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惨案现场(1/3)

我是在郑先生的小火轮上认识的这位小姐,杜芷丽,她的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二岁之间,穿着一身洋装,轻便的球鞋,一头黑发熨贴地披在肩上。在五月的阳光里,这位小姐的出现,仿佛一席轻风,吹得人心旷神怡,甲板上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杜小姐渐渐走近的青春气息。

我身旁站着的是位神职人员,在杜小姐出现之前,他正在喃喃地向他的神祷告,这位神职人员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身材壮硕,相貌颇为英挺,他倒没有穿电影中常见的那种黑袍,而是一身正装,仿佛正要去哪个地方布道。我听见有人称这位先生叫黄先生,便也称呼他为黄先生,黄先生除了满口劝我信教外,倒没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只是杜小姐的出现时,我发觉他脸上仿佛跳了一下,好象是从阴影里跳到满是阳光的地方,当然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杜小姐那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就连是神职人员,也要受到影响吧。

杜小姐走到甲板上,对着坐在一起的郑氏夫妇一笑,从他们身边经过,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她好象是向我们走来,我无端地紧张起来,赶紧把眼睛往海面上看。

海面上海鸥翻飞,它们有时飞到游艇上,郑氏老夫妇便撕面包喂它们,郑氏夫妇年龄相当,身体看起来还健朗,黄先生告诉我,正是郑氏夫妇赞助他的传道事业,他计划要在刘镇建起一座教堂,但刘镇的信徒并不多,目前的当务之急是传道,等到时机成熟,教堂一定会建立起来,因为神允准了这件事,神允准了的事,谁能不遵守?又有谁能反对得了呢?神既然允准,便会调动宇宙万物来成就这件事。黄先生信心满满,和我说着他的计划。他这次到上海来,是采购一笔书籍,免费送给刘镇的民众。而我到刘镇去,是探访我的一位朋友苏子善,三天前子善来电,邀我去刘镇,我想他是听说我病了的缘故,我尚在犹豫,鲁恩劝我道:“洪三应该去别的地方散散心,这样对你的健康有益。”

鲁恩从来没有怂恿我去到某一个地方过,我问他去不去?鲁恩笑道:“洪三先去,我过一两天随后就到。”

我知道他不和我同行是因为云霓的一家新店要开业了,做为云霓仰慕者的鲁恩,是无伦如何也要去祝贺的,这样我又发现了鲁恩一个弱点,他绝对是重色轻友的一类人,为了恭贺云霓的新店开业,连为恢复健康的老友都顾不上了。

也许是心虚的缘故,鲁恩帮我找到火轮主人郑先生的管事,郑先生答应让我乘火轮到刘镇去,事实上等我上了小火轮才发现,乘坐火轮到刘镇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好几个人,郑氏夫妇、黄先生,还有一位医生罗先生,杜小姐是最后才出现的,她是郑太太的外甥女儿,在上海上大学,她这次随同姨母到刘镇去,预备在刘镇玩一个夏天。

阳光洒到杜小姐的脸上,仿佛要给杜小姐青春的脸再增添妆饰一般,令她的容光再美艳几分。她向我们走来,轻轻对黄先生一笑。

黄先生道:“杜小姐,学校放假了?”

杜小姐道:“这几天学生们乱得厉害,为了章伟被开除的缘故,罢课了,学生代表在和校董谈判,我不想参加那一方,就随同姨母到刘镇去。”杜小姐口里的章伟,在上海滩出了名不安份,不是抗议这个,就是抗议那个,报纸上屡次提到他,杜小姐相信我们都听说过他。

“杜小姐去过刘镇吗?”

“我小时候在刘镇住过,印象中那是个很好的地方。”

“杜小姐和我一样,都是刘镇的外来人,希望你能在刘

镇玩的愉快。”

“谢谢!这位是?”她看向我。

“洪三先生,是侦探鲁恩的助手。”

“鲁恩先生么?我听说过他的故事。”

“你知道鲁恩?”我很为鲁恩的大名从如此美貌的小姐口内出来而感到高兴。

“我们学校有个兴趣小组,有一回,一位男生讲起鲁恩,他非常崇拜他。”

“鲁恩当然有不同寻常的大脑。”我赞扬起朋友。

“很希望能和鲁恩先生认识。”杜小姐神往地说。

我心道这还不好办,鲁恩也愿意结识一位对他非常崇拜、又非常美貌的一位年轻小姐。

转眼间杜小姐便又和黄先生聊起了别的,他们聊的宗教上的问题,大概郑氏夫妇信教的缘故,耳濡目染之间,杜小姐也象是半个教徒了。果然,乘黄先生转身之即,我问杜小姐是否是教徒?

杜小姐微笑道:“我母亲和姨母都是主的信徒,我幼年时跟随母亲信教,但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思考力,我怀疑世上真否有这样一位神,他为什么看到这么多苦难而不伸出援手,是能力不够?还是根本就麻木不仁?不管从那一方面来说,都不能让我承认他真是一位又美又善的神?他能消除苦难么?每年饿死这么多人。”

黄先生转过来道:“慈爱的父神,赦免你孩子杜芷丽无知的言语,带领孩子重新归向你,在你孩子周围划上血的界线,不容那些遮蔽孩子认识你的黑暗笼罩你这个孩子,杜芷丽这个孩子是你所宝爱的,求你伴随在她身边,叫她重新认识你,并因着认识投回你爱的怀抱,奉主名求,阿们!”

黄先生低垂着眼睛,虔诚地祷告,他的虔诚仿佛感染了杜小姐,以至于杜小姐也收了笑,垂下眼睛安静地说:“阿们!”这个时候,我似乎也不能说别的话,只好随着他们也说了句:“阿们!”

黄先生似乎对杜小姐的表现很满意,待杜小姐走下甲板以后,便忙走到郑氏夫妇身边,和他们聊了起来,他们一边聊一边笑着,郑太太的眼睛看向一望无际的海天处,这位妇人对她的丈夫很有影响力,郑家的生意虽说是郑先生在执掌,但归根结底,郑太太的意见常常可以左右郑先生,而惯常对别人发号使令、十分有魄力的郑先生,对太太的意见非常尊重。

从上海乘火轮行驰几个小时,火轮弯进一条河道,河面并不宽阔,看得见两岸的树木和庄稼,傍晚时分,火轮便到了刘镇郑先生的私人码头,码头是整整齐齐青色的石头叠成的,中间一条青石道路,道路两旁是荫郁的树木,不远便是一排房屋,不是古式的中国房屋,是仿造的西式庭院,房间有阁楼,但阁楼的房顶并不是哥特式建筑的尖顶,而象是中式房屋,看着这么一幢不中不西房子真叫人心里别扭。黄先生告诉我,那房子原来是一个德国人建造的,后来德国人回国,把房子卖给了别人,这样倒腾了几次手,郑先生已是这幢房屋的第四任主人了。

郑氏夫妇和杜小姐由郑家佣人接住,一个佣人从游艇上往下搬行李;黄先生的几个信徒牵了牛过来帮黄先生搬书;罗医生在拿自己的药品,罗医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路上几乎都没说话,就连午饭时大家围坐在一起,他也只是回答郑太太的问话,说起一个医药的用途,此外他并不主动和别人说话。这中间除了我,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彼此很相熟,还谈起了共同认识的熟人,这个时候,我只能闭口不言了。

幸好子善也派了佣人来接我,佣人洋派地开着汽车,汽车停在郑先生房子前面的道路上,他自己跑到河道前

,看见我们一群人走上来,便问道:“哪位是从上海来的洪先生?”

我应了一声,佣人谦卑地接过我手中的行李,道:“汽车停在那边,这里路窄,汽车不好掉头。”

我和郑氏夫妇和黄先生道别。郑先生道:“改天和子善一起到家里,我倒是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起聊聊天。”

杜小姐笑道:“喜欢和年轻人交往,说明姨父还没有老。”

郑太太道:“你就别夸他了,愈夸他愈不知道今年自己多大岁数。”郑太太一张脸阴沉着,仿佛肚皮里有多少不高兴似的,其实我听黄先生和杜小姐说起,她和郑先生的婚姻堪称美满,郑先生对她言听计从,从年轻时到现在,从来没有违背过她。她这样的人,天生是这种表情吧,即便她的上帝再怎么宠爱她,赐给她财富和美满的婚姻,她也老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郑太太难得一笑,这时居然笑了,郑家佣人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在路上子善的佣人告诉我,郑氏夫妇没有子女,他们在年轻时收养了一子一女,郑太太脾气暴躁,谁都受不了她,她的儿女远着她,不过最近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因为传闻郑先生在郑太太指使下立了遗嘱,他的养子养女闻听此事,只好耐着性子伺候母亲,另外还有一帮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遗嘱。我心想争夺遗产的人们里面可千万不要有杜小姐,一路上杜小姐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真不愿她搅和到郑家的是非里面去。

佣人还说郑太太的暴躁脾气使郑家的佣人都受不了,但是下船后郑太太居然笑了,显然心情非常好。郑太太一笑佣人们知道到家后不会挨骂,所以才如释重负,在郑家做佣人的有两类人,一是跟着郑先生时间长了,郑先生对他们非常礼遇,他们能容得下郑太太的责骂;二是最会耍奸使赖的人,贪图郑家的工资高、吃得好,只干些眼面前的活,等主人一转身,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并且吃的用的,能偷出来多少便偷出来多少。至于佣人偷主人家吃的用的,在刘镇是富人之家共同的难题,每家几乎都会碰到这个问题。

子善的佣人非常善谈,一路上他还谈到了黄先生和罗先生,黄先生是七年前来到镇上的,他是个颇具魅力的人,自从他来到镇上以后,镇上的信徒几乎增加了一倍,镇上信主的名流除了郑氏夫妇,还有两三家阔人,有着这些阔人做撑腰的,黄先生在镇上说话似乎也有些份量,只是更多的人不听从他,他才不能象别的有本事人那样在镇上呼风唤雨,郑先生夫妇似乎非常信任他,有传说郑先生立遗嘱要留一笔款子给教会,为此郑先生的养子养女及所有有资格能从郑先生遗嘱中分到财产的人,都有些仇视黄先生,认为他会蛊惑人心,意欲谋夺郑先生的产业。

罗先生是镇上人,他父亲在刘镇做了几十年中医,家中颇颇过得去,罗先生长大以后,不仅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中医,又在上海学了西医,他接手父亲的诊所做医生,头几年,人们看病还找罗老先生,到后来,不找罗老先生了,人们来找的都是罗小先生,罗老先生的作用是在罗小先生离开刘镇时,坐守诊所,使来看病的人不至于找不到先生,现在罗先生的诊所里雇了两名护士,还有一位既看病又做化验的刘先生,他是罗先生雇来的医生,罗先生给他开工资,所以当诊所来找罗先生的病人多时,刘先生便兼做护士和打杂的,罗家父子很慷慨,在刘镇名声很好,因着他们的医术,也因着他们的医德,他们在刘镇很受人敬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