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云淡,风清。

薄如轻纱的日光照入殿内,金银参镂的彩漆榻上端座的女子怔然,修长的手指轻托着碧玉茶盏,茶已经凉透。

萧清越靠着轮椅望着怔然出神的女子眸子微眯,试探着问道:“是刑天怎么你了,还是……中州王来了燕京?”

“啊?”烟落匆忙回神,手指一松茶盏登时跌落在地。

萧清越无奈摇头,她的反应,答案不言而喻“看来是他们父子两个喽!你说你什么都不怕,偏偏怕这一大一小,看来他们还真是你命中的天魔星,肯定是上辈子欠他们两太多,这辈子才死缠着你,要你偿还。”

烟落默然一笑,真的是上辈子欠下了啊。

“小烟,要是喜欢的话,就不要再犹豫了。”萧清越望着她认真地说道,百里行素,刑天,中州王,三个人中,中州王算是比较顺眼的,她不反对。

“我不是……”

“小烟,你可以对每个人冷漠,却独独对他例外,其实自己也明白,只是想去面对罢了,从你在西川平原一剑刺伤他,不顾一切为他冒死认罪,这个答案已经明了。”萧清越平静地说道,微微叹息道:“人生短促,在能爱的时候就珍惜吧,小烟!”

她这个局外人可是看得清明,她因那父子两个不经意间流露温柔之色,尤其是在九曲深谷回来之后,只是她生性凉薄,即便是对人的喜欢,也是这样内敛。

“我不能!”她低眉喃喃道。

“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萧家,而且还是北燕的公主,即便萧家再厉害,也不敢轻易动你。”萧清越温声劝道“既然这样,你还怕什么?”

她低眉抿着唇,她可以脱离萧家,却脱不了命运的捉弄啊!

她怕会牵连到他和无忧,她怕自己活得不够长寿,她怕再一次的倾心相付又会换来失落的结局,她怕她的一生注定了悲绝的命运……

殿外的宫人低垂着头进殿提醒道:“公主殿下,未时了,陛下约了你去华清宫下棋,该过去了。”

烟落起身行至殿门,听到背后萧清越的声音:“小烟,试着相信一次吧,给自己一个拥有幸福的机会。”

幸福?

她抬头望向渺远的天际,勾唇笑了起来,难掩苦涩和悲凉。

她还敢相信,还能相信吗?

华清宫,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清雅香气,闻来醒脑又清心,很是特别。

“凰儿,该你了。”燕皇出声提醒着对面怔然出神的女子。

烟落瞬间回过神来,落下一子。燕皇闻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黑子搁下,抬眸望向面前的女子笑语道:“凰儿今日可是不专心啊!”

她惊怔着低眉一看,棋盘之下白子已经被黑子围得毫无生路,而自己方才那一子分明就是将所有的白子送入了绝境:“我输了。”

燕皇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含笑问道:“有心事?”

“没有。”她淡笑摇头。

燕皇摇头失笑,起身下榻:“陪父皇出去走走。”

二人一道出了华清宫,登上了望川楼,抬眼望去整座北燕皇宫都尽收眼底,而另一面可以望见燕京城的街市,好一派恢弘壮丽的画面。

“这片大好河山,终是要乱了。”燕皇深深地叹息道。

烟落闻言纤眉微皱,身为一国之君无不是希望自己治下的国家能成为一个太平盛世,他的这一句乱,让她都不由心生寒意:“父皇多虑了,北燕国力强盛,举国安好,何来乱相?”

燕皇闻言一笑,负手望向燕京城,目光深沉而幽远:“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边走一边说道“凰儿不喜权谋争斗,不懂这些帝王之道,自然甚少关心这天下之势,东西南北四国表面和平,百年以来暗斗不休,大昱皇族暗伏于四国之中企图复辟,这样的天下,如何不乱?”

“父皇是说……大昱皇族的人还在四国之间?”烟落问道。

燕皇叹息,点了点头:“百年之前,大昱皇朝,帝王昏庸暴政,天下大乱这才裂为如今的东齐,西楚,南越,北燕四国,而其中尤以西楚和北燕为强,四国一直都未放弃过查访大昱皇族中人,但多年以来都收获甚微,这些人一旦有所行动,这天下岂能不乱?”

“天下四国会……重新回到大昱皇朝的统治?”她有些难以置信。

燕皇含笑摇头:“这未来的事,谁能知道?这四国之间,尤以中州王和西楚大帝叔侄二人最有实力,还有如今的东齐太子,少年成名,虽是储君却已经把持了东齐,再有那隐于四国之间的大昱皇族后人。”这一个个将来逐鹿天下的俊杰之才,只是如今他已经没了少年之时的那份壮志,再没那个力气去争这天下。

烟落抿唇沉默,这看似平静的四国,看来也是暗涌无数。

“如此一来,不外乎两种结果。这四人之中有一人统一天下为帝,要么四国依旧存在,只是换了格局。”燕皇郑重说道。

烟落心头一惊,若照他所言,北燕岂不是岌岌可危?

“朕年事已高,众皇子中无一人可与这四人相提并论,析儿和谦儿算是皇子之中的佼佼者,然而都未有历练,难成大器。”燕皇面色平静地说道。

她抿唇望向身旁华发已生的长者,缓缓言道:“所以战事一起,北燕和南越就会是最先遭到进攻的,是吗?”

燕皇含笑点了点头,目光中难掩的赞赏之意:“不愧是朕的女儿,心思敏锐。”众多儿女之中,却数这个女儿最是冷静聪慧,若是个男儿之身,北燕的将来定会是另一番局面。

“那个大昱皇朝……真的如此可怕吗?”她拧眉,喃喃出声。

“你在西楚多年,可知前朝相国洛家?”他侧头出声问道。

“洛家?”她的心随着这两个字猛然一震,“父皇……也知道洛家的事?”

“年青之时,与西楚先帝和洛相交手可不止一次,有几分交情,只是没想到那样庞大的洛家竟然会是那样的结局。”燕皇敛目叹息道,沉默了良久缓缓出声道:“而洛相的夫人华容……便是大昱皇朝之人。”

母亲……是大昱皇朝之人?!

为何她从来不知?她唇上的血色缓缓褪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燕皇敛目回忆起数年之前在雪源之上那一抹绝艳的倩影,心中感慨万千:“华容是个难得的奇女子,文才武艺都堪称绝妙,本是受大昱皇朝之命嫁于西楚先帝为妃,监视西楚的一切动向,却偏偏是天意罢,华容与相国相爱,西楚先帝亦是深爱着华容,两人同心方才将其救出,脱离大昱皇朝成为西楚的相国夫人,也正是因此,洛家感念西楚先帝的成全,忠心辅助楚帝开疆拓土。”

烟落抿着唇,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思绪,问道:“会不会洛家的灭门案,也与大昱有关?”

“因为华容反出大昱,大昱在西楚先帝和洛家联手之下遭遇重创,只是没想到洛家终究还是……”燕皇无奈叹息,不忍再讲下去。

烟落抿唇沉默,萧家的背后真是大昱皇朝吗?

这般扑朔迷离的真相,一个又一个人被牵出来,锦瑟,楚策,萧家,再到这神秘的大昱皇族,她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凭她一己之力,又如何报得大仇。

那些深夜纠缠的梦魇,内心仇恨之火的煎熬无时不刻地撕扯着她的灵魂,一个楚策,一个萧家已经让她难以应付,还有一个足以撼动四国的大昱皇族,她要怎么办?

燕皇负手而立,眉眼间威严自成,说了压抑在心头多年的话,心情似乎轻松了几分人,侧头却看到身旁的女子一脸沉重的沉情:“凰儿?”

她闻声便回过神来:“父皇。”只是燕皇为何突然对她说起这番话?

燕皇望了望下方急步而来的何方,笑语道:“走吧!才走开一会尾巴就跟来了。”

她抿唇而笑,探手扶着他下楼:“若是北燕处境如此危急,父皇可有解救之法?”没有哪个皇帝希望自己治下的百姓受战乱之苦,燕皇勤政爱民,便更加不会弃他的子民于不顾,而他方才的那一番话,也定是别有用意的。

“罢了,这些是都是朝堂上的事,你不必费心。”燕皇侧头望了望她,满面慈爱之色“清越的伤如何了?”

“大有好转,估计下个月便能够下地走路,再好好调养想必定然能恢复如初。”她坦然回话道“多谢父皇这般不遗余力帮助越姐姐治伤。”

且不说那每几日在金山上采集所用的珍贵药材,金线莲是北燕皇族的挚宝,这一株怕是留着以给燕皇自身将来所用,如今却给了她们,蛟龙血还是北燕皇族神兽,以蛟龙血为引的确让萧清越的伤势大有好转,这所有的一切朝臣们都是极力反对的。

“你在外十五年,在萧家也受尽了委屈,所幸遇上这么一个知心疼爱你的姐姐,为了你连西楚上将军都丢了,还伤成这般,这份恩德,父皇岂能视而不见。”燕皇含笑言道,萧赫这人心思歹毒,却不想会生出一个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好女儿。

烟落抿唇一笑,眉眼泛起柔和:“我欠姐姐太多。”

“前日中州王和世子一道来宫中见了朕,言语之间提起你们在认识的事,没想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来了北燕,只可惜父皇没能早些找回你,才让你在萧家受了那么多委屈。”燕皇缓缓说道,目光中满是歉疚之色“父皇知你们姐们痛恨萧家,但萧家牵连太大,想来也正是因此楚帝才有顾及对萧家一再容忍,你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要轻举妄动。”

“父皇也和大昱交过手吗?”烟落追问道,这个潜伏于四国的前朝皇族,就那么难以对付吗?

燕皇深深地叹息,缓缓言道:“十五年前的齐王之乱,若不是因为他们,你的母后不会死……你也不会流落在外十五年饱受欺凌。”

大昱的皇族野心何其之大,连西楚和北燕这两大强国都可以下手,那东齐和南越可想而知,他们无所不在,却藏得了无踪迹。

烟落沉默,她从未想到洛家的血案会与已经灭亡近百年的大昱皇族牵连一起,而母亲是大昱人更是从未知晓。

“凰儿,听天儿说中州王来了燕京,你们之前还一起来过北燕皇宫,可是真的?”燕皇一边走一边问道,半晌不见边上的人出声,不由道:“凰儿?”

烟落回过神来:“父皇,何事?”

“父皇问你,是否与中州王相识已久了?”燕皇侧头问道。

烟落闻言沉默了片刻,淡然一笑回道:“几面之缘,算不得相识。”

燕言笑了笑,也不再追问下去,虽不知她为何一再撇清与中州王的关系,但相信他们之间绝不仅仅只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

“陛下!”何方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在燕皇身旁耳语了几句,燕皇面色微变,侧头朝烟落道:“凰儿,你自己回宫吧,父皇要先去奉先殿。”

她点了点头,正欲回绮凰轩去见萧清越,便见有宫人疾步前来,行了李道:“萧姑娘让奴婢通知公主殿下,初云公主将中州王和世子带入宫了。”

烟落拧眉沉默了片刻,出声道:“刑天将军可还在宫中?”

“大将军每日会到宫中巡查守卫状况,这时候差不多要出宫了。”

“你回绮凰轩回话,说本宫与刑将军去观音湖赏景去了,晚些再回去。”烟落吩咐完,便直接到宫门处去了。

无忧吵着要见烟落,燕初云带着父子二人到了绮凰轩,小家伙将殿内找了个遍却只看到院中晒着太阳小睡的萧清越,哭丧着脸道:“烟姑姑不在这里?”

萧清越打了个呵欠,瞅了瞅几人,没好气道:“小烟约了刑天去观音湖赏景,刚走。”

“前些日子父皇赐婚,皇姐不是回绝了,怎么会跟刑天那家伙……”燕初云嘀咕道。

“小丫头你懂什么?你父皇不是也说了,让他们一年好好相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萧清越添油加醋地说道。

听了这话,一向好脾气的中州王殿下不高兴了,脸也黑了,抱起儿子也出宫赏景去,远远便看到正上了将军府马车的女子。

“爹爹,是烟姑姑上了马车。”无忧说道。

刑天侧头望了望远处的一行人,随着上了马车,平静说道:“公主殿下不是要约臣游湖赏景,是想拿臣做挡箭牌吧。”

“不是说了有一年时间相处吗?”烟落淡声说道。

刑天勾唇一笑,答非所问:“这挡箭牌的差使若再有,公主尽管吩咐。”

“多谢。”烟落道。

之后一连数日中州王入宫,便只从绮凰轩宫人口中听到,公主约刑天将军出宫踏青赏景去了,第四天的时候,父子二人干脆在宫里不走了,守株待兔。

等了一天一夜,何方过来说,公主与刑天将军去西山狩猎去了。

第十天,宫内传出消息说萧清越病情恶化,烟落这才急急回到宫中,萧清越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欲哭无泪:“你再不回来,他们非把我吃了不可?”

烟落探手为其诊脉,修聿淡然出声:“我点了她的穴,御医误诊而已。”

“中州王不觉得自己行事过份吗?”烟落冷声说道。

修聿沉声道:“我不出此下策,你会回来?”

烟落望了望萧清越和窝在榻上睡着的无忧,不想吵着他们便起身出门,修聿跟着出去便看到碧柳依依中静然而立的背影,上前沉声道:“为什么跟那个人走在一起?”

烟落敛目沉默片刻,转身清然一笑:“我与未来驸马相处些日子,增进些了解,需要跟你汇报吗?”

未来驸马?!

中州王殿下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四个字,深深吸了口气认真说道:“别拿刑天做挡箭牌,为什么躲着我?”

“我不喜欢你。”烟落直直望着他说道。

修聿微怔,却也明白,这个女人是不会轻易动心喜欢一个人的,如萧清越所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我们不是一路人,回你该回的地方去。”烟落淡声说道。

“我若不走呢?”

她敛目沉吟片刻,直言道:“你知道大昱吗?”

修聿瞳孔微缩,眸底一抹清光掠过:“燕皇告诉你的?”

“嗯。”

“你恨大昱?”

“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语气清淡,话音铮铮,让人不寒而栗。

修聿探手握住她微凉的柔荑,认真言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你还活着,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何必再为了仇恨赔上自己的一生。”

“没有过去。”她不动声色抽回手,沉声说道:“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失去,你又如何了解那种恨的痛苦,它就像是梦魇一般的纠缠,像地狱的烈火一般地炙烤着灵魂,这样的恨……谁也无法救赎。”

修聿望着那双宁静沉着的眼睛,道:“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我也不相信你。”她平静说道。

“你……”修聿沉声说道:“你可知道燕皇此刻在见什么人?”

她纤眉微微皱起,忆起望川楼上那一番沉重的对话,心中泛起隐约的不安:“何人?”

“西楚大帝和东齐太子都瞅准了北燕,已经派了使臣前了北燕,我想不用我说,你该明白燕皇说那番话的意思了?”他平静地说道“没有哪个皇帝会因一人而置天下不顾,即便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帝王家的宠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过了许久,她唇角绽起一抹轻浅的笑:“和亲吗?”

他说得对帝王家的宠爱是要付出代价,尊贵的荣宠,为的就是今天吗?

“如今萧清越重伤未愈,以你的个性,你会弃她于不顾吗?”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她就是那样,看着薄凉无情,却比任何人都重情义,只要自己认定了要保护的,就不惜一切去保护。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烟落淡声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东齐太子定与大昱有关,只怕如今的南越早已暗中易主了。如今北燕只有两条路,要么与东齐联手灭西楚,要么……与西楚联手对付东齐太子。”他探手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你既要救萧清越,就必须做出选择。”

“你要我利用你?”

他朗然一笑:“你是北燕公主也好,是萧家的女儿也好,我只认定,你是我看上的女人而已。”即然在意她,即便是利用,他也甘之如饴。

他从不在意她是什么身份,是美还是丑,他疼惜的是她眼底的沧桑与倔强,是那颗饱经风霜却依旧坚韧的心。

何方带着宫人急步而来,看到湖边的两人,精锐的眸子一闪抬手让宫人止步,自行上前躬身道:“公主殿下,中州王,陛下请您们到奉先殿。”

修聿温润的眉眼间一掠而过的锋芒,目光定定地望着她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侧头道:“何公公,我们走吧!”

一路之上,他狠狠攥着她的手,不动声色间便点了她的哑穴,咬牙在她耳边道:“你这女人,就是欠治。我告诉你,除了我,你没得选。”

他平日可以让着她,由着她,可是要跟另一个男人跑,门儿都没有!

她侧头狠狠瞪着他,任凭她如何使用内力,也难以冲破这手法怪异的穴道,只是干瞪着眼被她拉着进了奉先殿。

修聿瞥了一眼殿内的人,笑意淡漠:“大将军王,好久不见。”

西楚派来的使臣,正是当朝的大将军罗衍:“没想到西川平原一别,在北燕与中州见上了。”

修聿抿唇淡笑不语,对眼前的这个大将王他一直很好奇,只因为东征一战成名,那样生性多疑的楚策就对他那样信任不移,将西楚的兵权都交由此人,如今西楚的武将十有八九都是他所管制。

“烟姑……现在该称绮凰公主了,我们又见面了。”罗衍朝她见礼道,目光带着异样的审视,似是在她身上寻找着什么一般。

话音刚落,一旁的东齐士大夫诸葛清上前含笑施礼:“公主殿下金安。”诸葛清是东齐太子最为信任的人,几乎在外的很多事都交由此人处理,此刻派他前来北燕,用心不简单哪!

烟落口不能言,心中焦急万分,一再努力意图冲破穴道,却只是憋得自己面色绯红。

燕皇起身从御座上下来,望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歉疚:“凰儿,西楚大帝楚策修书前来,有意娶你为皇贵妃,东齐太子派浅上大夫诸葛大人前来欲迎娶你为东齐太子妃,还有中州王前些日子亦向朕提过娶亲之事,告诉父皇,你选哪一个?”

她抿着唇半晌也没说话,燕皇欲追问下去,修聿开口言道:“陛下不必再问她了,实不相瞒,在西楚之时本王与绮凰已然互许终生,只是其间出了些意外,她回到了北燕,本王重伤未愈,故而未能及时前来。”说话间一手搂住她的纤腰“她已经是我的人,本王如何能让自己的女人嫁予他人?”

三人的目光都不由望两人,他们之间相识他们都是知晓的,可是要说这什么私订终生就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

修聿按在她腰上的手骤一用力,她只觉一阵触电般的酥麻,身形一动靠在她怀中,看在他人眼中却是一副女儿含羞带怯之意。

修聿抬眸望向燕皇,目光冷锐,带着逼人的寒芒:“绮凰与楚帝和东齐太子都不相识,难道燕皇只顾着自己的江山皇位,不顾自己女儿的幸福了吗?”

燕皇低眉沉默,这个女儿他真的欠了太多,可是初云骄纵任性,如何能堪当和亲重任。

诸葛清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烟落,出声道:“中州王,那只是你一面之词,和亲之事是要公主做选择,不是王爷你。”

“燕皇,谁对公主真心,你看不明白吗?”修聿淡笑侃侃而谈,言辞之间句句犀利:“论先后,本王比你们谁都先来,论诚意,本王亲身前来,而楚帝和东齐太子只是派使臣前来,论感情,我们已然相识近一年,楚帝与公主也只是匆匆几面而已,何况之前还将其列为西楚在逃钦犯,东齐太子更是毫不相识,这样的比较还不够明显吗?”

罗衍目光一直望着殿上的两人,举步上前道:“中州王心思睿智,自然该明了燕皇让和亲的意义,中州再强,终究只是一城而已。”

以一城之力敌诸国,他就不怕与天下人为敌吗?

烟落清冷的眸子泛起水汽,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中州只是一城,若是他和亲中州就是将中州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让他与天下人为敌?

他本可以不管不顾,和无忧过着他们的闲散生活,何必来搅这趟浑水。

修聿勾唇一笑,直直地望着罗衍,目光犀利,言语之间霸气凛然:“本王若是要争西楚的皇位,现在的皇极大殿上的人就不会是他,现在也不会有你站在本王面前?”他不是不争,他只争他要的。

一时之间罗衍亦是无言以对,中州王少年成名,名动天下之时,楚帝还只是一个落魄皇子,他若要争今日的西楚定是另一番局面。

“嫁给楚策的女人,似乎没几个有好下场,一个爱了他十三年的女人他都可以弃之不顾,从洛皇贵妃到锦贵妃哪一个无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况且还有一个萧相国无时不刻不想着要娶她的性命,宫中还有相国之女为皇妃,燕皇让公主嫁去孤立无援的西楚等死吗?”修聿一瞬不瞬地盯着燕皇,字字尖锐,说得好像除了把她嫁了别人,就是把她推进万丈火坑一样。

燕皇闭目敛息,中州到底只是一个中州,这样的联姻根本僻佑不了北燕,反而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动乱!纵他心中不忍,却也不得不做出取舍。

修聿剑眉间一片锋锐,深深吸了吸气道:“若是燕皇看不上一个小小的中州,本王不介意和亲之后归顺西楚!”

烟落闻言心剧烈一颤,霍然抬头望向那精致如神祗的侧面,心头涌起一大片的酸涩。

罗衍面色顿时一变,望向那一脸决然的雍容男子,他这么多年独立于西楚之外,如今……竟是为一个女子而归顺。

他要为她重归西楚,甘愿屈居于西楚大帝管制之下,如此一来,一个铁血的帝王,一个睿智的中州王,西楚还有何惧?

“王爷此话当真?”燕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望了望被他拥在怀中的女子。

“只要和亲之事亲下,本王愿携公主前往沧都成婚,由他主婚。”他搂着她的手那样紧,紧得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般,他可以放弃争夺天下的雄心,可以放下男儿的傲气屈居他人之下,却唯独不能放弃她。

罗衍默然不语,比起和亲,现在的结果对于西楚才是最好的。诸葛清打量着被修聿护在怀中的绝色女子,这个女人……将来定会是中州王致命的软肋。

自此,北燕与西楚联姻,定局。

她最不想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回到绮凰轩,修聿解了她的穴道,烟落“腾”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你疯了吗?你明知道我在怕什么,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她不怕权谋争斗,亦不怕被作为棋子摆弄,只是不想他和无忧卷入其中,她越是不想,他就越往里钻。

他木然地望着她,温柔的理了理她微乱的发:“你信我,我会是你最好的归宿。”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怕什么,她是在意着他的,她不想他陷入危险,他都懂,都明白。亦是因此,他甘愿放弃那些,只为拥有她。

她松开她的衣襟,便要转身朝奉先殿去,他眉眼一沉,大力拉住她:“你干什么?”

“我的人生不要你来决定。”她语气决然而坚定。

修聿眼底暗光一闪,紧紧扣着她的手臂:“跟着我,到底哪里让你委屈了?”

“你强迫我做不喜欢做的事,哪里不委屈?”她冷目直视着他,这个人温柔的时候能把人给化了,强硬起来起来让人又气又恨!

他心疼地擦去她眼底涌出的泪,语气不由柔和了起来:“你是傻了吗?西楚和东齐哪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去了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报什么仇?”

内室的萧清越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抿唇失笑,这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还真是天生一对,明明都紧张着对方,却偏偏都别扭的要死。

不过,也只有修聿能把她吃得死死的,该软则软,该硬就硬,根本就是她的克星嘛!

“可是西楚……”

他低首抵着她的额头打断她的话语:“我的心很小,装不起这天下,装个你就够了。”

她拧眉望着近在咫尺笑语温柔的男子,与方才奉先殿上那强硬霸道的男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哪是平日那个风华俊逸的中州王?

连池推着萧清越慢悠悠地从内室转出来,打量着她的面色,秀眉微一挑:“栽了吧!”

修聿大大方方地走近坐下,笑道:“你这伤,伤得功德无量,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有今天,多谢!”若不是因为萧清越受伤需要留在北燕,只怕依她的性子早就跑了,他哪还有机会逼婚。

萧清越望着面前一对璧人,扬唇一笑道:“红绡传信说西楚有人来了,我想他们就没打好主意,如今倒要你得了便宜。”

“婚期定了吗?”连池笑语问道。

“下个月。”修聿道。

“三个月后。”烟落道。

她必须等萧清越的伤好了,否则一旦发生变故耽误她的伤,将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三个月?你又打什么主意?”某人拧眉瞪她。

烟落沉默,转身便出了门,短短一个时辰转变了太多事,她需要理清思绪,修聿也没有追上去打扰,朝萧清越问道:“萧家只有你和她最为亲近,可知道她与大昱的事?”

“大昱?”萧清越秀眉拧起,小烟能与大昱有什么亲系?

修聿眉眼微沉,看来萧清越也不知晓其中内情,沉声道:“萧家极有可能与大昱有关,但她的敌人,便也是我的敌人。”说着,眉宇间锋芒尽现,他的女人是绝不能委屈的。

萧清越闻言深深地沉默了下来,心中迅速将所有的事串联思量,倏地抬眸望向对面的修聿道:“沧都的事,是我们估量错了,还以为你是站在萧家一边的。若是那样的话,从我找到小烟回沧都,所有的事总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修聿阴鸷的目光骤闪:“什么事?”

“四年前,我随军东征离开之后,小烟和留下照料的丫头被人下了毒,小烟这才寻到了百里流烟宫,萧家要人死是有千百种手段,这毒中的蹊跷啊!”萧清越坦然说道“若说起她与大昱的恩怨,莫不是因为北燕先皇后的死?”

修聿轻轻摇了摇头:“不像是。”

萧清越沉吟了片刻,道:“罢了,还是先顾着眼下吧,东齐和西楚都派了人来,只怕这和亲之事,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如今自己这一身伤,什么都做不了。

修聿勾唇一笑,起身朝外步去,却听得背后传来萧清越的声音:“中州王,你是小烟第一个相信的人,不要背叛她。”

她一直告诫于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却也企盼她可以拥有真正的幸福,不再孤苦无依。

日暮,整座燕京城都笼罩在柔和的余晖之中,瑰丽动人。

身形娇小的女子默默坐在冰凉的白玉阶上,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低垂着眼眸望着地面,她的人生是不该拥有这样的爱与幸福的,可是那个人的出现却一点点瓦解了她自认坚固的心墙。

幸福来得太快,一切都像梦一般的不真实,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为无忧的母亲,听着他叫自己娘亲,可是因为她,又将他们卷入了怎样的漩涡?

一双白色缎面鞋出现在她眼中,她微一怔,目光顺着那双鞋上移,浅紫锦袍的高华男子含笑朝她伸出手来。

他望着一直盯着自己手怔然出神的女子,俊眉微扬:“怎么,我手上长花了?”

她抿着唇,缓缓伸出手放到他的手上,温暖的感觉自指尖丝丝蔓延。他一把拉起她,她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怀中,松兰似的清郁之间扑面而来,最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着。

修聿,我怕啊!

我怕,我怕爱上你啊!

我怕眼前的一切又是命运对我的捉弄!

我怕苍天又会再一次无情地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

他俊逸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灿烂的胜过这动人的晚霞。夕阳相依的影子拉得好长映在玉阶之上,曲曲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