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窝在车上没吭声的胡半仙忽然道,“小丫头莫要忧心,那小子的命长着呢,”他拉长着声音,转而看向几人身下的东西,“倒是你,有心了。”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仿佛看穿了一切。

林素儿被他看得莫名地有些心慌,她下意识就低下头去,用帕子捂着口鼻,闷闷地道,“他没事的吧,先生要不要给他测一测?”

胡半仙含笑看着她,随后闭上了眼。

就在林素儿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那老头忽然道,“一路有惊无险,你是个有福气的,”说着,找个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随后又嘟囔道,“老道怎的好像闻到了酒味。”

林素儿望天。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她怎的会觉得眼前这人是个高深莫测的仙人呢。

这一日下午照样太太平平,直到天黑,丁匪赶着车才找到一处破落的城隍庙落脚。

生火,吃晚饭,一行九人坐在用草铺的临时铺盖上聊天。

“大当家,你以前都是这样赶路的啊,我怎的就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些个兔子狍子之类的。”

铁柱这个话唠好不容易嘴上得闲了,拉着丁匪又要开始回忆丁大当家辉煌的往昔。

二狗子也眼睛亮亮地等着听戏。

那三个话不多的镖师此时也望了过来,这一路,他们也听明白了,眼前看着便不好惹的男人原来是土匪头子,各自暗暗凛然。

丁匪好不容易摆脱了精力过剩的两人,就与两个镖师坐到了外头去了。

他们分了两班轮流值夜。

夜静悄悄的,一片蛙鸣虫声中,林素儿靠着墙缩成一团,听到角落里那如雷鸣般的鼾声更没了睡意。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也去了外头。

只见两个镖师如木桩子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两人听到动静,不过朝林素儿点了点头,不远处的丁匪怀里抱着刀,眼睛瞪得大大地面朝门外坐得笔直。

林素儿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等了许久,身旁的人没有半点反应。她不禁纳闷,偏头看去,人还是保持先前的姿势半点没动。

“喂,你与我说说陆大哥的事吧。”

林素儿心里有些发慌,只想与人说说话。

丁匪仍是没有动。

林素儿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丁匪的眼珠子仍是不动。

她不由吓了一跳,伸出一只手指头就去探他的鼻息。

倏然,丁匪的眼珠子一动,脸上露出凌厉之色来。

林素儿唬了一大跳,她猛地往后一退,顿时摔了个屁股敦。

你方才是睡着了么?

林素儿的话还含在嘴里,就见丁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赶紧回去屋子,他抓起长刀就站在了城隍庙大门门后,那两镖师也惊醒起来,各自握好手中的武器准备着。

林素儿屏气凝神退回到殿宇里,黑暗中,只听得“哎呀”几声高低不同的惨叫,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着扑通重物落地声连成一片。

屋里的几人都被惊醒了,铁柱与二狗子滋溜就爬了起来,剩下的几人动作也不慢,点着火把就冲了出去。

几人刚到门口,就见四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躺在地上嗷嗷叫唤。

铁柱乐颠颠举着火把上前,一脚就踢在一个离他最近的汉子身上,随后,兴奋地道,“大当家的,这几个送上门来的,不宰白不宰啊。”

他说着就示意同伴上前,四人一人一个目标,很快就将地上的几人扒了个精光。

“我的娘哎,比我铁柱还穷,”铁柱一脸愤愤,“怎的就没撞上个有银子的主。”

二狗子也满脸嫌恶地擦手,白忙活一场。他不解气地又踢了地上的汉子两脚,“瞎嚷嚷做什么,再吵老子把你扔到油锅里榨油。”

另外两位土匪也露出凶相来。

林素儿与胡半仙站在三个镖师身后,两人都看热闹。

“好汉饶命啊,饶命,咱们都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啊。”

那汉子抱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是没东西吃了,我们兄弟几个是看着几位好汉拉着车,车轮印又深,这才起了歪心思,再也不敢了。”

其余的几个汉子也抱着头喊着不敢之类的话。

林素儿看着好笑,这些人一看便是老实的庄户人家。

假土匪碰上了真土匪,谁是谁碗里的菜还不是明摆着的。

丁匪一脸晦气,“妈的,大半夜的,不让老子睡觉,你们怕是活腻歪了。”

摆出一副要当场祭刀子的模样。

几个汉子彻底老实了,最先开口的那位开始哭号起来。

原来,这四人原是离此处一百多里处的平山村的村民,因为叛军过境,全村死伤无数,四人趁乱一路往南边逃窜,恰好看到了林素儿等人的马车,当下就打起了主意。

丁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怎么老是遇上这种不精于干杀人劫道的半吊子土匪呢。

“滚吧,”被人扰了清梦,他没好气地道,“还等老子请你们吃饭呢。”

四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的汉子牙一咬,“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好汉去哪里,带上咱们吧,只要给一口吃的,性命都给你们。”

接二连三的扑通声与磕头声响起,丁匪的头更大了。

他两手一摆,做出个爱莫能助的手势,他自己的烂摊子还摆在这,难道又要添四张嘴,不要不要。

林素儿也没有说话,她要去的地方,只要一说出口,这四人哪怕就是饿死当场也不愿意跟着一道去的。

一直抱胸看热闹的胡半仙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是大瑶平山村人?”

汉子们见有人搭理自己,忙不迭应是,为首的汉子就道,“小的忝为平山的里长,”他的话一出,自己先红了脸。

胡半仙捏着胡子,笑眯眯地道,“里长啊,里长好啊,”他看向丁匪,“丁大,这四人咱们就带上吧,看着便怪可怜的呢。”

四人一阵狂喜,当下便对着胡半仙磕头,嘴里不要银钱地送着活菩萨之类的高帽子。

胡半仙笑眯眯地点头,嘴里还回应着好说好说之类的谦逊之词。

林素儿皱起了眉头,他们的口粮可不够啊,这胡先生本就是个添头,自个还要带上个添头,这算什么事啊!

丁匪横眉一竖,“我不答应,从哪来回哪去,再在爷跟前晃悠,就来和老子的刀讲道理。”

他说着话,手里那柄闪着银光的大刀就地一插,稳稳地就立在几个汉子的脚边。

四人连退几步,各自脸色都有些发白起来。

胡半仙摸着胡须,示意四人莫怕,这才转身去拉丁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