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里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堆着满满当当的大麻袋,挤挤挨挨的大麻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其中翻找。

只见她额前的头发因为汗水已经黏贴在额头上,琼鼻上一颗豆大的晶莹汗珠顺着鼻尖便要落下。

她手脚麻利地在各个麻袋间穿梭着,或低着头去寻看字条,或细心地挑拣药材,不过半个时辰,后背便已经汗湿了。

“找到了没有,你真带了过来?”

薛靖远小心地在麻袋中穿梭,接连翻找了十几个袋子之后便泄气地瘫坐在地上。

林素儿没有回答他,只是手下的动作更快了,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惊喜地大叫起来,“是这个,写着呢!”

薛靖远精神一震,忙凑过头去,两人飞快地拣着药,疾步就出了屋。

清洗,武火,文火,眼看着一碗浓黑的药汁煎好,林素儿有些忐忑地问薛靖远,“这回的药应该成了吧?”

这几日,薛靖远依着陆长风喝药后的脉象,已经调整了四五次方子,林素儿一次次满怀期望,然后一次次失望。

薛靖远有些无奈,瘟疫他也是头一回遇上,平日里跟着祖父耳濡目染,也不过是听了些治疗的方子,真遇上了,他也要多番尝试。

他不愿意说谎,却也不愿将这残忍的事实告诉眼前的小姑娘,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林素儿默然,一颗心像是架在火上烤一般。

她虽未见到陆长风,却也能想象他的状况有多糟。

两人沉默着熬药,待到药好了,林素儿再一次沉默地跟在薛靖远身后。

“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薛靖远劝她,“你如今的气色本就不大好,要是让长风看到,也白白担心。”

林素儿没有说话,那坚定的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

薛靖远无奈地叹气。

两人很快就到了那座宅子前,林素儿依旧被人拦在几丈远的地方。她拎着食盒不肯松手。

“我进去看看吧,也捂着口鼻,不说话,离他远远的,只要看一眼便好,”她眼巴巴地看着薛靖远,握住食盒的指尖有些发白。

“给我吧,”薛靖远叹气,每日这样的话要说上好几回,他却不敢心软。

等到薛靖远进了屋,关了门,林素儿仍是拉长着脖子往里张望。

驻守的人这些日子与林素儿已经相熟起来,见此模样就安慰她,“你莫要急,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是没事的。”

林素儿勉强谢过,待看到那宅子后头燃起的浓烟时,心下仍是沉甸甸一片。

“又有人挺不过去了啊,”她喃喃地说着话,嘴唇已经有些发白。

两位驻守之人也看向那浓烟,脸上都带着哀戚。

瘟疫面前,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屋里的陆长风虚弱地靠在床头,接过药碗放在鼻尖闻了闻,嫌弃地道,“怎的还有蒜味?”

薛靖远横了他一眼,“黄连你都能吃,还嫌弃这蒜味不好么,就没见过你这般难伺候的。”

见后者闷不吭声将药喝了,这才勉强高兴起来。

“我又重新调整了药方,这回肯定没错了,我祖父的方子上也有,我又加了蒜,古书上说——”

陆长风做了个停的手势,只问,“后头的人如何了,共有多少人开始发热,又有多少人的热在退,有多少人……”

他细细问着军中的情形,又让他请几位副将夜里隔窗来说话。

薛靖远一一应下,朝门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真不想与她说几句话,我看呐,人家小姑娘都快要熬不住了。”

陆长风起身去了窗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窗纸往外探了探头,随后又飞快地缩了回来,仿佛多看一眼,他也要绷不住了似的。

薛靖远不由感叹,这不是牛郎织女么。

他便是那个分开两人的恶毒王母娘娘吧。

两人说话间,屋外闪过一道雪白的亮光,随后一个闷雷响起,紧接着,瓢泼的大雨就倾泄而下。

陆长风猛地坐直了身子,三两步就走到了窗户边上,透过缝隙往外瞧。

只见守在外头的两位兵丁正一左一右站在林素儿跟前说着什么,后者却是看着大门的方向摇头。

她浑身都被雨水打湿,雪白的面庞被雨水模糊,陆长风看不清她的神色。

那单薄的身子在雨中微微发抖,陆长风心痛不已。

他猛地转身对薛靖远道,“你赶紧出去,带她回去,让她莫要在外头等着。”

薛靖远也不敢再耽搁,从屋里拿了伞就大步走了出去。

守在外头的林素儿却全然不知,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这回的药到底行不行。

若是还不行,那该怎么办。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等意识到头顶的雨水没了,她才抬头看去。

“薛大哥,如何了,是不是——”

她满眼希冀地看着薛靖远。

薛靖远被这炙热的目光烫了一烫,飞快地撇开眼,“嗯,许是能好些,明日早间再瞧瞧。”

林素儿眼中的亮光又飞快地暗淡下去。

又是这个答案。

到了明日又要不好吧。她甩了甩头,飞快地将这个不祥的念头甩出脑中。

林素儿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她忙低下头去,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当场大哭出声。

“先回去吧,外头雨大,”薛靖远就劝解道,“明日再来瞧瞧便是。”

林素儿站在原地许久,好一会才缓缓点头。

这日夜里,林素儿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她仍是在一片血肉横飞之地,她拼命地奔跑,躲过明枪暗箭,避过高头战马,一路飞奔,脑中却是一片混沌。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又为什么在奔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去。

情景一转,她又到了一间破旧的帐篷里,帐篷里的角落里,有个面如金纸的男子躺在床塌上奄奄一息。

林素儿一直空洞的大脑嗡地一声,终于能正常转动起来。

是他,陆长风,他的未婚夫。

林素儿大骇,当即便冲了过去。

正在这时,帐篷里又进来了一个人。

林素儿收不住身子,惊呼一声,哪知来人却丝毫不觉,她从来人身上穿了过去。

林素儿还未来得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来人已哽咽出声。

“长风,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