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预备葬礼(1/3)

这时老齐和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从外面走进来,两人手里捧着白布叠成的花束,后面的小四小棋抬着一个筐子,筐子里有供桌、香烛、果盘、糕点、水果、奠纸、鞭炮。青年看见薛止安,熟络地和他打招呼,又很外场地道:“这位是鲁恩先生。”

“鄙人正是,邓绍伦先生,布置灵堂的物品办妥了。”

“先生真是神人,父亲交待过,我就赶紧去了镇上,买了东西回来,唉,蛮以为先生来了,就可以找到老爷了,谁知道,唉……”邓绍伦的沉痛倒非完全是做样子。

这个年龄在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皮肤白净,穿一件灰色衬衫,怀表的链子就露在外面。邓绍伦是个讲究外表的人,亲切热络,他给鲁恩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个精明活泛的人,也许他其他方面都很好,但鲁恩一向对精明活泛人的好感度不如憨厚纯朴的人,一般精明活泛的人,说不上有多败坏,不过心眼儿多、为自己打算多、说话不诚实者具多倒是事实。

老齐搬过来梯子,邓绍伦爬到房顶,把白布和叠成的白花束挂到房檐,只一会儿功夫,灵堂便布置好了,邓绍伦道:“响器班子一会儿就到,寿材父亲说让大少爷和琴姨、小姐商量,这个我们不敢做主。”

灵堂布置好以后,邓绍伦又急匆匆地走了,说要去准备麻衣和孝布、在园子里搭一个灵棚,明天满镇人都会来吊唁,这一切晚上都要准备齐,临走他邀薛止安和他一起去,薛止安看看鲁恩,鲁恩挥手让他去了。

老齐拿着空筐往外走,鲁恩道:“老齐,邓先生失踪那天,桂园角门的钥匙,一直挂在门房墙上,没有人拿过?”

老齐道:“没有,何海死了以后,角门一直锁着,王山也不敢从角门走,何海是凶死,怕被他抓住。”

“园内角门钥匙,总共有几把?”

老齐犹疑道:“门房一把,管家那儿,也有一把吧。”

“哦!门房的那把钥匙,最近一次,是谁使用的?”

“我想想,拿角门钥匙,是王山,哦,就是何海死的那天,王山剪了花圃里枝叶,打扫完要运出去,拿了角门钥匙。”

“他是什么时间拿的?

“他上午剪了枝叶,吃过午饭,就来拿钥匙,说赶紧把枝叶弄出去,老爷回来看见园里不干净,又要骂人。”

“什么时候还回的钥匙?”

“大概三点多吧,哦!应该是四点多,有几天门房的钟表走不准,后来绍伦拿到镇上调。”一脸沮丧道:“没有调好。”

“王山以后,就没人拿过钥匙?”

“到晚些时,听见说何海死了,管家特意叮嘱我们,叫我们看好门,我和老秦每天都要在园内转着看,有什么不妥当,角门都锁得好好的,没有开过。”

这时邓艮冬陪着邓秀走了进来,邓秀脸上的激动掩藏不住,邓艮冬低声劝着她什么,鲁恩挥手让老齐离开。邓秀往王朝琴的房内走,邓艮冬停在外面,脸上一片悲戚。鲁恩道:“以桂园的经济,不至于为一场葬礼发生困难。”

邓艮冬叹气道:“先生你有所不知,宝山年轻时的确赚了一些钱,但他为人一向慷慨,出手大方,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地里收成也不好,他又听人言抽出一大笔钱投资矿业,结果钱被卡住了,抽不出来,镇上和城里几个铺子,利润不是很好,账上钱是有,但秋天里该还几笔货款,宝山做生意,和别人家讲定几时还,必定几时还,人家才信任,先发货到铺子

里,坏了规矩,怕以后的生意不好做,大少爷说做为人子,不能风风光光为宝山办丧事,让别人怎么看他?他早想把田地卖了,说把田地卖了,还货款的钱,大少爷年轻不知艰辛,这些田地是邓家祖上的,多少代了,艮尚哥在时,没奈何把田地典出去,哭了多少场?宝山会经营,重又把田地收回来,说这是祖业,卖了是忘祖背宗,大少爷受了洋教育,一心想住到上海摩登地方,说种田租地是乡下土财主作为,他有他的道理,不过现在桂园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一个邓霁,宝山平日里疼爱邓秀,常说邓秀出门,必为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是大少爷一个人说了算。”

邓融不知怎么伤着了邓艮冬,他一口一个大少爷,和他以前喊邓融名字迥然转变成了两个人。

鲁恩劝解他道:“邓融并不执意任性,和他讲道理,能和他说得通。”

邓艮冬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道:“大少爷他对宝山……”

“他对邓先生的不满,和邓夫人的去世有关吧,邓夫人对邓融很疼爱,邓夫人早早地离去,让邓融很伤心,他认为邓先生执意娶王太太,生下邓霁,是摧毁邓夫人健康的罪魁祸首,从此对邓先生心生嫌隙;邓先生日常对他颇为严厉,他表面顺服,内心不满;后来邓先生要娶清秋姑娘,而清秋姑娘和邓融相识在前,邓融对邓先生愤懑达到极点。”

“先生刚来桂园,怎么知道这么多?”

鲁恩看见邓秀和王朝琴从房内走出来,道:“邓融对邓先生不满,稍加辨析便可以看出来,王太太过来了。”

王朝琴虽然一脸的苍惶之色,但嘴角抿得紧紧的,她在极力镇静自己,这个从贫苦人家进入到大宅内的弱女子,一向以柔顺示人,逆来顺受,不过为她的儿子,她随时可以成为一匹张牙舞爪的母狼。

王朝琴清晰地道:“决不能让邓融把田地卖了。”

邓艮冬喃喃道:“这个时候,宝山刚死,就说分家,满遮山镇人会怎么说?宝山恐怕连眼也不会闭上。”

邓秀毅然道:“父亲的葬礼不能由着邓融,我的意见账上的钱可以支一些,不足的我们想办法,我的首饰、琴姨的首饰,父亲房内的古董、妈妈留给我的遗物,都可以换出钱来,铺子的生意和田地,不能耽搁。”

邓艮冬感动地道:“桂园还没到那步田地,夫人留给你的遗物,你好生保管着吧。”

“那如今怎么处?”王朝琴眉毛微蹙,脸上的忧郁之色甚能打动人。

“这就要你们和大少爷商量出来个意见,宝山的葬礼,大概得花多少钱?账上能支出来多少,铺子里能支出来多少,镇上生药铺韩家,还欠着我们一笔钱,加在一起,还差多少,再商量办法。”

邓艮冬说的是中肯意见,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邓秀喊装着忙碌的小棋:“去把大少爷叫过来,就说我和琴姨有事情找他。”

几个人站在院内等邓融,鲁恩道:“邓小姐,邓先生失踪那天晚上,你和何文宣、薛止安、邓融四个人玩牌,是几点结束的?”

邓秀纳闷地看鲁恩,道:“十一点多,我到楼上看了一阵书,钟敲十二点以后,就睡了。”

“那夜你没有起来过?”

“没有,我入睡困难,真睡着以后一般到五点多才会醒,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邓融可能会睡得晚一些。”

“邓融晚上通常睡得很晚吗?”

“父亲三令五申不让我们睡懒觉,早上六点

务必要起床,七点准时吃早饭,邓融没少为这个受训斥。”

“王太太,邓先生失踪那天晚上,发现有什么异常没有?”

王朝琴道:“没有,和以前一样。”

“那么以前邓先生从外面回来,是王太太服侍的他。”

“他总要问我几句话,家里的,霁儿的,霁儿身体不好,他从外边回来,霁儿若是睡了,就问我几句话。”

鲁恩“哦”了一声,低头沉思。身边的邓秀却动了起来,原来邓融走了进来,邓秀道:“我和琴姨有话和你说。”

邓融的脸色不好看,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一头走进西偏房,邓秀和王朝琴跟了进去。邓艮冬紧张地看着他们。鲁恩赞道:“邓管家对桂园忠心可鉴,邓先生泉下有知,也会感极你。”

没想到鲁恩的一句夸赞却让邓艮冬的嗓子哽咽了,他的眼里含着泪,道:“我看着宝山长大,看着邓融邓秀长大,艮尚哥和宝山待我不薄,若不是他们,我早已不知流落何处,何能有今天。”

邓艮冬的忠心不贰真是桂园的福气,头脑精明的生意人邓家印阅人无数目光如矩,对邓艮冬信任到全部身家都由他所知的程度,也是看中了他的忠心光照日月,生意人年龄渐长,儿子和他有龃齬,睁开眼都是依靠他的人,再怎么强悍也会有心虚软弱的时候,这个时候,身旁有个知心、竭力支持他的忠心管家,对他会是一个安慰。

“邓管家,桂园各个门上的钥匙,你这里都有一把。”

“钥匙是琴姑娘保管的,在她哪儿里。”

“王太太保管有出入角门的钥匙。”

“家里人多事杂,顾不过来,宝山就让琴姑娘拿房门和库房钥匙,平时用不上的家伙,都存在库房里,登记造册,每个院的物品,也登记造册,那间房里需添置新物品、那间房里需更换物品,造的都有册子,琴姑娘管家很有一手。”

邓艮冬对王朝琴很赞叹,王朝琴当权等于褫夺了他一部分权利,他并不心存芥蒂,只有心底宽宏、襟怀坦荡的人才会如此光明磊落。

鲁恩道:“邓先生失踪那晚,管家是几点休息的?”

邓艮冬想了想:“宝山走差快十二点,我送走绍伦,应该是十二点多一点。”

“此后管家听到有什么异常没有?”

“那天何海安葬,铺子里、田地里都有事情,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多,我一挨床就睡着了。”

就是一个壮年人体力也有限,鲁恩点头道:“管家还有几天要忙乱。”

邓艮冬叹息道:“人老了,宝山一走,乡下这地方留不住大少爷,小姐终究要出门,邓霁有琴姑娘,琴姑娘能干,一个人能应付妥贴,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办完宝山的事,看情形分家势在必行,我这个老头子,也该离开桂园了。”

鲁恩道:“管家的私宅在镇上,也好,是退休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

邓艮冬抬头看灯光照耀的院落,重重房屋在散射的灯光下,如同潜卧在黑暗里的兽,他的眼光很不舍,道:“在桂园五十年了,五十年了。”

“爹,你又在说来桂园多少年的话,不怕先生笑。”邓绍伦手里提着麻衣孝布,身后王山和小棋抬着一筐麻衣孝布走进来,对鲁恩一笑:“人老了,嘴碎,先生不要嫌絮烦。”

鲁恩道:“没有,没有,管家的话,对我很有帮助。”

“是老爷被害的事吗,爹你知道什么?”语气里加了责备。

邓艮冬道:“鲁恩先生问些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