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最后一天的活动(1/3)

鲁恩看了看邓秀,道:“邓先生的卧室是在?”

“在西厢房。”

邓秀带领大家穿过正堂和耳房,来到西厢房,推门是一个小房间,当中的条几上,放着一个大大的自鸣钟,钟表的指针正指向十二点,墙上挂着字画,字画底下放着椅子和梨花几,挨墙一个博古架,架子玻璃格内放着各色风炉、梅花杯、茶筒、茶匙、茶荷,望之古朴,看来是古董之类。小房间里面才是邓家印的卧室,这个房间很大,并不为前面的楼房遮掩,阳光透过窗户晒进来,直接晒在雕花的洗脸架上,洗脸架上放着一个全新的搪瓷面盆,面盆里存着半盆清水,看来是近日所换,桂园的下人并不因主人失踪而懈怠,照例换了面盆里的水。鲁恩不由赞叹,那位王太太或是邓管家,管家管得很到位。在这个房间最显赫的,是一张花梨木前脸雕花大床,床上铺着金丝绣席,薄薄一床棉被,冰丝枕头,叠放得整整齐齐,窗前一个方桌,桌上放着一盆富贵竹盆栽,左边挨墙一溜红木衣柜,右边一张梨花几,几旁两个椅子,墙上挂着一个匾,写着“惠风和畅”几个字,落款是陈中明,看来这个陈中明,和邓家印很熟稔,至少来过邓家印的卧室,他写的这几个字,和这个卧室倒还蛮应景的。

邓秀道:“父亲的向来干净整洁,最不喜欢房间里没顺序、繁乱,常常为这个骂我们。”

鲁恩道:“齐婶和周嫂,平时是那个服侍邓先生?”

“是周嫂。”

鲁恩正欲说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女声道:“大少爷,小姐,姨娘和小少爷回来了,管家也来了。”

邓融带他们走出卧室门,穿过往南一个月洞门,就到了院子里,只见前庭站了三四个人,最前的一个女子,二十八九岁年龄,梳着一个贵妃髻,髻上插一根簪子,垂着两朵雕刻精致的牡丹花,鹅蛋脸儿,肌肤雪白,两个动人的眼睛含着点点愁意,虽然含着愁,上下同厚的唇儿上却擦着口红。女子身材适中,穿着玉色大襟镶边绣花盘扣大衫,纷色绉纱裙子。右手里紧紧拉着一个高及腰胯的孩子,孩子目不转睛盯着鲁恩看,眼神里透着询问,大概身边的人都见过了,乍然出现一个陌生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虽然王朝琴不乏吸引人的魅力,但年轻小小的邓霁,更能夺走注目的眼光,这孩子圆圆的脸,面若桃瓣,目若秋波,脸上稚嫩未褪,却已经透露出属于少年的清俊。鲁恩相信要不了几年,桂圆内一个翩翩美少年就能长成。这样的美少年他见过不少,知道若不加以引导,其聪明俊秀必然会被乖僻所代,虽不至于大凶大恶,到底为害非浅,大概优质于常人许多、男女老幼都爱的美少年,得了许多天地的灵气,然而事物总是一体两面,能秉天地之灵气者,常常暗藏着天地之邪气。仿佛上天为了彰显公平,特地加诸在美少年身上,这些美少年被邪气所左,残忍乖僻,也异于常人,若无正确引导,会对别人有伤害;若然及时引导,美少年走过邪气所左时期,会随着时光流失,渐次失去他的美貌,或竟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舒朗男子,或竟泯于众人,不一而足。但美少年身边的人,通常认识不到这一点,足以让人

叹息。

和王朝琴母子走在一起的,是个穿西式裤衫的二十五六岁男子,很注意妆容的,头发上抹着发胶固定发型,脸白唇红,鼻子高挺,一双小眼睛神采奕奕,整个人如北方的白桦树一样挺拨潇洒,当得起“玉树临风”几个字。男子的目光含笑,看着邓秀。鲁恩知道这位先生便是祖上和桂园有过瓜葛的何文宣。何先生风度翩翩,很容易会使女人对他倾心,自他和王朝琴走过来后,邓秀的眼睛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邓管家年龄有六十多岁,五短身材,红脸膛,四方脸,一脸的悲切掩不住忠厚像,头发花白,衣着朴素干净,身体很健壮,如果说一个人的内心显现在脸上的话,那么邓艮冬的脸上虽然悲戚忧伤,但坦诚恳切,一见便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这样的人鲁恩一向有好感。邓艮冬看见鲁恩,朝他恭了恭手。

邓融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从上海来的鲁恩先生。”“这是琴姨、邓霁、文宣、管家邓艮冬。”

鲁恩反客为主道:“我们坐下说话。”

众人依次进了正室,分别坐下。鲁恩道:“邓家印先生失踪,到今天第五天,我的心情和诸位一样迫切,最好的结果是邓先生离开家,到了某个地方,又安然无恙回来,这是大家都盼望的;其次是邓先生因为某个原因,落到了别人手里,如果对方图财,并不见勒索信寄来,或许还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邓先生被扣押了,那么邓先生的处境就非常危险,这个时候每分每秒都非常宝贵,不能有一丝耽搁;最坏的结果是邓先生已经遇害,但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找到邓先生是怎么离开桂园,以及现在身在何处?邓先生失踪那天,有什么活动,从早上开始,谁早上见到了他?”

王朝琴拉着邓霁坐到身边,那邓霁虽是个小孩子,却安静乖巧,大人们说话,他并不嫌烦,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听见鲁恩问,王朝琴抬头道:“那天早上我服侍老爷,看他心里宽了许多,我也放心,他穿了衣服,在园里走了走,回来吃早饭,然后就出门了。”

“他和太太你说他去哪儿里?做什么?”

王朝琴卑微地说:“没有,老爷在家里一向不说外面的事。”没有人会自甘卑微,可能受了多次打击,让人失去了自信,但王朝琴偶一转头,脸上露出来的坚毅让鲁恩看在了眼里。一直做下人的王朝琴,生了儿子后身份在桂园并未改善,她十五六岁来桂园做工,被年长三十岁的邓家印看上,妻不妻妾不妾做了十几年,连下人们都轻视她,她心内一定很难过,又不能表露出来,多少处境和她一样的妇女郁郁而终。王朝琴却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如同野地里长出来的草,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任何罅隙里都能生存。这非同一般的能量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被她儿子激发出来的,不管如何,有这样生命力的女子,都让人尊敬。

也许是被压抑忽视太久,怎么也舒展不起来,王朝琴尽量压抑着自己,淡然简捷说出服侍邓家印的经过。

鲁恩道:“通常邓先生出门,谁和他一起?”

邓艮冬道:“宝山出门做什么事,都会给我交待,那天早饭后,我们和邓融、薛先生一起去了

田庄。”

“是为了何海的事情吗?”

邓艮冬略略有些僵硬,道:“给了何海家里钱,把他埋了,我们是去看田地,水渠那里,水下不来,田里旱,佃农们说了几回,为着何海的事,一直耽搁着,宝山说去看看。”

“你们是怎么去的?”

“邓融开汽车,走大路,到了水渠前,走上去。”

“后来呢?”

“从水渠下来,到了田地里,和佃农们说了几句。”

“都说了什么?”

“田地收成之类,这两年收成不好,各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邓艮冬似在叹息,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家不好过,还是做桂园管家,桂园的日子不好过。

“没有说水渠的事情?”

邓艮冬道:“说了,哪能不会说,往年就为水闹过,镇上人不讲理,今年天旱,把水闸住了,下游的水渠里没有水,田里庄稼都要旱死了。”

“邓先生是专为这件事出去的?”

邓艮冬看看邓融和薛止安,还没回答,邓融道:“还到镇上茶叶铺子、百货店里看了,父亲去镇上秦先生家拜访,因秦先生不在家,没见着,看过铺子以后,在镇上吃了午饭,饭后休息一阵子,大约两点钟的时候,父亲和我去拜访安先生,主要还是谈水渠里放水的事,安先生听说水渠没放水,连连骂人,说那些人可恶,水库里水我们每年按协议分摊交了钱,天旱不放水,是他们无理,安先生说他不知道这事,父亲说了他几句,说如果再不放水,他蛮可以到县里告镇公所,叫镇公所赔偿田地的损失,安先生安抚父亲,说他即刻便联系秦先生去水渠上,但出了安家,父亲告诉我,安某人和秦某人老奸巨猾,说不定在定什么阴谋,谋夺田产,他为了这个事生气,我劝他不如把田地转手出去,专一做生意,现在有眼光的人,都把生意做到上海去了,父亲骂了我一顿,说不是做生意的事,是脸面上的事情,说我们邓家在遮山镇数百年,一直赫赫有名,名声不能在他手时掉落下去。”

从邓融的叙述里,可以想见邓家印的愤怒和邓融的不然,秉乘古老传统生活方式的父亲和受西方理念教育出来的儿子,两人在家庭事业的经营上意见相左,强势的一方必然会胜过弱势的一方,不难想像的结局是,受新思想教育、风华正茂的儿子败给了自我、意志坚定的强势父亲。还可以想像的是,不独这一件,几乎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邓融都得听从父亲安排。这也许对邓家印没有什么,对邓融来说,很容易造成他和父亲的嫌隙,如果邓融是一个彻底懦弱的儿子还好一点,那他事事都会听从父亲安排且感恩,但显然不是,邓融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这样的人表面上听人摆布,心内却不然,那怕是他的父亲也不成,也许他和父亲的嫌隙已造成,或许他曾和薛止安抱怨过父亲的控制,在薛止安为邓家印开解时,邓秀制止他,就是不愿他的话再激起邓融内心对父亲的不满吧。邓家印对邓秀教养,好象宽松许多,或许是因为女儿的缘故,他还允许追求女儿的人住到家里来,好象是别有用意?在听邓融说话期间,鲁恩脑子里千回百转,想到了无数个问题。

“后来呢?”

邓融迟疑道:“后来我们就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