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天都有谁来了桂园?(1/3)

大门外忽地又涌上一帮人来,为首的看见邓绍伦,忙招呼他:“邓少爷。”

邓绍伦对几个人笑笑,道:“赵家响器班子来了,我去看看。”他走出去和响器班子的人接洽。

鲁恩安慰老秦道:“钟表坏几天不要紧,老爷丧事期间,都有人进进出出,不用看时间,等老爷安葬以后,你和老齐找管家,他会给你们解决。”

老秦不服气地说:“刚开始走不准就和他说了,光嘴上说修,一直到慢一个小时,老爷不见了,问我和老齐时间,见我和老齐说得不一致,还骂我们,若不是我一把年纪,不在这儿做了。”老秦年龄尽管大了,脾气一点也没有小下去,不过脾气在大的人,在老板上司面前,也得忍耐。

鲁恩道:“老爷失踪那天,钟表的时间不准?”

“可不是,不准了好几天,我和老齐也摸不清时间,说的不一致,管家骂、少爷小姐也骂,他这才拿去修,糊弄人吧,拿回来的时候走得准,到晚上就慢了。”

“钟表不准是走得慢?”

“也不全是,这钟表有自己性子,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都是爷,得迁就他的脾气。”又气:“也不看看自己德性,不是主子硬要摆个主子款,他要真是个主子,怕不把我们这些人生吞活剥了,吃得连骨头渣也不剩。”

老秦的话让几个人想笑又不好笑出来,自古劳资双方就是冰火对立的两极,夹在中间的管理人最为难,老板嫌他向着工人们,工人们嫌他不顾工人死活,只顾向老板拍马屁,邓艮冬做了几十家管家,且为人温和,尚不致于让人憎厌,邓绍纶年轻没经验,又一心表现自己,诸如骄傲浮夸之类的毛病不自觉在他身上就出现了。

薛止安道:“绍伦是挺好的一个人。”

老秦仍然愤愤:“那是对着少爷你们,对有钱人他摇尾乞怜,对我们可是吃得连骨头渣也不剩,何海都说他这个人心黑、口蜜腹剑,比蝎子都毒。”

一直邓绍伦出现在他们眼前,都是个勤恳、热络、精明、办事执行力很高的青年,纵然他间或对下人们不厚道,那也是职责所在,为自己吃上口饭在所难免,老秦这样评价他,明显带着自己受屈情绪,也间接说明,老秦这个人,心里还蛮盼着所有人都对邓绍伦这个人不齿,这就有些过了。

鲁恩道:“一个人所站的角度不一样,看出来的人也不一样。”

老秦骂完邓绍伦,不知是省悟到自己过份,还是怕他骂人的话传到邓绍伦耳朵里,期期艾艾道:“其实有时候他这个人也还不错,只要听他的话,按他的意思办,他对人也还好。”

鲁恩道:“老爷失踪那天,你和老齐都在门房?”

“白天我俩都在,有时王山一个人忙不来,要帮他,门房不能没有人,姨娘要我俩白天都在,晚上我俩一轮一晚,那天晚上是老齐在。”

“白天你看守大门,有没有客人到桂园来?”

“有几位,镇上来了几个人,说商量中秋搭台唱戏的、和老爷说生意上事

宜、还有为些小事情给小少爷看病的,我报给姨娘,姨娘让进去了两三位,还有一位都天快黑了才来,那时老爷已经回来了,片子送进去,老爷说不见,打发走了。”

鲁恩道:“天晚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四十多岁,穿得整齐挺刮,一点儿不摆老爷的款儿,片子递进去,老爷说不见,他就走了,吃过饭后,小棋来问递片子的人走了没有?又问留了什么话儿没有?那人说过住在大华旅馆?老齐还说如今老爷的心思愈发难猜了。”

“进园的这些人都走了吗?”

“走了,赖在园里不走,管家知道了又骂。”

鲁恩看看时间,已是午夜两点,房外的人还在热火朝天干着,邓家印已经死在地下埋了五天,要赶在尸体腐烂发臭前埋进土里,鲁恩一个激灵。

王朝琴、邓融、邓秀和管家还在查账没有回来,他们纵然回来也要穿上麻衣孝布给邓家印守灵,大门口响器班在“吱哇吱哇”地吹,间或放着鞭炮,整个静谧的园子热闹喧天,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古老中国的丧葬文化,从送终开始,已经堕入狂喜的漩涡,果然这个夜晚响器班响彻云霄所吹的,都是时下流行的歌曲,娱乐的传播如此迅疾,小镇对大上海亦步亦趋变了味的模仿,让人想到邯郸学步,原来让人耻笑。但现在的鲁恩,知道小镇在紧紧模仿大城市后面那股逢勃的向上的力量,这力量具有摧枯拉朽之力,遇佛杀佛遇鬼杀鬼,这力量让人不敢小觑。

鲁恩写了一封信,走到正院,叫小棋连夜送到镇邮局,赶明早头班邮车送走,他给了小琪几块钱,嘱咐他说:“要最快速度送走,邮资剩下的钱,都给你了。”

小棋见有钱拿,不顾天黑瞌睡,站起来就走。一旁的王山羡慕地看着他。

鲁恩道:“王山,除了今天,你是哪天用的镢头?”

王山狐疑道:“有几天了,老爷不见了以后,头一天还在用镢头起花草,后来老爷一直没音信,大家都慌了,管家派我们出去打探,就是干活也是剪剪枝、扫扫落地叶子,没有用镢头。”

“就是说,发现老爷失踪的第二天,你就没在用镢头了。”

王山点头道:“是。”

“那你今天拿镢头的时候,一点就没发觉镢头柄是脱落的?”

“镢头柄不使看不出来,对了,我拿镢头的时候,是有些奇怪,和我平时放的不一样,这几天镢头常使,随手丢在地里,或是放在门口,不会在别的地方,这回镢头却是在花圃里,或许是我记错了,我记性不好,常常忘事,刚刚做的事,随后就忘了,姨娘没有责怪过我。”

“园里所有人都知道你镢头放在哪里么?”

“工具房都知道,不过门锁着,我这里有把钥匙,姨娘那里也有一把。”

“你那天使用过镢头后,没把镢头放到工具房里?”

“那几天都要使,要是有差使,走的急了,镢头就放在外面。”

“嗬嗬,要是有差使,走的急了,工具房也会忘了锁。”

王山没有一点儿的不自在,小眼睛一闪一闪道:“偶尔一半回也会忘了锁,都是工具,没人来拿,姨娘管家并不在意。”

鲁恩不满他的不以为意,慢着腔调道:“这会给坏人空子钻,他们从工具房里拿了工具、毁坏、抢劫、乃至杀人,你未免会有连带之罪,——比如说这次,可以说是你杀了老爷,拿镢头把老爷埋在何海墓里,黑夜里不防把镢头使坏了,你百口莫辩。”

王山头上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跳起,脸涨得通红,道:“我没有害死老爷,我为什么要害老爷,对我有什么好处?”毕竟装出来的强硬背后是软弱,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我没有害老爷。”

鲁恩道:“那在你的职位工作,就要做好你的本份,不要授人以柄,授人以柄,最终危害的是自己。”

王山的不以为意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恭敬,他道:“鲁恩先生说的对,何海就是有失检点,才会死于非命。”

“何海向你炫耀过什么吗?”

“说他赚了多少多少钱,在我们跟前大刺刺,好象和我们不一样,直象这园里主子,他真要是主子,恐怕这么大一个园子也盛不下他,真是报应。”看来何海生前甚不得人心。

灵堂前的众人都瞌睡得不得了,主人不在,一个二个或背或靠眯着打盹。瞌睡是会传染的,鲁恩有晚睡的习惯,但这个时候,快四点了,睡意袭来,他脑子里蛛丝马迹细微观察、严密理会铢分毫析的灰色脑细胞不在活跃,他脑子里渐渐垂下了一张帷幕。

鲁恩一觉醒来,窗帘虽拉着,看得出窗外的阳光还是很灿烂的。他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一骨碌爬起来去梳洗,有许多工作要做,起得太晚了。

他走出房门,薛止安在院子里看见,道:“鲁恩先生起来了,厨房里给您留了饭。”

他们早吃过了饭,鲁恩有些惭愧,在他年轻时他任情恣性,三十岁以后他严格自律,好在桂园并没有人等他吃饭,若有,真叫他惶愧无地了。

他一下楼,薛止安便向他报告,昨晚满园人几乎都是一夜没睡,就连邓秀和王朝琴,也只在藤椅上歪了会儿,他和何文宣、邓融几个人在写报丧贴,桂园亲戚往来、生意往来、宾朋往来,先还好好写,后来太过疲累,写得潦草多了,纵然如此,也写到开饭以后。不过中间耽误了一会儿,还有那些人家需要送报丧贴,邓融并不完全知道,需要请教管家和琴姨,邓秀也说了自己意见,几个人又为请不请阴阳先说了一阵,邓融和邓秀意思无所谓,王朝琴意思请,管家怕耽误时间长了邓先生身体腐烂,最后定下今晚埋,不葬老坟,等老爷案子破了,时间从容了,再找阴阳先看日子,看地段,好好风光葬到祖坟,如今是无奈之举,未免仓促此个,管家已找人去挖墓地,邓融一个人报孝报不及,只拣重要的人家去,邓管家、邓绍伦还有小四、小棋、王山、老齐、连王胖子都派出去送孝,家里只剩下女流之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