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愣愣地看着说话那人,觉得面孔极熟悉,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拧着眉头思索起来,这时,**的陆长风慢慢睁开眼,他两颊极为消瘦,露出高高的颧骨来。

“无事,”他抬起眼皮,出神地看着一旁的案几,气若游丝地道,“那上头有我的一封信,你拿去给卞锦之,让他与太守一道商议着办。”

说完,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阖上了眼。

一旁的男子大叫一声,肩膀开始耸动起来。

林素儿大急,大步走到他跟前便要去拉他的手。

自然,又落了个空。

她心神剧震,大声叫喊起来。

“陆长风,陆长风,你起来,你起来——”

林素儿心如刀绞,眼泪便夺眶而出,整个人像是被人生生劈成了两半。

就在她心神失守之间,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她脸上。

“你怎么了,喂,醒醒,醒醒!”

林素儿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就见床边丁匪与薛靖远正看着她。

是梦,原来是梦!

她心头闪过狂喜,一骨碌爬了起来,“薛大哥,咱们去看看他。”

薛靖远没有动,飞快地垂下眼去。

林素儿心下一咯噔,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还是不行么?”

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恸。

薛靖远低声道,“我去看过了,热仍是未退,腹泻也未好转。”

“那,那咱们再去试试,”林素儿强笑着趿拉了鞋子就要起身,“多试几个方子,总有一个能起效。”

丁匪闻言也道,“我也一起去,将军的消息真是瞒得紧,今日要不是碰上宁才神,我还被蒙着鼓里。”

两人说着话,都看向了薛靖远。

薛靖远点头,三人又扎进了放药材的屋子。

天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一碗碗黑漆漆的药端进屋里,空碗又端了出来。

这般日日夜夜熬着过了好几日,林素儿整整瘦了一圈。

这日晌午,林素儿依旧坐在宅子外守着,眼看着薛靖远提着食盒出来,下意识又抿紧了嘴。

“走吧,”薛靖远叹气。

林素儿只觉脑中木木然一片,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一般。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珠子定在大门上,忽而小跑起来。

“喂,你莫要进去!”薛靖远脸色一变,转身就去追。

林素儿像是忽然吃了人参果一般,飞快地就推开了门往里闯。

薛靖远又急又气,扔下手中的食盒就去拉她。

林素儿冲进了院子,又飞快地去拍打陆长风所在屋子的大门。

“陆长风,你开门,开门——”

一直关注着屋外动静的陆长风自然将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屏住呼吸不敢多动,甚至又离门的位置站得更远了些。

门上的拍打声还在继续,陆长风张了张嘴,许久才轻声道,“你,先回去,我不会有事的。”

林素儿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那道微弱的声音自然没有错过,她身子一颤,又往门边上挤了挤。

“你不许死,你听到没有,我们还没有成亲,你要是死了,我转头就去嫁给樊思元,与他生儿育女,儿孙满堂……”

话这般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

薛靖远站在她身旁,示意守门的人不要动,静静等林素儿将话说完了,这才拉着她离开。

门那边的陆长风挨靠在墙上,轻笑一声,慢慢地坐起身子。

嫁给别人么,她休想!

接下来的几日,林素儿必定要隔着门叫上几回陆长风,薛靖远只丢了个棉布口罩给她便也不再去管。

熬药,吃药,探脉,改方子,再熬药,这般循环着,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林素儿的衣襟越来越宽松,堆在外头的药渣也越来越高。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林素儿的刺激,这日早上,薛靖远照例给陆长风探脉时惊喜地发现他的病情有了转机。

薛靖远强压下心头的喜悦,直等到黄昏再次探脉时,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来。

“你的热退了,脉象洪大有力,”他舒展着面容道,“明日早上之前若是腹泻也能控制住,约莫是好了。”

陆长风点头,他也觉得自己好了。

林素儿得了消息,这一夜便睡不着觉了。

她索性起来跟着薛靖远一道拣药。

因为发现得早,感染瘟疫的人又被及时隔离,瘟疫算是勉强控制住了。

在陆长风不断试药的过程中,那座宅子里的其他人也在跟着不断喝药。

此时既然知道新药方起效了,自然是要连夜开始准备。

几十人静默无声地分工合作,拣药,煎药,送药,等到公鸡打鸣之时,众人这才软手软脚地各自回屋。

林素儿看着天边的那一丝鱼肚白,转头对薛靖远道,“天亮了!”

薛靖远也看着天边的早霞发愣,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是啊,天亮了。”

两人沉默着往那座令人心惊肉跳的宅子走去。

这一次,林素儿跟着进了屋子,薛靖远并未多说什么。

陆长风盘腿坐在床榻上,看着两人都进了屋,下意识便往后挪了挪。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林素儿的面孔上。

她瘦了,也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面色苍白无力,比他更像是大病初愈之人。

陆长风忽然觉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捶了下,嘴中也充满了铁锈味。

林素儿也在看他。

她印象中的陆长风结实有力,眉目冷峻,可眼前的这人是谁。

头发凌乱,胡子渣拉,眼睛通红,便是那宽肩也显得清瘦不少。

两人对望,默默看着对方,薛靖远却大步上前给陆长风探脉。

望闻问切下来,薛靖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你彻底好了,现在便能出这道门!”

薛靖远围着陆长风转了一圈,又啧啧称赞两句有人的命长,就见陆长风往前走了两步又很快顿住。

“走吧,站在这里做什么,”薛靖远有些好笑地推了他一把,“该不会是在想如何谢我的救命之恩吧,那个,我可对你没多少兴致,”说着,对他挤眉弄眼起来。

陆长风白了他一眼,只小心地问道,“我真无大碍了,不会将病带给其他人?!”

他这般说着,眼睛却瞟向林素儿。

薛靖远重重地点头,他举起一只手发誓道,“我用薛家世世代代的名声发誓,你绝对好了,可以——”

话还未落音,就见那人已三两步走到门边一把抱住了林素儿。

林素儿眨了眨眼,慢慢抬头,一眼不错地盯着陆长风。

仿佛她一眨眼,这人便消失在她眼前。

“素素,我好了,”陆长风嘴角微翘,收紧双臂便将傻愣愣的林素儿紧紧拥在怀中,“你休想嫁给别人。”

鼻尖是熟悉的药香味,男子低沉的嗓音一遍遍叫唤着自己的名字,林素儿这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不要醒,我不要醒过来,”她轻声低喃着,双臂不由紧紧地抱住了他。

陆长风一悸,他抚摸着林素儿的头,轻声安慰她,“不是梦,都是真的,是我,我好了。”

林素儿仍是摇头,她不听,她抱着他便好,这般便好。

“你莫要哭,我好好的,”陆长风慌乱地给她去擦眼泪,“真的,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林素儿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自有主张地往下落,任凭陆长风如何擦拭,那珠子仍是如雨水般往下滚落。

陆长风的心被什么狠狠拧过,他慌手慌脚地给她擦着泪,再三保证不是梦。

“不信,你咬我一口,肯定疼,”他伸出手腕递到了林素儿跟前。

林素儿睫毛上仍带着泪珠,宛若受惊的蝴蝶一般微微颤动。

她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后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陆长风忙去拉扯她的胳膊,林素儿却是猛地抬头,露出一个极其灿然的笑容。

“痛,不是做梦!”

陆长风重重地点头。

林素儿将陆长风抱得更紧了。

薛靖远见这两人大有要在此天荒地老的架势,不由提醒道,“这处的疫情并未完全控制住,咱们还是回衙门说话吧。”

回了州府衙门后院,看着林素儿喝过药安详地睡过去,陆长风这才转身出了内室。

“我瞧她消瘦得厉害,你开个方子给她好好补一补吧,虽年纪小,到底不能伤了根本。”

才喝了安神汤,这个时候补什么身子?!

可看着眼前男人一脸的疼惜,薛靖远只好认命地去开方子。

一番忙乱下来,陆长风才转身去了前面的衙门。

议事厅里已经坐满了得了消息来的几个副将,众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将军,我就知道你能挺过去,咱们这些刀头舔血的,那是阎王都不敢收的人。”

“娘的,吓死老子了,将军这回彻底好了,我赶明儿便去还愿,我许了菩萨一场大戏呢。”

“嘿嘿,我也许菩萨如素一个月。”

“你们还好,我跟菩萨说了,要是将军好了,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众人一阵哄笑,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气氛一时极轻松。

陆长风含笑听着众人说话,忽而问道,“殷国舅在何处?没人去禀告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