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冷风呼啸而来,带起一地的荒凉和冷冽。

一袭素袍的女子勒马持缰立于山巅,广袖翻飞,青丝飘扬,绝艳的面容在阳光下更显倾城,清冷的眸子远远望着沧都的方向,萧清越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

神策营主帐,楚帝一袭玄色龙纹锦袍坐于主位望着下方红衣银甲的萧清越,眉眼深沉似海:“朕凭什么信你?”

萧清越闻言柳眉一横,几步逼近主案一拍桌子道:“你借着幽灵皇妃之事铲除异己,消灭萧赫的党羽,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那些官员死了,得好处最大的就是他,凶手除了她还有何人,只是他也没料想到那个人又重新出现了。

“萧清越!”大将军王罗衍面色顿时一沉,按在剑柄处的手不由一紧。

萧清越扬唇一笑:“如今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你可以一举除掉萧家,打压中州王的势力,皇上就要白白错过吗?”她是想借刀杀人来着,奈何眼前这刀是死活不让她借。

楚帝一撩衣袍起身,语气冰冷:“萧赫到底是你的生父,一个连生父都出卖的女儿,朕如何信你?”

约定的日子将近,萧清越心中焦急万分,多拖一日,小烟便多一分危险,中州王和那老家伙都不是好惹的,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传言皇上冷血无情,杀妻弑子,清越一直以为皇上是逼不得已,如今看来,所言不虚了。她活着你利用她,她死了你还要让她替你背黑锅,堂堂七尺男儿,你还真做得出来!”萧清越面色不善,字字利若刀锋,“我还真替那皇贵妃不值,十三年爱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楚帝背影一滞,面色了无波澜,语气森冷骇人:“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萧清越唇角一勾:“我萧清越怕过什么人?”缓步走近到楚帝身侧,道:“如果皇上不想你铲除异己的证据公告天下,就答应了这场交易!”

大将军罗衍望着那一脸狂妄的女子,几有一刀劈了她的冲动,敢这般威胁西楚大帝,她是嫌命太长吗?

楚帝眸中冷锐一片,霍然转头望向萧清越,“这么做,你又有什么好处?萧统领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想借朕之手对付中州王和相国,目的何在?”静默片刻,敛目淡声道,“能让你紧张成这样的,只会是你那妹妹吧!”

萧清越顿觉一阵背心发凉,她一直不敢小看这个皇帝,然而他却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这样滴水不漏的冷静,深沉难测的心机,太可怕了!

“朕最不喜欢受人威胁,此事一了,你最好别出现在西楚境内,否则必取尔命!”楚帝面如寒霜,拂袖而去,大将军王罗衍随后跟着出了主帐。

“皇上,真要答应她吗?”罗衍忍不住出声问道,他深知这个人的心思,仅凭这些又如何能对付得了萧家和中州?

楚策冷然一笑:“朕感兴趣的是……中州王在怕什么?”

一向冷静自持的中州王,这么大张声势地追杀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到底在怕什么?

陇谷,夜风中隐约弥漫着肃杀的气息,青铜面具的大汉望着谷口:“大人有令,绝不能让她再活着进到沧都。”

“是。”身旁几人低声回应,朝四周埋伏的人马打了个手势。

一袭黑色斗篷的女子勒马停在谷口处,迎面而来的夜风冷厉如刃,望着暗沉沉的山谷眉眼一片冷酷,素手一扬取过背后的弓箭,瞄向陇谷的深处。

“嗖——”尖锐的破空之声传出,箭如流星,直奔陇谷深处。

从林之中一道寒光流出,清脆的撞击之声骤然响起,箭矢击落的地方骤起一阵诡异的白烟,随风迅速遍及谷中。

“有……毒!”毒烟随风而来,快得让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时间谷中已有数人毙命。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夜色,乱箭如雨自山谷两旁激射而出,骤马仰天长嘶中箭倒地而亡,正当众人暗喜之际,一道白影如幽灵般从谷口掠入。

“追!”青铜面具人一声令下,林中顿时人影窜动,他就不信这么多人马还杀不了一个女人。

冷月清辉,穿林追月,白影快如流星出了陇谷,迅速找到萧清越事先藏好的马匹,一路狂奔至西川平原,清丽的眉眼间一片冰冷决绝的杀气。

马蹄声声紧追而来,乱箭如雪,她驾着马匹轻松闪避,这一路上所遇都是萧府派出的人,然而那一直隐忍不发的中州王才是她最担心的,谁也不知道他会时候出现给她致命一击。

夜色沉沉,天际骤起一片亮光,从对面山坡之上划空而来,落于平原之上。烟落眸光迅速一转,面色陡然一沉,这是火光。

平原之上全是草从,野火燎原借着这北风,眨眼间便是跨越数十丈逼近前来,他们……是要生生将她烧死在这平原之上。

她迅速掉转马头,身后的火越来越近,她扭头一望,隔着茫茫火海,清晰地看到不远处山坡之上勒马而望的锦衣男子,气宇轩昂,尊贵如神,那不是中州王,又是何人?

昔日那对她笑语温柔的男子,此刻却化身取她性命的修罗,将她逼入这火海之中。

呼吸之间,火在平原之上烧了百十丈,眨眼间化成一片火海。

山坡之上,数十人马手持弓箭,寒利的箭头在火光照耀下泛着森寒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一双双眼睛盯着下方的平原,火红一片。

“王爷,还有相国府的人在里面。”祁连低声提醒道。

修聿一脸冷沉地望着化为火海的平原,沉声道:“已经让他们浪费太多时间了,既然这么无用,不如本王亲自动手。”

“可是这么大的动作,沧都不会不知道。”祁连担忧地说道,楚帝不是傻子,只怕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楚帝心中又在做着什么盘算。一切本与中州无关,然而突然冒出的皇贵妃牵连甚大,逼得他们不得不匆忙动手。

“他知道又如何?”修聿眉眼微沉,眸底锋芒尽现。“本王杀一个假冒的,他当年可是把真的她逼到死路。”

“以前是出师无名,楚帝动不得中州,如今这么好一个借口,属下担心他会……”祁连望向他,这么大的代价,杀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修聿勾了勾唇角,笑意冷然:“中州是他想动就动得了的吗?”中州城能立于四国之间,必然有它的不凡之处,凭他楚策现在的力量,还奈何不得他“你先回沧都,带无忧先走,待我回去返回中州。”

蓦然想到那沉静淡然的倔强女子,微微叹了叹气。

祁连沉吟片刻,拱手道:“王爷万事小心。”掉转马头,直奔沧都而去。如今时局不稳,若是让世子落入楚帝之手,无疑是让对方抓住了中州王的软肋,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火借势而起,席卷而来,她当即弃马施展轻功,然而人再快,如何快得过这北风,她奋力狂奔数丈,落于那群被毒死的人马周围,拔剑而起,将两丈内的枯草树枝砍尽,将死人围成一圈,自己趴在中间的空地之上,一系列动作几乎就是呼吸之间便完成。

她紧紧伏于地面,布料燃烧的气味中夹杂着人肉烧焦的味道,大火从她上方一掠而过,压在她背上的死尸瞬间便被点燃,她迅速将其扔开。

平原之上只是草从,燃起来快,烧起来更快,周围很快便成了焦黑一片,只有点点火花闪耀,清冷地眸子望着远处山坡之上的人影,咬牙一跃而起,朝着左侧的山林狂奔而去,快得身形难辩。

山坡之上锦衣男子勒马持缰而立,看着火光映衬下疾驰如飞的女子面色顿时冷沉,一马当先便冲下山坡紧追而去,手中长弓瞄准那抹迅速移动的白影,仿若流星破空而出,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她还来不及回头,利箭便直直刺入她的后背。

她艰难回头,一匹骏马越驰越近,马上熟悉的身影让她几近绝望。那笑语温柔的男子,一脸肃杀与冷绝,渐渐逼近……

她狠狠咬牙反手一扬,将背上的箭削断,转身飞快没入山林中,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修聿一行人策马追至林边,祁恒下马拾起半截残箭递于他:“王爷,看来她受伤了。”

中州王箭法如神,从来无人躲得过,只是没想到那样的大火,她竟然还能活着出来。修聿接过断箭,箭上血迹犹存,手上骤然握紧断箭顷刻化为碎屑,扫了一眼暗沉的山林:“追!”

沉寂的山林,骤起一阵马蹄之声,惊起飞鸟无数。

烟落扶着树急促的喘息,这一箭虽要不了她的命,但有伤在身毕竟不便,不愧是中州王,都能在北燕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又岂是寻常之辈。

初识之际,她又何曾想到,他们真会有这样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

天色渐明,灰白的天幕上日月同辉。她一路疾行如风,背上的箭伤丝毫没有让她的动作迟缓,只是后背已经是一片血红,必须早些进到前面的丰城,否则困于山林,以她之力只有死路一条了。

丰城城门遥遥在望,银面锦衣的人自林间跃出,那身形分明就是中州王,不惜将伽蓝寺化为火海,也要阻止他们查寻真相,如今更是不惜一切追杀于她,到底为何?

“呛!”她扬手一挥便抽出随身的佩剑,咬牙望着前方迎风而立的锦衣男子:“中州王,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这般置我于死地不可?”

修聿面色冷寒如冰,眉宇间一片肃杀的凝重:“因为你冒充了不该冒充的人。”话音一落,一剑如长虹眨眼间便逼近前来,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她举剑相迎,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狠狠撞到树干之上,半截残箭扎得更深,她痛得冷汗淋漓:“王爷口口声声说我是假的,又是何用意?”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望进他的眼底,四目相对,一个杀气纵横,一个冰冷决绝,谁还认得谁是谁?

修聿目光瞬间一阵恍惚,然而只是这眨眼之间,她已经脱身退出数丈之外。他霍然回头望去,恨恨咬牙:“幻术!”看来冷宫幽灵的事,果然也是她做出来的。

烟落冷然一笑,背后山谷寒风冽冽,如刀一般地割在背上,瞥了一眼背后对面的山岸,长袖一挥一道绳索激射而出,缠上对面山崖的大树。

她快,他更快,在她脚还未离地之际,他疾奔而至,一剑势若奔雷劈断了绳索,连带着她脚下土地也断裂开来,整个人直直坠下深谷,面上薄如蝉翼的面具也在剑气中化为碎屑,飘扬在风中……

“怎么……会是你?”他怔怔望着那下坠的身影,神色瞬间慌乱起来。

她轻然一笑:“你赢了。”

那抹纯然的笑,伴着轻灵的声音急速下坠,淹没在云雾深处……

“烟落——”崖边的男子嘶声吼道。

寒风呼啸刮在身上刀割一般的生疼,只闻得耳边风过,纤瘦的身影直直坠了下去,难道就要葬身在这冰冷的深渊吗?

萧清越还在等着她回去,那个率真的女子为她赌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她怎能就这样放弃!

电光火石之间,她霍然睁眼,一掌击在身旁陡峭的石壁上,借此减缓下坠的速度。然而连日的奔波对战,体力已经消耗极致,再一掌击出,身形在空中一顿,身形又急速朝下坠去……

朝阳初升,金光万丈,俊美如神祗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地出在眼中,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

呼啸的风声突然停滞,身躯一震,停止了下落,她猛然抬头对上修聿深沉如墨的眸子,他低头冲着她一笑,一如往昔的温和优雅:“对不起!”

没有犹疑半分,他决绝地跳了下来。修聿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的长剑深深扎在崖壁上,两人生生悬在了半空之中。

“你在干什么?”她深深蹙眉望着他,声音不可抑制的颤抖。

“我在救我的女人。”他望着她,目光坚定而决绝。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无法去想也不敢去想那个自己要追魂夺命的女子,竟然会是她易容而成。

她笑,冰冷而嘲弄。

他低头望着她:“现在有两条路,要么,你跟我上去,要么,我跟你下去。”

她的心猛然一震,在这沉暗绝望的深渊,有人却对她许着生死不离的誓言。然而,她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她苦苦挣扎,与天争命,却依旧没有醒来的一天。

“还有第三条路,我下去,你上去。”她一记小擒拿手便欲脱身。

有些东西不能欠,欠了就一辈子还不清了。

有些东西,她宁愿死,也不愿再相信了。

她快,他更快,手臂一伸在她向下坠落的瞬间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崖壁上的剑陡然一松,两人在空中一荡,险些齐齐坠下深谷。

他低头望着她,面上青筋迸现,艰难勾起一个笑容:“烟落,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疯了吗?放手!你要死我没意见,无忧怎么办?”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崖壁上的剑摇摇欲动,根本无法支撑他们两个人。

她若死了,以萧清越的聪明才智还有可能脱身。可是他若与她坠入深谷亡命,无忧怎么办,他还那么小,已经失去了母亲的他,还要失去唯一的亲人吗?

修聿闻言眼底蔓延着深深的笑意,他知道,她冷漠的背后是藏着一颗善良而柔软的心,这样的女子不会轻易爱人,爱上了就是一生一世。

这样的她,他如何舍得放弃?

“烟落,如果跳下去,我们还活着,答应我离开萧家,离开沧都,跟我去中州重新开始生活。”他定定望着她,眼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轰隆一声巨响,崖壁崩塌,两人急速下坠。她不可置信地侧头望着牵着他手笑意温柔的男子,心,随之慢慢坠落……

他一手拉着她,借着两侧的崖壁减缓下坠的速度,两人坠落在草地之上,溅起水花无数,她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头狠狠撞在他的胸膛。

修聿倒在地上仰头望着云雾缭绕的上空,目光一转望向她,喘着气笑道:“我们赌赢了。”四国暗杀他都没死,怎能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谷之中。

她侧头避过他灼灼的目光,撑着坐起身望了望四周,他们是摔在了河边,河水漫过草地几寸深,身后是狭窄的山洞,溪水潺潺从洞中流了出来。

修聿眼底一掠而过的落寞,撑着坐起身打量着周围的地形,狭谷深长,两边崖壁陡峭,若是他一个人尚可上去,微一侧头竟看到身旁的溪水泛着刺眼的红,重重的血腥味,他探手一撩她后背的长发,素白的锦袍,背后一片鲜红,刺目而惊心:“你……”

她淡淡地挡开他的手,眨眼之间便站起身退到了几步之外,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嘴角溢出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想到昨夜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心猛然一紧,眼底溢出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我……”

他都做了什么啊!

她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转身朝山洞里走,背后垂落的青丝掩去了那片刺目的鲜红。昨夜还在不顾一切追杀于她的男子,竟在生死关头决绝的跳下来拉住她,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身后的那个人,更不知道在这绝望的深谷,她自认为坚固的心墙在悄然瓦解。

修聿站起身,仰头望了望上空,眉宇间掠过一丝隐忧,她假冒洛皇贵妃有何意图,如果萧清越不借助萧家的力量,便是极有可能与楚帝联手对付他,明知道后果的严重,他依旧跳了下来,且无怨无悔。

沧都,神策营主帐。

萧清越英气的眉深深蹙着,神色有些焦燥不安。主座之上一身墨色龙纹锦袍的帝王,一如继往的冷静深沉,薄唇抿得紧紧,眼底若有所思。

中州一向甚少插手西楚的事,即使边关战事,他也只是透过他人相助。然而自从皇宫幽灵的事一出,他似乎变得异常紧张,如今甚至不惜与萧赫联手追杀于她,到底是为什么?

罗衍扶着剑大步进到主帐,面色有些异常,看了看两人道:“昨夜中州王放火将其截杀于西川平原,如今两人都坠入九曲深谷,生死不明。”

萧清越闻言霍然站起,但朝帐外冲去,背后的楚帝冷声喝道:“你干什么去?”

“小烟现在生死不明,你认为我还坐得下去吗?”萧清越道,她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两人一起失踪,就说明她还没死?”楚帝沉声说道,修长如扇的睫毛低垂着掩去了他眼底的思绪,“中州王世子……不是还在沧都吗?”

萧清越霍然转头望向那一脸冷峻的帝王,他是要拿中州王世子为筹码?

一个连自己妻儿都可以舍弃的人,又如何会在意别人的孩子,虽然心有不忍,但如今情况危急,她也顾不得了,他敢杀她妹妹,她也能拿他儿子开刀!

九曲深谷,幽暗冰冷的洞穴,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地上的水很浅只过脚背,却冷得刺骨,水滴从高处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声音格外清晰。

光线越来越暗,她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洞内山石长满了青苔,头顶上垂下来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似竹笋的,有似动物的,晶莹的水从上面滴落下来,在火花的照耀下发出七彩的光芒,妙不可言。

看到较为宽敞的空地,她微微松了口气,就地便坐了下来,修聿望着她苍白得几近透明的面色,满是担忧与自责:“你的箭伤……”

她微微闭了闭眼,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死不了。”

他眉眼微沉,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几乎眨眼之间便剥了她的衣服,她霍然睁开眼,气息不稳:“你……干什么?”

“帮你把断箭拔出来。”说话间摸到了她袖内的寒星小剑,将她背后的头发拨开,后背一片血色,伤口处血依旧不止,箭已经深深嵌进了皮肉。

他拿着小剑的手微微一颤,如今没有麻沸散,生生将这断箭拔出会痛成什么样他再了解不过,然而再留下去,也会要了她命。

她微微闭了闭眼:“衣袖里还有金创药。”

“你忍着点。”他抿了抿唇,目光中难掩的心疼与自责。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就不会害她到如此地步了,自己竟然差一点就真的杀了她。

他就着溪水洗去伤口周围的血迹,一刀深深扎了进去,她狠狠咬着下唇,手紧紧攥着地上的沙石,口中一片腥咸,却终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断箭拔出,鲜红的血顿时喷溅而出,她无力地闭上眼,跌进温暖的怀抱,重生的岁月是那样绝望而孤独,仿佛是坠入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怎么也醒不来。

她倔强而执著地守着这份仇恨,不敢依靠任何人,不敢相信任何人。这一刻,她开始眷恋这个怀抱的温暖,即使……只是片刻。

无边的寂静,只有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一向处事不惊的他,神色有些慌乱,温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快速地将伤口止血包扎。

“我欠了你一条命。”她微微抬了抬眼,声音虚弱而无力。

他低眉紧紧盯着她的眼,语声郑重如盟誓:“那就还我一辈子。”

她勾起苍白的笑容,轻轻摇头,强自撑着站起身:“你我,是敌非友,今日你不杀我,将来会后悔的。”

她与萧家不共戴天,他帮着萧家,就是敌。

修聿定定地望着她,眼底难以言尽的复杂,似是在做着异常艰难的决定,过了许久:“我从来不想伤及无辜,只是想……守住那个秘密。”他闭上眼,低声叹道,“无忧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西楚的太子,是楚策和洛皇贵妃的儿子。”

如同一道惊雷从头顶劈下——

她强自按捺住欣喜与激动的心情,追问:“你说他是……”

修聿望着她沉默一会,道:“他是……西楚的太子,楚策和洛皇贵妃的儿子,她们并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我以为这个秘密可以随着她的死而埋藏。”那含恨而终的女子和那无辜的生命终究还是要卷入这肮脏的皇权争斗之中吗?

她慌乱地别开头,眼底的泪刹那决堤而出,那个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啊!

修聿叹息低语,眉眼底是抹不开的浓重“我没想到会冒出假冒皇贵妃的事,你和萧清越又很快查到了伽蓝寺,寻到冷宫里的玉佩,我担心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一旦无忧的身份被揭穿,他就再难有平静的生活。”

她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颤声问道:“你又为何知道……我就是假冒的?”

如果无忧是她的孩子,如果她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为何,为何她没有一丝印象?!

“她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亲生将她埋葬,如何……如何还会活在这世上?”他静静地望着洞中七彩迷离的光,目光幽远而沉静,似是陷入了深沉遥远的回忆:“我虽在中州多年,但先帝在位时每年也会暗中回沧都来,纵然与洛家并未正面交集,但还是熟识的,洛烟是个单纯又善良的丫头,被他们那样伤害该有多恨多痛!”

烟落深深蹙眉:“你认识她?”若是相识,为何她的记性中没有一丝印象。

他抿唇一笑,缓缓言道“算是吧!那时候她眼睛看不见,并不知道我是谁。先帝钟情于洛夫人,一生都未立后,更将洛烟视如亲生疼惜,洛相感念先帝这份成全之意忠心辅助先帝,先帝驾崩前曾派人送密信到中州,让我务必护得洛家周全,然而当我赶去沧都,一切都晚了。”

她默然回忆,曾经有数年间她是一直失明,大致是在那时候遇过他吧!

“我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让她那样坚持要生下那个孩子,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剖腹取子,让无忧活了下来,为他取名无忧,希望他一生真的可以平安无忧。”他眼底涌起深深叹息,每每想起那一幕,都让他觉得是一场噩梦“可是那个女人在她身上下了四年的毒,无忧出生奄奄一息,就连百里行素也说这孩子难以存活,所幸……这四年的努力还是让平安成长。”

她无力地闭眼叹息:“对不起!”

她不想欠他,却早已经欠了这么多。

“无忧虽非我亲生,但这四年我早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他还那么小,我不想他卷入这些肮脏的权谋争斗之中。”所以,他不得不将所有的证据,所有关于他身世的人都抹杀。

她低垂着头,紧紧咬着唇,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

沉默,无边的沉默,山洞内寂静无声,水滴答滴答落在清浅的溪水中,分外的悦耳动听。

“既然是秘密,又为何要说出来?”她问道。

他朗然一笑,目光沉静而温柔:“人一辈子总要试着相信一次,我相信你。”

她木然地望着他,心思百转千回,头顶上垂落的石柱滴落在她的面上,冰凉刺骨,心神瞬间清明,触电般的侧头避开他的目光:“等出了这山谷,你就会后悔你的相信了。”

他在不顾一切保护着她的孩子,她却在算计他,将其置于死地。

修聿闻言眉眼微沉,神色紧定而决绝:“我若后悔,就不会跟你下来。”微微动了动身子,扶着她在石壁靠着,解下身上的衣袍盖在她身上“我出去看看有没有能出谷的路。”

她微微点了点头,听到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压抑在心底的喜悦和痛楚齐齐涌上心头,再敢忍耐不住的捂住嘴低低哭出声来。

无忧啊无忧,那可怜的孩子心心念念的母亲就是她,她却将他遗忘了四年。

修聿走着走着突地停下脚步,沉寂的山洞隐约传来压抑的低泣之声,生生揪着他的心。

烟落,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真正相信于我,真正敞开你的心扉。

他快步走出山洞,外面已经是到了午后,冷风如刀一般刮在身上。担心楚策若真对他起杀心,必定会以无忧相挟,他必须快些回去才是,否则一切真的难以挽回了。

然而九曲深谷,九曲十八弯狭长无尽,两侧山壁陡峭难以攀登。

洞穴深处,火光照耀下泛着七彩迷离的光,身材纤瘦的女子闭目睡得深沉,面容苍白而透明,唇角勾着一丝浅浅的笑,沉静而柔和。

修聿顿住脚步远远站着,心头缓缓升起一丝暖流,驱散了这深谷之中的清寒,轻轻走上前去,生怕惊醒了她,望着她唇角浅浅的笑,目光缱绻而温柔。

她微微动了动,手轻轻从膝上滑落,他抿唇一笑握起她的手欲放回原位,眉头骤然拧起看到手心一片血肉模糊,细小的石子嵌入皮肉,心底涌起无尽的自责。

他修长的指轻轻抚过她苍白容颜,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去,让她变得这么冷漠与沧桑,宁愿死,也不愿相信人。

他小心的将她手心的石粒一一挑出,低头去寻放在一旁的金创药,刚一转头看到洞口处什么光亮在闪,片刻之后面色瞬间铁青,山洞内清浅的溪流无声无息间蔓延进来,他一把拉起她便道:“快走。”

烟落睁眼一看,陡然吸了一口冷声,大惊道:“涨潮?”

外面的河水暴涨,无声无息灌进这洞穴之中,速度快得惊人,这样涨下去,他们就要……生生淹死在这里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河水已经涨到了大腿,修聿一手拿火折子朝山洞深处望了一眼,一把拉起她便往里跑,山洞外面低里面高,如今根本出不去,只希望里面会有一线生机让她们等到潮水退去。

修聿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拉着她飞速朝山洞深处跑,踩水的声音响亮之极,潮水无声无息汹涌而至,越涨越高,淹到了两人胸口,她脚下一晃,整个人随着水浮了起来,修聿紧紧抓着她的手:“朝里面游。”

火光骤然熄灭,眼前陷入无边的漆黑,水势越来越高,无声无息间带着致命的杀伤力,水流狠狠将两人推得撞向石壁,她背上的伤一阵撕裂般的疼,全身狠狠一颤。修聿摸了摸前方的石壁,心狠狠一沉:“没路了,快闭气。”

话音一落,潮水已经淹过了口鼻,整个山洞被冰凉的河水填得满满的。

胸腔内的空气点点耗尽,好似要炸裂一般痛,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无忧稚气的小脸浮现在眼前,愈来愈清晰……

修聿感觉到她渐渐下沉,心中一紧,低着贴上她冰凉柔软的唇,将珍贵的空气一点点渡给她,一手带着她朝洞外游去,冰冷的潮水起伏不定,不断将二人朝洞内推,空气在一点点消弭。

不知过了多外,两人破水而出,外面已是一片黑暗,昏昏沉沉间只听得潮水拍打崖壁的声音格外清晰。

“修聿……”她攀着崖壁上的树枝虚弱的唤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她心猛然一沉,举目四望却满目黑暗,慌乱地伸手四下摸去,却只触到冰凉的潮水和石壁,焦急地出声:“修聿!修聿!你在哪里?……”

回答她只有汹涌的潮水之声,一股无边的寒意自心底蔓延,顿时间惶然不知所措,黑暗之中一声一声的唤着她,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一声。

“修聿!修聿!”她松开树枝,黑暗中攀着石壁随着潮水往下漂,一边走,一边嘶声叫着他的名字。四周一片黑暗,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无边的恐惧涌上心头,比那场冷宫的大火还要让她绝望。

“该死!你这个疯子,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她的嘶哑着声音吼道,疯狂哭出声来。

她已经欠了他太多,四年来细心抚养她的孩子,踏遍四国为他寻医救治,这样的债,她要怎么还哪!

冰冷暗黑的深谷,她攀着崖壁艰难行走,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而尖锐,在深谷中久久回荡不息。

这份情,她欠不起,更还不起!

命运让她重生,只是要她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痛苦与绝望吗?

天色渐明,冰冷的潮水渐渐下降,她顺着水流奔跑着寻觅他的踪迹,然而目之所及了无一人,痛苦和绝望在撕扯着她的心。

也许,她真的不该再活在这世上的。如果没有她,他和无忧都可以过着平静安好的生活;如果没有她,他不会随着跳下深谷;如果没有她,他不会将珍贵如命的空气自己传给她,自己窒息昏迷被潮水冲走。

“修聿——”那一声声悲痛而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深谷,动人心魄。

不知走了多久,她恍然看到河对岸一片白影,疯了一般朝对岸冲去,河水一个大浪打来,她瞬间被冲出数丈,艰难地挣扎爬上岸,扑过去抓着那块破碎的布,呼啸的冷风在谷中怒吼,遥远的风中传来飘渺的声音,她猛然抬起头,惶然无措地四下张望,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烟落?”低沉的声音随风而来,落在她的耳际。

痛哭中的女子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愣住,四下张望。

“烟落?”声音愈来愈清晰,带着难掩的欣喜。

她颤抖着缓缓转过头去,对面的河岸边上,修聿一身破碎的白衫扶着树站着,剑眉星目,傲然如神祗。

她傻傻地望着对面的身影,惊愕地难以言语,四目相对,她笑得泪流满面,目光中难掩劫后余生的欣喜,踉跄着便往河对面跑去。

修聿猛地冲了过来,在冰冷的河水间紧紧抱住她,她埋头在她怀中,听到耳际阵阵心跳之声,温暖的呼吸在她头顶沉重地响起,心头百味交织,仿佛终于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一般,抱着他像个孩子般抱着他的腰身,放声大哭起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如春风:“没事了,过去了,一场噩梦而已。”

哭了没多久,她全身脱力地晕了过去。他心疼地擦去她面上的泪水,躬身将她抱上河岸,她的手已经伤得无一处完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脸上也撞得处处青紫,脚蜾一片红肿,脚底被石块扎得满是伤口。

看着这遍体鳞伤的女子,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难以复加的心痛。

他无法想象黑夜之中她是在怎么样的寻找着他,缓缓的伸出手轻轻握住她伤痕累累的手,声音低缓而温柔:“傻丫头。”小心的将她背起,顺着河流朝下走,步伐轻缓而沉稳,潮水将她身上所带的药都冲走了,这么重的伤再不出谷救治就真危险了。

暖暖的阳光照耀下来,趴在他背上沉睡的女子幽幽醒转,抬起沉重的眼皮半晌,恍惚了片刻,所有的记忆瞬间涌来,烟落声音嘶哑着问道:“你……没受伤吧!”

他侧头淡笑,摇了摇头,道:“下流的山势较低,我们可以想办法上去。”

要回去了吗?她抿着唇不再言语。

因为她的一手计划,此时沧都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要他的命,说不定连无忧也……

这确实是可以除去萧家的机会,可是如今,她如何……如何还能加害于他,这四年来,他细心替她抚养无忧,将他视如己出。明知后果如何,还义无反顾跳下深谷救她……

修聿侧头望着她变幻的神色,轻然一笑:“你是担心我回去应付不了?”虽然有些风险,但也不是全没把握,只要无忧安然,脱身回中州绝对不是问题。

她愕然抬眸望着他,这些人眼睛都太毒了,跟练了读心术似的,似头望向边上的河面,不自然地出声:“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他一侧头挑眉,瞪她:“脚伤得跟爬了刀山似的,差点没废了,还闹腾什么?”

她闻言顿时秀眉一挑:“伤在我身上,关你何事?”这男人跟百里行素真是一个德行,给点阳光,就灿烂得不像话了。

“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上去就跟我去中州,下来的时候都说好了。”他侧头瞥他一脸,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是你说的,我没答应。”她淡淡说道。

“萧烟落!”他侧头狠狠地瞪着她“你心是石头做的吗?崖也陪你跳了,死也陪你死了,你还想赖账?”

“是你自己要跳下来,我没拉你。”声音一如继往的淡漠无情。

“你……”他咬牙见侧头瞪着她,心里那个恨哪!

一个天旋地转,转眼之间她已经从他背上到了他怀中,呼吸之间松兰似的清郁之香喷洒在她的面上,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绯红,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怔愣半晌,她一把推开他便欲跳下地,脚下触地便一阵钻心似的疼,他伸手去拉她,却被带得齐齐摔了下去。

他长臂一伸将她扣在怀中,以免得她背上的伤再受撞击,她趴在他的胸前愣愣地抬头他,一时间竟然挪不开眼。

修聿望着她低低地笑,眸子如星辰般明亮,温暖的气息将她围绕着,不似楚策的冷冽,也不是百里行素的风流,是温和而醇厚,只属于他的高洁隽永,让人心安的舒缓闲适。

他们认识的并不长,却又好似已经相识了很久很久一般,一个淡淡眼神心都为之触动。

他低首,温暖的唇覆上她微凉柔软的唇,试探般的轻轻触碰,见她没有闪避,便愈发地温柔起来,辗转流连间,撬开她的唇齿,缠住她的舌。

唇齿间溢满温润的清香,她一时反应不及,傻傻地睁着眼任对方采撷。他修长的手紧紧扣着她的纤腰,暧昧的气息缓缓升腾,大手带着灼人的温度滑过她线条柔美的背脊。

理智渐渐被这份异样的温柔所淹没,仿似坠入了迷离的梦。

他低低地叹息,一个轻柔的吻渐渐燃成了燎原的大火,温热的手悄然探入她的衣内,一阵冷风过吹过,胸前一阵凉意,她瞬间惊回了所有的神智,惊惶地站起身,脚下一个不稳又跌了下来,修聿扶住她,理好她凌乱的衣衫,道:“对不起!”

这个女人定是他命中的天魔星,从相识至今,有多少次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面对她都无济于事。

两人并肩坐在河岸边,怔怔地望着河面,无边的沉默蔓延着。

她低垂着眼帘揪着胸中的衣襟,狂烈的心跳缓缓平息,在这个深谷,她竟然一而再的失了理智。

“我们走吧。”他侧头望了望她,眉目清朗沉静“我怕无忧在沧都会成为楚策要挟的筹码。”

她呼吸一窒,心头顿时慌乱,以楚策的手段定然是做得出来,拿自己的骨肉威胁别人,也只有他……也只有他做出啊!

四年前他可以将她和孩子弃之不顾,如今她们母子于他而言,也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修聿坚持背着她上路,然而一路之上两人都是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回去之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沧都,中州王与相国萧赫联手追杀洛皇贵妃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伽蓝寺血案乃中州王所为,一夜间烧死寺中上百僧众。

有人言,中州王企图夺取帝位与当朝相国暗中合谋,意图不轨。

更有人言,当年的冷宫大火亦是中州所为。

所有的流言都指向中州和相国府,中州王世子从沧都悄然失踪,祁连等人遍寻不得。

萧赫见风不对,知晓楚帝意图一举除掉中州王与自己,便收敛了行动,暗中布置退路。

次日黄昏,两人终于自深谷出来,坐在山崖边看着渐逝的夕阳,忆起谷底的两天,恍然如隔世一般遥远。

铁蹄阵阵自山林中传来,楚帝与萧清越一行带领神策军将整座西川围了个严实,红衣铁甲的女子带着稚气的白衣小童策马奔驰如飞,两天两夜她都没合眼,如今终于有了她的消息,她如何不激动。

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怕吗?”修聿侧头望着她,微笑问道。

远方的人马越来越近,她狠狠咬牙,手中利刃寒光一闪,刺向身旁正对着他笑语温柔的男子,一切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