘉,志气可嘉。待我奏明朝廷,让姜总兵立一大功。”

“如果有那一天,还请高公公提调监军,你我一起消灭丑类,保卫大明。”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城门大开,一队铠明甲亮的兵马涌了出来,极速向他们驰来。

姜瓖指着兵马,笑着说:“我大哥迎接我们来了。”

高起潜立时勒住坐骑,不再前行,心想,这姜氏父子世代镇守大明边关,极善于统兵,果然名不虚传。

姜让来到面前,抱拳施礼,说:“卑职迎接来迟,请高公公恕罪。”

还未等高起潜回话,姜瓖惊问道:“大哥为何头缠白布?受伤了?”

闻听此言,姜让顿时大放悲声,嚎啕大哭起来。

高起潜皱起眉头,不悦地问:“姜总兵为何大哭?”

姜让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止住哭声,悲悲切切地说:“父亲不幸离世了。”

姜瓖高起潜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紧随姜让驰入城中。

城中行人稀少,大街宽敞,一队队士兵持枪跨刀,脚步匆匆,来往巡逻。敌人虽然撤离了,但战争的警报还未彻底解除,战争的阴云依然沉重地笼罩在榆林城每个军民的头上。

姜家大院门口,往日迎风飘扬的军旗此时无力低垂耷拉,软软的犹如一条普普通通的布条,旗杆用整条白布包裹起来,系满了白色纸花。用柏树松树枝条搭建的一座高高的牌楼,肃穆凝重,缀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金银纸花。

门口两边摆放着亲朋故友送来的各色花圈和挽章,写着各种悼念之词,如“英灵长存”“风范千古”“堪为模范”等,情意浓浓,悲心自见。

大院内,上房已经搬空,临时改设为灵堂

,又搭建了高大的凉棚,供孝子贤孙亲朋故友临时落脚。

肃穆悲怆的灵堂内,端端正正地停放着一口油漆着观音菩萨童子及各种松立鹤舞图案的棺材,正中央写着一行银色大字,即“大明前榆林总兵官姜方之灵位”。

一个特大的陶瓷盆内,燃烧着黄纸白纸,偶尔遇风,纸灰散扬,而后又飘飘扬扬地洒落于各处。

姜氏三兄弟及子侄簇拥着高起潜缓慢地走进大院,吊唁帮忙的各色军民都停止动作,静静地肃立于原地,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来到灵堂前,有人快速递上三根燃烧的熏香。高起潜神色冷峻,接过熏香,插进香炉,又恭恭敬敬地连鞠三躬,而后被姜氏三兄弟客客气气地请到隔壁院内喝茶休息。

高起潜正襟危坐,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水,极大地耐着性子,听姜让叙说榆林之战的经过。

姜瓖姜瑄等人分坐在两边,不时看看大哥,又看看高起潜,随着大哥的叙述和高起潜脸色的变化,内心时忧时喜忽乐忽悲。

半个时辰之后,姜让口干舌燥地叙说完了此次榆林大战的经过,不敢喝茶水,提心吊胆地紧紧注视着眼前的钦定剿贼兵马粮饷总监提督。

高起潜的一句话,不仅决定着他们三兄弟的官运命运,也决定着姜氏家族的生死祸福。

半晌,高起潜冷冷地问道:“苏和巴特尔没有失败,为何连夜撤离了榆林城?”

姜让赶紧答道:“卑职依照父亲所传授的疲兵之计,将兵马分成若干小队,连夜出城骚扰敌方,或擂鼓或鸣锣或放火或进攻,令其惊慌不安,彻夜不得休息,一连数夜,故其不得不撤离。”

高起潜闻言,脸色渐渐开朗,笑着说:“令尊真是一位熟知兵法的军事家,只可惜苍天不吝。”

姜瓖插话说:“父亲不但授予兄长疲兵之计,还传我围魏救赵之谋。如若不是闯贼趁虚而入,派李过袭击其大本营固原,打草惊蛇,我极有可能率大军直捣黄龙,扫穴犁庭,彻底击溃苏和巴特尔。”

高起潜微微一笑,不无称赞地说:“你半路截击闯贼,斩杀了其大部兵马,令李过大败而归,也是有功劳的。”

姜氏三兄弟齐声说:“此次能够保全榆林城安阳堡,击败蒙古达子和闯贼,全托皇上洪福,高公公指挥有方,我等兄弟不敢贪天功为己有。”

一席滴水不

漏奉承有术的言语,听得高起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满脸充满了自豪得意之色,说:“高某自会将榆林安阳堡大捷详细启奏皇上,不会抹杀你三兄弟的功劳。”

姜让见状,立即说:“我姜氏一门全仗公公提携,公公的大恩大德,姜氏子侄没齿难忘。”

高起潜说:“你等兄弟镇守大明边关多年,功苦劳高,御敌有方,我自会多拨钱粮兵马于你,让你三兄弟尽展才华,建立不世之功。”

几人又闲聊一会儿,姜让三兄弟见高起潜略显乏意,便亲自送其到榆林总兵府后堂休息,而后才返回姜家大院。

此时,已到做水陆道场时节,就见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灰色棉袍的和尚,敲着木鱼,领着十来个大小胖瘦不一的僧人,鱼贯而入。

进入大院之后,他们自动分列两行,向灵位三鞠躬,继而缓慢进入灵堂,按照次序在棺材四周坐定,只听得一声沉重浑厚的锣响之后,所有僧人都不约而同地念起丧经。

一时间,苍老的幼嫩的浑厚的清脆的低沉地高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时长时短时高时低,基本保持着一致的腔调旋律,既像唱歌又似念经,在场的所有人谁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哼哼些什么,但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鸦雀无声地听着。

三日过后,姜方的遗体才埋葬于榆林城外东山的姜氏祖坟陵地,姜氏子侄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在高起潜姜瓖姜瑄等人领兵离开榆林,返回各自镇守的城池五天之后,姜让的心还未完全放下来,一骑快马就送来了一封紧急军情战书。

姜让坐在总兵府大堂帅案之后,神色极为冷峻,看完战书,紧皱眉头,默默地思虑起来。

大堂内外鸦雀无声,弥漫着一股极为压抑沉重的气氛,众将官都屏神凝气,默默地紧张注视着主将,谁也不敢率先说话。

少顷,姜让沉声说:“闯贼派其麾下悍将高一功领兵三万余人,前来攻打榆林,距此地已经不足百里,兵锋甚疾。”

众将官都吃了一惊,即刻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这封军情战书来的太突然了,众人还未从数天前与蒙古军队激战的情境中完全恢复过来,紧急敌情又来了,怎让大家不紧张呢?

姜让重重地捶了一拳帅案,恨恨地说:“好个奸猾的闯贼,看我和蒙古人刚刚打完,元气尚未恢复,就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可恶至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