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门里林磬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

“我。”他轻声道。

门内静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看着他只穿着雪白浴袍的样子,林磬明显地一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飞快地把门缝掩地小了一点:“原总……您有事?”

耸了耸眉头,原芮风忽然有点气得想笑。想他堂堂原氏的大少爷,到底是哪里显得这样饥不择食,深夜前来欲行不轨?举手用力撑住面前的门缝,他面色微晒:“林小姐,我只是来借一只电吹风。”

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他正色道:“我房间的电吹风坏了,懒得深夜惊动服务生。看见你还在MSN上,便过来一问。”

狐疑地看了看他满头湿漉漉的黑发,林磬“啊”了一声。赶紧回房间找到了浴室中的电吹风,她转身:

“……”

门外的男人不知何时早已登堂入室,正堂皇地坐在了她房间的书桌前。看着她的笔记本上打开的文档,

半晌后,他诧异回头:“你打算今晚把这些都看完?”

“是啊,香港这边的很多法律条文和内地不同,关于上市条件、路演申报都严格得多。事务所的前辈给了我不少资料……我想尽早熟悉。”有点窘迫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档,林磬苦恼地道。

就算是草草浏览,强行记忆,她也会觉得有点吃力。可最令她觉得有压力的是,不仅前来接手的香港分部的同事们一个个业务精湛,就连这位客户原总裁,也显得在专业上游刃有余。上午跟在他身后,她就能明显感到,和香港两家本地著名投行的专业人士的接触中,原芮风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毫无冗余。

明明这些都该是财务总监CFO才需要知道的专业知识,他一个总裁CEO知道的这么多,简直有点抢人饭碗的嫌疑。回想着白天的接洽会面中,这男人显得风度翩翩又精明果断的表现,林磬在心里忍不住有点悻悻。

“还是早点睡吧,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时半时就能熟悉的。”原芮风不太赞同地皱起眉来,伸手就要关掉电脑上的页面。

“哎哎!……”林磬慌忙伸手挡住,“我只看一小会!”赶紧把手里的电吹风递给了原芮风,她暗示地咧嘴笑了笑:“原总,您要的。夜里还是温度挺低,头发湿着说不定会着凉。”

还不赶快带着你要的电吹风回到对面去!

慢吞吞地伸手接过小巧的电吹风,穿着浴袍的男人没有如她所愿,却四下逡巡了一下,把电吹风的插头顺手插到了不远处的床头。

似笑非笑地斜靠在床边,他把风速调到了最低,自顾自地对着满头湿漉漉的黑发吹了起来:“你看你的,我一会儿再走。”

“啊?……”林磬简直傻了眼,“您、您要多久?”

“你不是只看一会就好吗?我的时间也差不多。”原芮风若无其事地道,修长的腿分了开来,随意地低头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不再去看林磬。

磨蹭着坐到了书桌前,林磬把目光投向了笔记本。出差时事务所临时配给的笔记本轻

薄美观,休眠了良久的屏幕重新点亮,看着那些复杂而枯燥的条文,她努力把微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身后不远处,柔和而低微的风筒声一直没有停歇,她也很快沉浸到了学习中,忘记了房间里的那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芮风手中的吹风机终于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书桌前那一脸认真、不时点动鼠标的女孩子,他注视了很久。和他一样,大约是刚回酒店就洗了澡,年轻的女孩子脸上有着淋浴后尤为明显的水灵和干净。平时头发总是高高扎起或者严谨地梳成发髻,现在松松地披在了肩头,泛着黑得发青的健康色泽。

侧面看去,那光洁的额头微微有点儿高,掩在几缕刘海下,在酒店剔透的水晶灯光下,泛着年轻肌肤特有的温润。比起各种酒会和晚宴中那些衣香鬓影,面前的女孩子完全不够国色天香,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美。

可是,偏偏就那么有种想让人注视和接近的、生机勃勃的吸引力。

可是再有生命力,也耐不住深夜的困乏。不多时,桌前的人的头开始象小鸡啄米般,一点点低了下去。

一会儿工夫,林磬终于半睡半醒地,趴在了桌上。

放下电吹风,原芮风这才走了过去。犹豫了一下,他伸出胳臂轻轻抱起了林磬。并不重,也没有将她惊醒。尽量轻手轻脚地,他把她放在了一边的酒店大床上,随手拿起床边的长绒薄毯盖了上去。

终于还是被他惊动了,林磬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啊”了一声,朦胧的眼波似乎就要变得清明。

迅速地退后,原芮风微微摇头,轻声地笑:“好了,你瞧,你在做梦,我也已经消失了……不是吗?”

用力想要定住焦距,可是沉重的眼皮阖上再打开时,面前已经没有了人。果然是……做梦吗,林磬闭上了眼睛,终于陷入了沉睡。

远远站在门边,原芮风轻手轻脚地重新来到桌前,想要把依旧开着的笔记本关上。目光所及,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动手在打开的几个文档上随手操作着,他忍着同样强烈的困意,把一些重点的部分标注了红色。略作回忆,他又轻敲键盘,在一边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和注释。……

K城周边的固丰市。

农机研究所家属区的几栋旧楼边,机器轰隆。铲车携着威风凛凛的气势,毫不容情地、一铲铲下去,带起的是漫天灰尘,倒下的是一块块砖瓦和墙体。

天气阴沉,成团的乌云压在初冬的天空,和空气中浓重的灰尘一起,分不清边界。一纸白底黑字的公示贴在不远处的传达室大门前,一角有点破烂,但是字迹依旧醒目。

“危楼拆迁动员公告”几个黑体字在第一行,而下面,赫然是固丰市政府的落款和鲜红印章。

另外两栋楼已经被拆除完毕,落下了满地狼藉。昨天刚刚落过一场冬雨,还没有来得及拉走的建筑垃圾混着泥水,分外凄惶。

这两栋楼的居民早已搬走,现场三三两两围观着这最后一栋楼的拆除的,是这栋楼仅剩的几家居民。无言地看着那耀

武扬威的推土机和铲车,几位老人的脸上都有着明显的愤怒和不甘。行进到一半,那几辆工程车倒也没有继续强行继续,把整栋楼的东边一大半铲得支离破碎以后,便偃旗息鼓得停了下来。

里面还住着人。

来之前已经得到过交代,铲土车的驾驶员清楚地知道这西边半栋楼里,依旧住着一户不肯搬离的老人。

今天天色阴沉,顶楼最西边的楼层里,虽然是白天也亮着灯,显得尤其醒目。

当然不敢对着住人的危楼动工,工程车很快驶离了现场,在一边停了下来。施工人员从高高的驾驶室里跳了下来,开始打电话:“老板,能干的已经干完了。还剩半边楼没法拆……对,就是先前交代暂时别动的那半边,里面住着人。……”

眼看着他们停工,围观的几位农机所老职工这才愤愤地跑了过去,沿着已经有所毁损的楼梯上到了顶楼。手里竟然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和水果。

“老李,老李!”有人隔着门叫,很快,老李那苍老的身子出现在门边,满脸倦色,给大伙儿开了门。

几个同样年纪不轻的老人家纷纷把手里的蔬菜放在了厨房:“老李你辛苦了,来来,我们来轮流送菜了。”

老李苦笑着,倒也没有推辞:“谢谢,谢谢大家了。”

“你说哪里话,要不是你坚守在这里,那群王八蛋早就把房子给强拆完了。你们没看那两栋楼,没人愿意硬扛着住,三两下就被推倒了。”老李隔壁的老刘夫妻俩连连叹气,“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呢,你受累了。”

摆了摆手,老李神色疲倦:“我也美那么高尚,不过是为了自己。”顿了顿,他长叹一口气,“我也就是想……给两个孙女儿多争一点。”

“谁不都是为了子女呢。哎……”有人苦笑着,“要不是这些人太狠,开出那么黑心的政府拆迁补偿价,我们也犯不着这么扛着,你们说谁不懂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

“是啊,原先人家房地产公司还肯开到三千五一平米呢,现在政府出面说要改造危楼,却竟然只给两千二!真是疯了,这周边再差的地方,也绝对不止三千了啊。”老刘说起来就恨得要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猫腻的补偿价,放在每个人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利益被剥削啊!

要不就接受这强盗价补偿款走人,要不就被强行置换到同等面积的远郊住房中去,谁能咽下这口气?可再义愤填膺,也架不住单位领导受到上面的巨大压力,连劝带压,绝大多数老职工还是含怨带气地搬走了,只剩下这仅有的最后一栋楼的几家人,仍在试图向上面反应,同时也在坚决地抗拒。

不过,态度最坚决、肯自己天天坚守在危楼里的,也就只有这一家孤苦的老李头一个人了。看到工程车早已虎视眈眈,担心他们会趁着自己外出买菜时一口气拆掉整座楼,他已经连着很多天没有出门,只靠着几位单位的“同盟军”来给他送菜买米。

可一段时间的对峙后,今天,某些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强拆空掉的半边楼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