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惊变(1/3)

忽然听见“啊”了一声,象是谁在惨叫,接着便是气喘吁吁牛似的叫声,是从楼上传来的。我和子善惊诧地对视,赶紧往楼上跑,刚跑到楼梯口,见女客们神色慌忙从盥洗室出来,我们一起来到楼上,只见郑先生躺在地上,身体弯成了弓形,四肢乱动,从他口里,不断有白沫吐出来。离郑先生不远处,站着慌乱无措的郑太太,郑太太看到我们大叫道:“快叫罗医生来。”

罗医生不用叫,他和黄先生听到动静,从外面跑了上来,黄先生看到躺到地上的郑先生,忙低头祷告,呼唤他的主来救治郑先生。罗先生看了一眼郑先生,喃喃道:“中了毒了,拿肥皂水来。”

他把手指插进郑先生的喉咙,试图让郑先生叶出来,但是没有用,郑先生的身体不断抽搐,等到肥皂水端来,郑先生的鼻息已经平静了。

“他是怎么了?”郑太太厉声说。

罗先生沮丧地说:“太太,郑先生,死了,中毒死的。”

他看郑太太一眼,犹豫道:“是中毒死的,太太,好象中的是斑蝥的毒。”

“斑蝥”。几个人异口同声说了出来。复春小声说:“哪里会有这东西?”

罗先生仍在犹豫,后来他好象是下了决心,说道:“这次我从上海,就带回来一瓶斑蝥素,斑蝥素是临床用药,可以治疗很多疾病,但是内服,会毒死人的,郑先生腿上的恶疮,我给他用的就是斑蝥素,现在已好的差不多了。”他掀开郑先生的左裤腿,郑先生左腿膝下,果然有铜钱大小的一块疥癣。

“但是他怎么会中了毒?”郑太太声音仍严厉。

罗先生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看看我,我给他解围说:“还是报告警察局吧。”

子善道:“洪三,鲁恩不是也要来吗,给他电报叫他提前来,出了这么档子事,郑先生死于中毒,这毒……”

子善一语提醒梦中人,郑先生不明不白中毒死了,是谁给他下的毒?这人……众人身上不由冷汗直冒,下毒的人是想毒死郑先生一人,还有没有其他人?

我说:“最好还是报告警察局,有警察来保护现场,再者我们所有人,都要仔细自己身边,尤其是吃的喝的,更要小心,还有郑先生今晚所用的碗筷、茶杯,都要留下来化验,看郑先生是因为什么中的毒?”

郑太太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复春,你去叫管家,把今晚你爸所用的物品都拣出来,不要洗,洪先生,麻烦你打电话给你的朋友,请他尽早来这里,我不想通知警察局,刘镇是个小地方,警察们一来,闹哄哄的,以后我们在刘镇就别想清净了。”

郑太太的意见大家只好遵守,我被委以重任,和罗黄两位先生看管客厅和郑先生的尸体,子善和复春去镇上给鲁恩打电报,这个时候电报局虽然已经下班,但子善在电报局有熟人,可以破例为他发一次,明早鲁恩接到电报,最快他明天下午才能到。

事实上鲁恩第二天早上就到了,一接到电报,他连云霓的新店也顾不上了,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原来子善是托驻扎在刘镇的军营发的军用电报,上海那边不敢怠慢,连夜把电报送给了鲁恩。鲁恩看到子善写的紧急,以为发

生了什么事,连夜驱车来刘镇,他到达刘镇,来到郑宅以后,也不过才八点多一刻。

鲁恩知道了事情经过后,笑道:“子善写的紧急,我还以为是好洪三死了呢。”

鲁恩的话说得我心头暖烘烘的,心想若不是担心我,他才不会连夜驱车赶几百里路,一刻也不停歇,鲁恩从来没有这么性急过。

郑太太不让报告警察局,对外宣称郑先生是心脏病发作而死。鲁恩笑道:“也好,死的人死的,活的人还要生活下去。”他一字不提凶手的事,来郑宅以后,先不忙着看尸体和现场,而是悠闲地参观起郑宅来,他甚至还要郑复春给他当向导,告诉他各处道路和各人的房间。

原来郑家和所有有钱人家一样,一楼是客厅、起居室、棋牌室、弹子房、接待室、盥洗室、厨房、餐室,二楼是主人室和客房,还有一间充做郑先生的书房和账房,佣人们住在外面的一排平房里,昨天晚饭以后,客人们吃过饭去客厅,佣人端上茶,郑氏夫妇上楼,谁也不知道郑先生是什么时候中了毒?

郑家管家把那晚主宾所用的餐具、茶杯都留着,但鲁恩并不急着去看这些,而是找到罗先生,问起了斑蝥素这种毒物用多大剂量能毒死人?以及作为外用药,他的药效等等。罗先生虽然不善言辞,却绝对是个聪明人,他直截了当和鲁恩说:“我给郑先生腿上外用的斑蝥素,是毒不死人的,除非是内服。”

鲁恩微笑道:“我感兴趣的是斑蝥素的发作时间,按郑先生的死亡时间,他应该是几时服下的斑蝥素?”

罗先生沉思道:“看他挣扎的程度,应该是两个小时前服下的,也就是晚饭前。”他眼睛一亮说:“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客厅里,没有见到郑先生,复春说他父亲在书房里,开饭时间到了,杜小姐和郑小姐去把他请了下来。”

“书房我们检查过,并没有茶杯之类的器具。”我甚是怀疑郑先生是在书房里喝下的斑蝥素。

“郑先生从四点开始就进了书房,一直到七点半钟,有人请他下楼,这期间三个半小时,有没有人给郑先生送过水?叫郑复春进来。”

郑复春的解释叫人绝望,郑先生是个工作狂,他若是工作起来,可以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现在年龄虽然大了,精神却不减年轻的时候。复春因为过于爱惜自己,贪图身体的舒适,就常被郑先生责骂成“懒”和“贱骨头”。

看来郑先生和养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郑复春年龄这么大了,还被郑先生责骂,他心里肯定会忌恨他,我心内猜测。

“那么这三个半小时里,也没有人进到书房内,只有郑先生一个人了?”

郑复春犹豫道:“父亲四点钟进入书房,就叫了我去,和我说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四点钟,你进去应该没有看到郑先生喝茶,还有谁进去过?”

“五点钟的时候我从走廊经过,听见家母在书房内和父亲说话,他们的声音很大。”

“他们是在吵架吗?都说些什么。”

“说是一封信,上午父亲收到了一封信,可能家母看到了信的内容。”

“当然这封信在书房里也找不到了。”鲁恩看他一眼。

“父亲死后,家母进过书房,洪三先生。”

我绝望地说:“经过一夜,可能已有人潜入书房,取走了信。”我为自己的疏忽懊悔,早知如此,就该通知警察,请他们把守楼道,这样,便可以知道有谁半夜走进书房取东西了。

鲁恩安慰我说:“洪三不必着急,那封信若是在书房里,有人取走,那一定是个熟人,且知道信是放在哪里的,若是不知道,书房一定会被翻得乱七八糟,你看书房不是很干净整齐吗。”

“那个人是……”我险些呼出来郑太太来。

鲁恩道:“没有找到证据之前,不能恶意揣测,郑先生,我想知道,若你父亲过世,遗嘱上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自然是家母,父亲去过几次上海,每回都说找律师立遗嘱,不知为什么没有立成?”

“那么你和心怡小姐呢。”

郑复春喃喃说:“我们都是抱养的,在刘镇人尽皆知,我想父亲会给我们留一笔钱,够我们生活几年,但数目不会很大,家母好象并不喜欢我们兄妹。”

“她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还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们幼年时还很好,一直到去年,家母忽然性情大变,对我们不复往日的慈爱,对父亲也失去了耐心,他们常常吵架。”

问完郑复春,鲁恩笑道:“也许那封信是事情的关键所在,走,我们看看郑太太去。”

郑太太是很有气势的一个妇人,丈夫尽管不明不白死了,她表面上并不表现悲伤,但她深陷的眼睛、抿紧的嘴角还是显出了她内心的悲痛。她是一个坚毅的妇人,看着我们,平静地问:“是例行问话吗?”

鲁恩客气地说:“太太你知道,在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每个人都会被视为嫌疑人。”

“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是这样的,郑太太,罗医生确定郑先生是在晚饭以前喝了斑蝥素,昨天下午四点到七点半之间,郑先生一直在书房里,郑太太知道家中都有谁进过书房?”

“复春进去过,是为了商船的事,复春不是一块做生意的材料,把生意交给他,他会弄得一塌糊涂,但我们没有子女,郑先生有意把生意交给他,我不同意,复春出来后,大约五点,我想起上午上海来了一封信,郑先生在上海和律师谈妥,叫律师写信给他,他们商讨遗嘱的事,我进去看看,和他说了几句。”

“那么那封信?”

“在我这里。”郑太太爽快地说。

信得来的那么容易,我看出连鲁恩都很意外。

很快郑太太便递给我们一封信,那封信果然是上海的一个有名的律师写的,信上写道:“浩生兄如唔,前次接洽事宜,果有变动,以兄之言,立于书据,并不能完全偿兄之所愿,弟急欲见兄面商讨此事,兄若不能拨冗来沪,弟当即日乘车去刘镇。云云。”

“是为了遗嘱的事?”

郑太太点头,有点儿激动:“我知道他的打算,他要把生意和财产交给复春,给我留一部分钱,他又背叛了我。”

“那郑太太的意思呢?”

“我并非是无理之人,此前我们说好了的,捐助教会一部分,该留下给谁的,都安排好了,他这么做,让我……”郑太太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