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樊思元,是樊家第十代男丁。

我三岁上头便会读写书算,八岁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十二岁那年,一家生意惨淡的丝绸铺子在我的打理下起死回生,自此,我在家族有了一席之地。

十五岁到十八岁,我走遍大江南北,看尽人情冷暖,尝遍世事艰辛,回来后,我做出个重大决定。

说服父亲,我独自上京叩响权贵的大门。

花费一年的功夫,我成功找到了主公。

梁王爷志向远大,梁王世子雄才伟略,我相信樊家攀上这艘大船,不日便能更换门庭。

果然,背靠着梁王府,樊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梁王智计无双,在他的计划里,我佯装投靠成王,为其提供大量的银钱与兵器,为的便是制造混乱,给王爷的大事做准备。

奈何成王烂泥扶不上墙,很快便被镇压下去。成王失势后,我悄悄退出,又投在二皇子门下。

靠着沈家提供的便利,樊家的生意在京城又上了一个台阶。

我以为我这辈子会与我爹一般,将继承发扬樊家作为终身的目标,然后按部就班娶一个对家族有利的女人做妻子。

可因为表弟灰头土脸回姚县之事,一位姑娘意外地闯入了我的生活。

几番接触,我无味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

她酿的酒要胜过我家的酒水,我气恼之余,对酒的主人也越发感兴趣。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管家也不知如何就看穿了我自己都未想明白的心意,擅自让人去林家提亲,要让她给我做妾。

我还来不及表态,便听说了人家拒绝的消息。

我当场就气得摔了一个杯子。我都未嫌她身份低,她居然敢嫌弃我。这样的羞辱让我在樊家抬不起头来。

我气急败坏,吩咐加大了对林家酒坊的打击,我坚信,她很快便会来向我低头。

事情再一次超出我的预料,她完美解决了我的难题,又亲自上门来求和。

我回想自己那段日子的行径,也不由替自己脸红。我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为了一口气便要与人同归于尽,我需要找回自己的理智。

我们和解了。

生意人眼里只有利益是不错,两家合作确实是互利互惠之事,可我还有其它的考虑。

对于她,我不介意换一种方法来求娶。

我生的俊美,家世也不错,我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靠在乡野山间打猎过活的村夫。

我们谈论经商一道,我欣喜地发现,她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妻子人选。

想明白这个事实,我更不敢轻举妄动。

像是做生意般,我需要一步步算计,可天意弄人,我失败了。

她与旁人订了亲。

我气恼自己居然输给一个身份家世相貌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让人去打听那个男人的事。

我发现了不对劲。我与她说了,她只敷衍我,半点不放在心上,我便知道,我这辈子与她的缘分真的到头了。

后来她去了京城,我奉沈家家主之令去拉救了二皇子的她入股做生意。

得了消息的那刹那,我极激动。

可后来知道沈家的最终意图是在那个男人身上,我又五味杂陈。

是的,那个男人是当朝的大将军这件事让我酸溜溜。

她真没选错人。她以后会是将军夫人,而我,给不了她这些。

她大婚后,我听从梁王的命令,去了西北处理铁矿之事。

我从未想到我与她竟然还有相遇的机会。

她被人绑了送过来,我吓了一跳。可我不敢露出破绽,梁王的义子并不是善茬,而我,不敢赌上全族的性命。

知道我们的账本落在了那个男人手中,我除了心忧前程,更多的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那个男人的确有这个本事,虽说是敌对关系,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有手段的。

听说她与王爷的义子起了冲突,我去劝她好汉不吃眼前亏,可她似乎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我便是再多说都无用。毕竟,如今的我在她眼中怕是连一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用她换去那个男人手里的账本,木公子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我却知道这样的要挟极有效。

他没让我们失望,带着账本来了,可人家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我们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转移了。

那个男人惹怒了木公子,而她也激怒了木公子。

我得了消息赶过去,总算来得及将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住。

我知道她吓坏了,看着她苍白的脸,我有片刻的心软。

可家族的责任让我不敢放松,我压住了心底的那丝柔软。

我日夜煎熬着想要将这件事压下去,结果听到了乌留的人闯入了大梁的消息。

我先是不可置信,随即去找木公子核实,居然是真的。

我想起那批去路不明的武器,想起木公子身边那奇怪的信件,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梁王府与乌留勾结是不争的事实。

我呆坐了一晚。梁王府如何与朝中的权贵皇族周旋我敬他是个枭雄,可放异族人入关烧杀抢掠,这是我绝不能容忍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做不到卖族求荣。天亮的时候,我做了出了个决定。

我要下梁王府的大船,哪怕有溺亡的危险。

打定了主意,我决定先放她走。

走出这一步,我觉得轻松无比。支开看守她的人,我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她扶着肚子说欠我一次,我觉得她这辈子都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接下来的狂风暴雨我虽已预料,却仍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与梁王府有丁点干系的铺子都被封,随后便是京城的所有据点被销毁。我也被抓进了大牢。

就在我以为全家都活不成的时候,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要我保证以后都不许打他妻子的主意,我只能苦笑,我如今这境况,哪里还有妄想的资格。

我不知他是如何周旋的,七日后,樊家所有被关押的人都放了出来。

我看着头顶澄澈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辈子,我与她的缘分到这里便真的结束了。

樊叔问我将来的打算,我四周环视着京城的樊宅,道,“落叶归根,我们回老家。”

我猜想,她或许也会回去那个地方。我知道我们之间便是连普通的朋友问候许是都是奢望,可我想,若是能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心满意足。

回泰安镇半个月后的一日,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家中老父亲气急败坏送来的催婚信件,就听樊叔说林家酒铺的郡主回来了。

那一刻,我的心情极其复杂,既欢喜又酸涩。是啊,她回来了,以后我许是能装作偶遇的样子问候她,你过得好不好,孩子真可爱。

可是,知道那个男人为了她放弃了京中的荣华富贵,我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实比我适合她,我输得心服口服。

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她抱着孩子去绸缎庄子挑布料,我坐在对面的酒楼的雅间里,我几乎是贪婪地打量着她的侧脸。

比起上一次见她,她丰腴了不少。面色红润,眉眼间都能瞧出婚后的日子过得极不错。

我盯着她看,酒杯里的酒洒落了都未发现,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回头,我瞪大了眼。

她望着我笑,那笑容里的欢喜不容错失,我的心无端漏跳了一拍。

她看我了,她向我笑了,这个发现让我浑身都战栗起来。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从绸缎铺子走了出来,她抱着孩子走到了我身边,嫣然一笑,“樊公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样,我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只胡乱地点头。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往我跟前凑了凑,“你看,这是我家闹闹,闹闹,叫叔叔。”

她的声音是我从未见过的温婉,我的目光不由落在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身上。

孩子皮肤白皙,头发乌黑,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我。

他挥舞着胖胳膊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随后,双臂一伸,“啊”地一声,流下一串亮晶晶的口水来。

“他,他这是要做什么?”我看着那奋力朝我张开的手臂,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她。

她抿着嘴笑,“闹闹是要你抱,来——”

沉手的胖小子被塞到了我怀里,我手足无措,生怕弄痛了他。

就听她轻笑一声,“这小子是个坏胚,只喜欢长得好看的,遇上漂亮的就往人家身上爬。”

我微微地笑,目光却忍不住又在孩子面上逡巡。我遗憾地发现,闹闹长得跟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们说着闲话,那个男人不知何时找了过来,他含笑将孩子接了过去,又与我寒暄了几句,牵着她的手便要离开。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眨眼的功夫,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急了。

我摸了摸下巴,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或许,我能做她孩子的义父呢。我只是打孩子的主意,可没有打她的主意,这不算违背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